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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交错的姻缘

  沈美景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满屋子的红绸高挂,龙凤烛柔光盈盈。俊郎无双的男人走过来,温柔地抱着她滚进了鸳鸯被。

  这人当真是温柔啊,环着她,像是环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小心翼翼地怕摔碎了,还轻轻替她褪去了绣鞋。

  “十年楼前江心月,今朝方可入怀中。”

  这人突然念了一句诗,沈美景听不懂是什么意思,然而顺着他的力道,身上衣衫尽褪,脸也忍不住红了起来。

  烛火熄灭,盖头被人掀开。

  “你是谁?”恍惚间,她问了这么一句。

  男人低低一笑:“傻瓜,我是你相公。”

  相公?沈美景愣了愣。她的相公,已经死了半年了啊……

  身上人的压了上来,低头深深吻着她,牙齿咬开了她的肚兜带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问:“在我身下,你还想着谁呢?嗯?”

  身子一紧,她连忙低声道:“没……”

  这人像是喝醉了,压根不听她在说什么,咬着她的脖颈就开始动作。

  鸳鸯交颈,沈美景疼得喊出了声。身上的人连忙慢了下来,温柔地舔吻她的下巴脸颊,又轻柔地吻着她,小声又温柔地道:

  多动听的三个字啊!

  耳根一酸,沈美景的脸红得都跟被子一个颜色了。咬着牙,承着他这一下下疼宠,一个没忍住发出了声,羞连脖子都红了。

  这人,从地下爬上来就不得了了?敢这么欺负她?

  骨子里不服输的劲儿冒了上来,沈美景抿唇,忍着撕裂般的疼痛,找准机会,一个翻身就将身上的人压在了身下。一双美目看着黑暗里的人,使出了浑身解数,开始扭着腰纠缠他。

  身下的男人有些不可置信,却是倒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竟然这么火辣辣的?宋凉臣弯了唇,他的世子妃可真是好领悟力,刚破了身子,就敢这么折腾。

  不过…真是叫他把持不住。

  宋凉臣想忍,终于还是没忍住,翻身压着她,呵着酒气道:“你完蛋了!”

  沈美景正想说你才完蛋了呢,没想到就迎来了一阵狂风暴雨般的掠夺。男人的力量毕竟是压倒性的,这一个晚上,沈美景都再也没能翻身。

  洞房花烛夜,听墙角的两个婆子听着里头的动静,笑歪了嘴。一个转身就准备去报信,另一个伸手拉住她:“你傻啊?跑去哪里?今天咱们燕王不是也成亲么?你还能为了赏钱去打扰王爷的洞房花烛?”

  “对哦,我差点忘记了,瞧我这脑子!”想跑的婆子站住脚,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今儿不止世子爷成亲,咱们王爷也成亲呢。嗨,都赶着今天这日子,据说是今年最好的黄道吉日了。”

  “可不是么?这父子同婚,双喜临门…虽然听闻咱们王爷娶的是个寡妇,但是据说,那寡妇长得是倾国倾城,又是许家的干女儿,娶回来照顾王爷也算是可行。”

  说是这么说,两个婆子提起寡妇两个字,脸上还是都露出了鄙夷的神色。

  寡妇二嫁,是要被人吐口水的,也就是嫁的人好,她们不敢多嘴而已。要是在民间,肯定要被人丢石头打死!这新王妃算是幸运。

  只是以后大概也就能呆在王府照顾照顾王爷,怕是不敢轻易露面的才对!

  而这边的世子妃才是正经的飞上枝头,跟世子青梅竹马这么多年,总算修成正果。她那做王府看门人的爹,也怕是该升迁了吧!

  议论了一阵子,两个婆子就走回各自的住处休息了。

  婚房里依旧是一夜鱼龙舞,沈美景昏昏沉沉间睁了睁眼,外头已经是晨光熹微。身上的人吻了吻她的额头,终于在她旁边沉沉睡去了。

  这个梦好美,要是一直不会醒就好了。沈美景进入梦乡的时候还在想,有相公的感觉真好,虽然她的相公凶猛得跟狮子一样,差点吃了她不吐骨头。但是只要他在,她就不会被许家人唾骂,不会被所有人看不起,她的弟弟也不用再跟着她受苦了吧……

  可惜,梦之所以为梦,是因为总有一天会醒的。

  她是被人一个耳光打醒的。

  “你这贱妇!”有人叫了一声,这尖锐的嗓音像极了指甲划在地板上的声音,吓得沈美景立马睁开了眼。

  有人抓着她的头发将她从床上扯下来,反手又是一耳光:“你好毒的心肠,为了勾引世子,已经不要脸到这个地步了吗!”

  疼……沈美景皱眉,裹紧身上的被子,伸手扯回自己的头发,抬头睁眼,终于看清了面前的人。

  一个衣衫不是很整齐的女人,白着脸,脸上尤带泪痕,一副小家碧玉的模样,看着都叫人心疼。沈美景揉揉眼,转头看看身后高高的雕花大床,都不相信自己是被这么个看起来小小的女人给拽下来的。

  小家碧玉瞪大了眼:“你还敢问我是谁……”

  迎面看见沈美景的脸,江心月的心颤了颤,下头的话都接不上来了。

  好美的女人,柳眉皓齿,长发垂地,唇上没有朱丹,却是自然艳红。眼眸大而明亮,眼下还有一颗浅浅的泪痣,像一幅浓墨重彩的画,一眼就足以让人惊艳。

  竟然是这样的人,与世子阴差阳错成亲了?

  江心月轻轻吸了口气,眼睛都红了,往屋子里四处看了看,转身就去将龙凤烛的烛台拿来,抹了烛泪,眯眼看着她道:“你这二嫁的寡妇还妄想做世子妃,定然是这张狐媚子的脸让你起了邪念,不如毁了罢!”

  讲不讲道理的?沈美景正想跟她理论,后头站着的丫鬟就上来,一左一右两个人将她按在地上按得死紧。

  那烛台直直地就朝她脸刺了下来,一点停顿都没有。沈美景奋力往旁边侧了侧,烛台就从她左脸上浅浅划过,火辣辣地疼。

  瞪大眼睛,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女人疯了吧?她就在自己房间睡个觉而已,竟然毁她的容?!

  瞧着一道疤痕还不是很深,江心月抬手就要来第二下!

  第一下是她没反应过来,第二下还呆着叫她划脸,当她是年糕捏的啊?沈美景冷哼一声,腿一个直后踢就将压在她背上的两个丫鬟踢开,往旁边一个翻滚,站起来就推了江心月一把。

  “你有病没病啊?有病我有药!没病你给我解释解释,大早上来我房间,伤我的脸是什么意思?”

  脸上疼得要命,都不敢伸手碰。虽然她不是特别在意容貌,但是这好端端地上来伤她,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沈美景怒目看着她!

  然而,没想到这一推,江心月倒跟个年糕捏的似的,啪地一声就往后倒在了地上,听声音摔得还挺结实,疼得那小脸更白了。

  “王妃!”两个丫鬟大惊,连忙上去扶她。

  王妃?什么东西?沈美景皱眉,许家势力又扩张了?连王妃大清早都没事出现在后院柴房?

  转头看了看四周,沈美景愣了愣。

  这地方可真华丽,锦绣玉器,珠帘红木的,什么都有,一看就不是她平时呆的那小柴房。

  拍拍脑袋,沈美景想起来了,许家精打细算的老太太觉得养着她费粮食,于是把她拾掇拾掇,整成了许家的干女儿,许给了据说是年过半百的燕王殿下。

  她这许家的寡妇,在许家做了半年的粗活,终于能出来了。其实她挺乐意的,比起在许家受苦受难,嫁个半百的老头子怎么了?至少还是个有封地的王爷呢!她没一点不乐意,真的。毕竟人都是要往前看的,她还有个弟弟呢,不可能给许家当一辈子的下人。

  然而许老太太不这么想,生怕她半路跑了似的,特意给她下了迷药,一路从京城运到这燕地,估计半路没少加药,害得她现在脑子不清醒,还把人家王妃给推了。

  平心静气下来,沈美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抿唇看着倒地不起的女子道:“不好意思,你给我说清楚情况我就不推你了,做什么一上来伤我?”

  江心月咬牙看着她,正想还嘴呢,身子一僵,接着就两眼翻白,晕了过去。

  摔了半天了现在才晕?沈美景挑眉,正觉得奇怪呢,外头风风火火冲进来一个人,看见地上晕着的小白菜,怒喝一声:“怎么回事?!”

  扶着小白菜的两个丫鬟立刻告状:“世子爷,这女人不但将新娘子调换,使得这婚事错了位,还推得我家主子摔晕了过去!”

  沈美景茫然,抬眼就对上了一张十分好看的脸。

  宋凉臣火气十足,几乎是立刻想将眼前的人给掐死了。

  然而定睛一看,他也有点傻了。

  两个人就一起傻站着看着对面。

  沈美景傻了是因为觉得这人长得好看就算了,声音咋还这么熟悉?就是更清醒了一些……

  而宋凉臣则是看着她脸上长长的伤口,半天之后皱眉道:“怎么这么丑?”

  沈美景嘴角抽了抽。

  活了十七年,这还是头一回有人说她丑。

  ☆、第2章 我可真冤!

  “我丑,不都是拜小白菜所赐?”忍不住还嘴,沈美景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裹着的被子。

  宋凉臣眯了眯眼,看着她身上的痕迹,想起昨天的洞房花烛,不知为何,身子竟然还起了点反应。

  这人不是心月,这人不是心月!他弄错了!深吸一口气,宋凉臣挥掉脑海里的画面,冷着声音道:“小白菜是谁?”

  “就地上躺着那个。”沈美景撇撇嘴:“长得跟清水白菜似的。”

  “她叫江心月,本来该是我的世子妃。”

  沈美景恍然大悟,拍手念道:“十年楼前江心月,今日方可入怀中!”

  原来是这个意思啊!

  顿了顿,沈美景觉得有点不对劲,笑着抬头问面前黑着脸的男人:“本该是你的世子妃?那你是她口中那个我勾引的世子啊?”

  宋凉臣冷笑一声:“这不都是你安排的么?装什么茫然无辜?中途将新娘子掉包,你嫁给我做了世子妃,心月却……我真是杀了你都不足以泄愤!”

  眼里突然迸发的杀意跟箭似的,吓得沈美景后退了两步,皱眉道:“凭什么就说是我安排的?我一觉睡到大天亮,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人打醒了,一个说我勾引世子,一个说我掉包新娘,我是有多大的能耐啊?”

  怎么不说她炸了京城,将皇宫里的金子都卷出来修了个长城?

  宋凉臣转身,轻柔地将地上的江心月给抱在了怀里,回头冷眼看着她道:“你穿上衣裳,跟我去燕王府。”

  说完就抱着人出去了。

  脸上还有伤呢!沈美景见人走了门关了,连忙跑到镜子旁边看了看。

  小白菜下手可真狠!这么长的口子,怪不得世子说她丑八怪,这要是留了疤,那估计她这一辈子才真是完蛋了。

  正愁眉苦脸呢,外头就进来了两个丫鬟,恭恭敬敬地上前道:“奴婢锦衣。”

  “来伺候世子妃更衣。”

  世子府上的丫鬟,就是素质高,刚刚她都被世子那么吼了,而且这会儿衣衫不整狼狈十足的,两个丫鬟竟然也没拿异样的眼光看她,而是捧着衣裳上来,麻利地给她穿上了。

  崭新的锦缎襦裙,浅蓝的底子配着绿色的裹腰,长袖飘飘,好看极了。太长时间没穿过好衣裳,一时还有点不习惯,沈美景忍不住在原地转了个圈圈。

  两个丫鬟瞧着她,表情终于有了点变化,一脸惊愕。

  沈美景不好意思地收住了动作:“吓着你们了?”

  两个丫鬟摇头,锦衣忍不住开口道:“恕奴婢多嘴,奴婢只是觉得奇怪,等会儿等着主子您的,一定是一场腥风血雨,您怎么还这样自在?”

  沈美景抿唇,严肃地道:“你们知道什么叫不知者无畏么?”

  “因为我从醒来到现在,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在等着我的是什么,所以我还能蹦蹦跳跳的。”沈美景沉重地道:“真摊上事儿的话,我比谁都害怕!”

  玉食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过立马就恢复了平静,替她梳好发髻。

  锦衣道:“世子妃您脸上的伤,府里有去痕膏,效果极好,只是不知道世子爷给不给。那东西有些珍贵,每年就得一小盒子。”

  去痕膏?沈美景倒是有点心动。然而看那世子刚刚的表情,别说帮她去疤痕了,不杀他可能都是她祖上积德了。等会还是找机会去扯点芦荟来抹抹吧。

  “收拾好就出来,别磨蹭。”

  外头响起了一声怒喝。

  沈美景吓得一抖,忍不住想啊,这人是昨天晚上跟她洞房那人?声音是一样没有错,然而差别也太大了啊!昨天晚上温柔得跟绵羊一样,今天凶得跟老虎一样。

  锦衣给她戴上了遮挡疤痕的面巾,沈美景提着裙子就出去了。

  一出门,就见宋凉臣还抱着小白菜呢,也不嫌重。瞧见她,那眼里闪过一道奇怪的光,跟着就扭身走了。

  锦衣和玉食跟在世子妃旁边,低声道:“虽然不知世子妃与奴婢们有多长时间的缘分,既然世子妃还是世子妃,这去燕王府的一路上,有什么想问的,都可以问奴婢们。”

  这么好?沈美景连忙点头,绕了半天出了世子府,看着外头的两辆马车,很自觉地就要往后头那辆钻。

  “站住。”宋凉臣又开口了。

  沈美景钻进车半个身子了,都硬生生退了出来,笑眯眯地看着他:“世子爷有何吩咐?”

  宋凉臣已经将小白菜给放进了头一辆马车,朝她走过来,站住她面前,满面冰霜地道:“人丑就别多作怪,戴面巾干什么?”

  话落音,伸手就将她的面巾给扯了。

  依旧血淋淋的伤口横贯在那张绝艳的脸上,宋凉臣觉得解气多了,拿着面巾就回去了前面的马车。

  沈美景无语地看着他的背影,转头问锦衣和玉食:“你们世子是不是有点脑子不正常?”

  戴个面巾也要他管?

  锦衣摇头叹息:“是您当真惹怒了世子爷,他才会这样刻薄。平日里世子爷对下人们都挺好的。”

  沈美景好笑地上了马车,看着这两个丫鬟道:“我到底做错什么得罪他了?”

  锦衣摇摇头,玉食示意她先别说话,等马车启程了,才借着车轱辘声开口道:“世子妃您还不明白么?昨日燕地一场大婚盛典,本该是您与燕王爷成亲,江姑娘与世子成亲的。然而不知道出了什么差错,这一觉醒来,您在世子的床上,江姑娘却在王爷的房里。”

  沈美景倒吸一口凉气:“也就是说,我把世子本来想娶的人,给挤成他继母了?”

  沈美景捂了捂眼睛:“我可真冤,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啊,我怎么知道一觉醒来会在世子的床上?再说,你们家燕王爷没事吧,娶个续弦也这么轰轰烈烈的,低调点不就不会出错了吗?”

  谁家续弦还穿嫁衣这么隆重迎进门的?

  “世子妃有所不知。”玉食道:“昨日是个特殊的日子。”

  ☆、第3章 可怜的小寡妇

  昨日?不就是九月初八么?沈美景好奇地看着玉食:“怎么个特殊法儿?”

  “咱们燕地这一带,有个最会看天象的人,别人都管他叫星宿老人。”玉食道:“燕王爷最信他了,星宿老人说今年的九月初八,是十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在这一天迎个正室回家,可保家族百世昌盛。恰好世子想娶江家姑娘,王爷要迎许家姑娘,干脆就一并办了,礼也等同,好双喜临门。”

  沈美景挑眉,这听着都觉得玄乎。不管怎么说吧,现在父子同时娶妻,还把新娘子给搞错了,这要是传出去,燕王爷的脸要往哪里搁?

  她大概是明白自己的处境了,眼下跟她成了夫妻的是世子爷,然而那人恨她得很,估计是巴不得休了她。燕王爷这边呢?她已经是世子的人了,自然不可能要回去。

  也就是说,她是处于两边都不想要的境地。而那小白菜恰好相反,看那模样也肯定已经是燕王爷的人了。但是世子明显还对她念念不忘,也放不开手。

  唉,可怜她一个小寡妇,刚出了虎穴,又“呯”地一声跳进了火坑。

  世子府离燕王府比较远,一个在横城,一个在贯城,坐马车都得花上一个半时辰。

  这一个半时辰里,锦衣和玉食就目瞪口呆地看着沈美景吃了两碟子点心,末了还在马车上悠闲地压腿。

  若是最开始说她是不知者无畏,那现在知道情况了还这么轻松,又是为什么?锦衣和玉食相互看了一眼,心里都忍不住犯嘀咕。

  宋凉臣下车,小心翼翼地将车里的江心月抱了出来。

  “我不要……”江心月猛地摇头,抓着他的衣襟道:“我不要回到这里,凉臣,我不要!”

  眼里满满的都是惊恐,泪珠儿霹雳啪啦地往下掉,看得宋凉臣瞬间就心软了,将她放在车辕上,温柔地道:“你要是不跟我进去,怎么能跟父王说清楚?”

  江心月边哭边摇头,身子蜷成一团,发抖地道:“我不想想起昨晚的事情,再也不想回去这个地方了!凉臣,你带我走吧!”

  宋凉臣心里一疼,想起昨天晚上可能在心月身上发生的事情,怒火就直冲天灵盖,一拳打在了旁边的车厢上。

  “咚”地一声闷响,吓得刚刚下车的沈美景差点没站稳。

  宋凉臣回头,看见沈美景,更是咬紧了牙,俊朗的脸上一点也不掩饰地写满了厌恶。

  沈美景耸耸肩,硬着头皮站到他旁边去。前头就是燕王府了,然而她一个人也不好进去,只能等着面前这位爷发话。

  “临风,照顾好心月。”宋凉臣一把抓过沈美景的手腕,扯得她一个趔趄:“我带她进去就好。”

  “是。”旁边的蓝衣随从应了一声。

  沈美景就这么被他扯着,踉踉跄跄地一路拖进燕王府。府里的气氛看起来也不太好,丫鬟瞧见他们,都是直接跪下行礼:“世子爷,王爷在花厅等您。”

  宋凉臣沉着脸,走到花厅就毫不怜惜地将沈美景甩了进去。

  裙子太长,绊得她一个趔趄,多年的舞蹈功底让沈美景的第一反应就是顺着一个侧翻,稳稳落地!

  裙摆飞扬,看得花厅里三个人都怔了怔。

  宋凉臣也顿了顿,大概是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快。不过这并没有什么稀奇,他转身摔上门,就抬头看着主位上坐着的燕王爷,也就是自家老爹宋世荣。

  “父王能解释解释么?”他开口,语气一点也不客气:“为什么这个寡妇会在我的床上?”

  燕王爷一脸凝重,闻言拍案而起,竟然比宋凉臣还激动:“你问本王,本王问谁去?堂堂的王妃,竟然变成了门房的女儿,这让本王把脸往哪儿摆?!”

  宋凉臣被吼得一时忘记了该说什么,皱眉看着自家父王。

  燕王爷继续怒道:“也不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两个新娘子,一个是龙凤呈祥的盖头,一个是鸳鸯成双的盖头,这也能弄错?等本王找到是谁干的好事,定然要取了那人性命!”

  沈美景缩了缩脖子,觉得果然是什么样的儿子有什么样的爹,这燕王爷凶起来还真跟世子爷一样一样的。

  父子俩都同样生气,那气该撒谁头上?

  正在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沈美景就感觉有两道毒针一样的视线落在了她身上。

  不是这么倒霉吧?沈美景干笑两声。

  “既然父王不知此事,那捣鬼的人多半就是她了。”宋凉臣眯着眼睛看了看沈美景,又看了看自己的父王。

  燕王爷一贯是个会装腔作势的,宋凉臣拿不准这发怒的模样是真的还是装的,也拿不准换新娘子的事情到底是跟燕王爷有关,还是这女人自己的主意。毕竟他父王反对他娶心月,已经反对了五年。

  不过燕王爷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那就是说,多半是这个女人自己的主意!

  当天大喜,燕王府选了有缘客栈作两个新娘子的临时落脚点,因为沈美景是远嫁,江心月又是一直住在下人房的,所以让两个人都暂时在客栈休息,当个出嫁的地方。

  江心月用的是鸳鸯成双的盖头,沈美景却是龙凤呈祥的盖头。喜婆不认识人,却认识盖头啊,这迎人上轿,总不会有错吧?

  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错的,但是若是有人故意找机会调换盖头,交换了新娘,那就会造成现在这个局面!

  新娘换了,丢脸的是燕王爷和他,毁了一辈子的是江心月,唯一没有什么伤害,反而还有好处的,就是她沈美景!

  那这换盖头的人,除了她还有谁?!

  宋凉臣心里怒海翻滚,看着沈美景,沉声问燕王爷:“这蛇蝎心肠的女人,父王觉得该如何处置?”

  燕王爷皱眉,看着沈美景道:“你抬起头来!”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沈美景深吸一口气,憋得小脸通红,泪光盈盈地抬头。

  燕王爷怔了怔,先是惊于这张脸,接着就因为她脸上的疤痕皱了皱眉。这女子长得实在倾国,然而脸上破了相,就像上好的古董瓷器碎了一块,跌价了。

  “你有什么话想说么?”燕王爷问。

  沈美景一副可怜样儿,哽咽着道:“王爷,奴婢实在冤枉啊!奴婢初来乍到,对这地方一点也不熟悉,甚至一路上都在昏迷,压根没有怎么清醒过,要怎么才能捣鬼与江姑娘互换身份?”

  是啊,这里头最大的问题就是,她是一路昏迷的,根本不可能动作。而江心月呢?她也不可能傻站着让人把盖头换了吧?

  沈美景也有点想不通。

  “你怎么会一路昏迷?”燕王爷满是不信地问。

  沈美景抿唇道:“奴婢半年前嫁的丈夫在新婚之夜不慎落水溺亡,奴婢是想过替他守节的。然而许家老太太有意让奴婢改嫁,怕奴婢不肯,便一路喂食迷药,直到昨晚洞房花烛,奴婢才清醒过来。”

  还有这样的事情?旁边坐着的两个侧妃相互看了一眼,望着沈美景的目光顿时温和了不少。

  原来是被迫改嫁,而且丈夫在洞房之前就死了,还是个处子之身。这样说来,倒也不算辱没了世子爷。

  燕王爷沉默,眼神有些古怪,大概是没想到中间还有这么一茬。宋凉臣则是深深地看着沈美景,那目光跟钉子似的,想把她给穿透。

  然而,沈美景没有说谎,目光里全是坦诚,一双美目泛起泪来,比江心月还更可怜些。

  宋凉臣又疑惑了,不是她做的,又不是燕王爷做的,那是谁做的?难不成是心月自己?开什么玩笑!面前这两个人当中,一定有一个人在撒谎!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左边坐着的侧妃孟氏忍不住轻声开口:“好端端的容貌,可惜了。”

  沈美景伸手摸了摸,脸上的伤口已经干了,还能摸着点儿血迹,却也没那么鲜血淋漓了。

  “这是在世子府,江姑娘划的。”她道:“所以奴婢推了她一把,惹恼了世子爷。”

  “你胡说!”宋凉臣眯了眯眼:“心月才不会这么歹毒,怕是你自己畏罪,想以退为进吧?”

  沈美景悄悄翻了个白眼,脸上却满满都是委屈:“众目睽睽,都看着呢,我至于傻到去冤枉她么?容貌对女子来说何其重要,世子竟然觉得我这是以退为进?”

  宋凉臣不说话了,皱眉想了想,道:“那也是因为你毁了她一辈子,她才会下这么狠的手。”

  得,反正小白菜做啥都是有道理的,她也不想跟他多争论,只心平气和地重复:“世子爷,毁了她一辈子的人不是我,弄错了新娘子的这件事,跟我没关系。”

  宋凉臣冷笑,正要开口再说,就听得燕王爷道:“好了,这件事本王会仔细查清楚,先说说现在怎么办吧。”

  错已经铸成,追究是一回事,想办法解决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情。

  宋凉臣抿唇,平息了一番怒火,看着燕王爷道:“儿臣要休了这个女人,将心月重新迎进门。”

  ☆、第4章 人丑嘴笨读书少

  燕王爷一巴掌差点把旁边的红木矮桌给拍碎了!

  “你放肆!昨日成亲,江心月已经是本王的人,就算她身份再低贱,那也算你继母!你这不肖子,竟然会有此等忤逆想法!”

  沈美景吓得趴在了地上,整个人缩成一团。

  这世子可真是了不得,自己老爹的女人都敢抢!大错已成,就算他再怎么喜欢江心月,那也已经是燕王妃了,他竟然还想继续迎进门!

  这是何等的情深意重,何等的不顾世俗,何等的不动脑子啊?燕王爷娶错人已经够丢脸了,要是再把自己的王妃给了世子,那估计他家祖先都得从坟里跳出来往坟上多盖两层土。

  “王爷息怒。”侧妃文氏连忙打圆场,拉着燕王爷拍得发红的手,焦急地朝孟氏使了个眼色。

  孟氏了然,起身拉着宋凉臣到一边去,小声道:“世子怎么这样糊涂?那江心月已非完璧之身,又是与王爷拜了堂的,你哪里还迎得回去?”

  “我不管。”宋凉臣咬牙道:“先前我就说过了,此生正室非心月不立!这场误会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不可能就让它这么错下去!”

  孟氏气得轻轻拍了拍他的胳膊:“你是要把你父王给气死么?他近来身子本来就不是很妥当,就想用这婚事冲冲喜。喜没冲成弄成这样,王爷昨天夜里就已经咳血了,你今日还来给他添堵?”

  宋凉臣一愣:“父王昨夜咳血了?”

  “可不是么?”孟氏说着,眼泪就下来了:“你父王本来就日夜操劳,就盼着你立了正室之后能成熟一些,替他分忧。前些日子还念叨呢,说等大婚完毕,就让你管一管左军的军务,他可是一心盼着你好的。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比你还生气呢……”

  这两个侧妃和他父王平日对他都是极其宠爱的,除了在娶江心月的事情上有过分歧,其余的时候都是上天入地想着法子对他好。听着孟氏这话,宋凉臣也就软了软,抿着唇脸色缓和了一些。

  孟氏见状,右手擦着眼泪,左手背在身后,食指轻轻一勾。

  燕王爷立刻就大咳特咳了起来!

  旁边的文氏“哎呀”一声,递了手帕过去,燕王爷拿着就捂了嘴。

  “父王!”宋凉臣一惊,连忙走上前去扶着他:“您没事吧?”

  燕王爷拿开手帕,上头赫然有血。

  宋凉臣倒吸一口凉气,有些慌了:“怎么这么严重了?大夫呢?府里的大夫呢?”

  “唉……我老了,不中用了。”燕王爷靠在椅背上,垂着眼睛摇头:“你爱做什么,就去做吧,大不了我提前下黄泉去,跟宋家的列祖列宗赔罪,让他们别怪罪你,百年之后,依旧容你归我宋家的坟。”

  宋凉臣皱眉,脸绷得紧紧的,指节都捏得微微泛白。

  花厅里安静了很长的时间,中间只有燕王爷的咳嗽声,一声又一声地响起。

  许久之后,宋凉臣沙哑着嗓子开口:“这件事,还是任由父王处置吧。”

  沈美景心里一跳,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这燕王爷实在是厉害啊,就这一拍桌子一怒一咳之间,就把世子给摆平了?外头还等着颗小白菜,眼巴巴地盼着世子迎她回去呢!

  燕王爷微微一颤,十分动容地抬头看着自家儿子:“你想清楚了?”

  “想不清楚也只能如此。”宋凉臣垂眸苦笑:“该以大局为重。”

  燕王爷笑了,偷偷松了好大一口气。旁边的两个侧妃也赞许地颔首:“世子长大了。”

  宋凉臣低了头,握着腰间挂着的一个香囊,咬紧了牙没再吭声。

  文氏道:“世子既然想通了,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办些。家丑不可外扬,这既然已经错了,就只能让世子先将这许家姑娘给带回去,且当世子妃对待。而江家姑娘…身份实在是不够嫁入王室,更别说做王妃了。王爷的意思,就寻个错处,将她贬作侧妃即可。”

  宋凉臣睁开眼,眼睛红得不像话,看了地上趴着的沈美景一眼,嗤笑道:“心月的身份不够当王妃,这个寡妇就够当世子妃么?”

  “寡妇二字也未免难听,实则这姑娘,不还是处子之身么?”文氏温和地道:“许家是京城世家,许大人任从三品的参军,身份贵重,其夫人也是四品的诰命。许家的干女儿,自然是够做世子妃的。”

  宋凉臣冷哼了一声:“就算是处子,也是死过丈夫的。还没洞房就死了,说明她克夫。这样的女人,你们也拿来配给我,不怕她克死我么?”

  沈美景身子一震,起先还在看热闹呢,听见这话,脸色立马沉了下去。

  “我不克夫。”她仰头,大声说了一句。

  花厅里几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宋凉臣大概也没想到这女人会突然出声,皱眉回头看着她。

  沈美景跪得很端正,一张脸上满满的都是严肃,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以前的丈夫,不是被我克死的。”

  这仿佛只是在为她自己正名,然而他却听出了浓浓的悲伤,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有深不见底的痛。

  她在怀念自己的前夫?亦或是,因为和他还有感情,所以才这么大反应?

  宋凉臣抿唇,突然觉得有点不爽,这女人昨日分明还在他身下娇吟,与他一番欢好如鱼得水,现在却在这里因为前夫冲他吼?

  她身子的每一处他昨晚都细细体会过,那副身体是完完全全属于他的,她应该对他忠诚,而不是还念着别人!

  “不是被你克死的,难不成是被你丑死的?”宋凉臣看着她的脸,眼睛上下扫视,嘴里恶毒地吐出三个字:

  沈美景抽了抽嘴角,觉得比起许子衿的温柔成熟,这人简直就是个还该在玩泥巴的小破孩!嫁给他,还不如嫁给燕王爷呢,人家老是老,嘴巴却不会跟他似的这么贱!

  提起她的脸,旁边的孟氏这才想起将沈美景扶起来,蹙眉道:“还是先让人找个大夫来,这脸上的伤要是好不了,那可就可惜了。”

  文氏连忙起身出去吩咐了一声。关上门回来,看了看沈美景的脸,她也忍不住摇头道:“这下手也太狠了,心肠是有多歹毒,才会毁人家的脸?”

  话还没落音,文氏就连忙捂住了嘴,小心地看了看宋凉臣。她怎么就忘记了,这心肠歹毒的女人,说的不就是世子爷的心上人江心月么!

  宋凉臣却没什么反应,盯着沈美景,眯着眼睛好像在想事情。

  大夫来了,沈美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脸上被抹了不少药膏,眼睛垂着看着自己的手,没敢动。

  有视线落在她身上,让她头皮发麻。她现在就像在砧板上等着被宰的鱼一样,命运都掌握在别人手里。

  等大夫上了药走了之后,宋凉臣开口了:“文姨说的也有道理,要这么做不是不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燕王爷问。

  “父王既然嫌弃心月的出身,那贬为侧妃之后,不如就以监学和管家的名义,将她送到世子府。儿臣会让她住在孝义院,保证不会做出任何有违伦常的事情。”

  宋凉臣道:“而这寡妇,毕竟是许家的人,儿臣自然会好好对待,也好让父王对许家人有个交代。”

  江心月,又是江心月,这低贱的丫头不知道给自家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都已经成这样了,还惦记她?

  但是,他能说这样的条件,已经算是让步了。反正现今无论如何江心月也再也当不了世子妃,他这颗心也就算安稳了。至于这沈美景么…暂且先顶着吧,若是有了更适合的世子妃人选,再将她换掉也不迟。

  主意已经打定,燕王爷面上却依旧是十分为难的模样。

  文氏见状,劝道:“毕竟那江姑娘也不适合继续伺候王爷,世子的心情,妾身也能理解,王爷就允了吧。”

  台阶给了,燕王爷也就顺着下了,叹息一声道:“那就允了吧。”

  他毕竟了解自己的儿子,再纨绔,答应了的事情也是能做到的。

  宋凉臣闭了闭眼,怒意还是没能完全消退,却也知道无力回天,当下只有行礼道:“那儿臣就带着人先告退了。”

  媳妇茶自然是没人有心情喝的,这关上门说了这么久,姑且就当是在里头喝媳妇茶了。

  沈美景被宋凉臣以同样的姿势给拖出了燕王府。

  “你不要高兴得太早。”走在路上,宋凉臣头也没回,声音冷冽地道:“要是以为这样你就能一辈子享受荣华富贵,那可就太天真了。”

  沈美景被他说得背后直发寒,干笑道:“世子爷打算对我做什么?”

  “你胆子倒是大,对我父王自称奴婢,对我却敢用平称?”宋凉臣冷笑道:“规矩没学好,等回王府去,我找人‘好好’给你上上课。”

  沈美景是个识时务的人,绝对不会有什么没用的“骨气”啊、“倔强”之类的东西,听着语气不对,当下就立刻跪下了!伸手抱住了宋凉臣的大腿,诚恳又可怜地抬头:

  “世子爷请高抬贵手,奴婢是人丑嘴笨读书少,您千万别跟奴婢一般见识!”

  ☆、第5章 你听我说!我不想听!

  腿被她这狠命一抱,宋凉臣一个趔趄差点摔个狗吃屎!

  低头,看着她这讨好的模样,他挑眉冷笑:“刚刚在花厅里不是还挺能吼的么?这会儿倒是服软了?”

  “奴婢哪里敢吼啊?花厅里那是…问心无愧的大声澄清而已!”沈美景眼角扯着,嘴角咧着,一副讨好的模样望着他。

  “呵。”宋凉臣瞥她一眼,双手环抱。

  他还以为这人多有意思呢,结果也是个趋炎附势没脸没皮的,瞧这笑得,脸上的疤痕更难看了,就这样的女人,还想当他的世子妃?

  多喝点迷汤做梦去吧!

  用力抽回自己的腿,宋凉臣扭头就继续走。

  沈美景拍拍心口,也没管裙子都脏了,连忙站起来追上去。

  她未来的日子,全部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过,哪怕这个人霸道蛮横没风度、愚蠢幼稚又嘴贱,她也不能跟他作对,这点道理还是要明白的。她嫁过来是有目的的,总不能什么都没做就先被弄死了吧?

  一路小跑跟着宋凉臣出了燕王府,沈美景抬头就看见了外面等着的小白菜。

  江心月这一声喊得凄凉,一张小脸尤带泪痕,迎上来期盼地看着他:“我可以跟你回去了吗?”

  宋凉臣勉强笑了笑,颔首:“可以了。”

  江心月一喜,正要上前挽着他的胳膊,宋凉臣却后退了一步:“但是往后,我怕是只能尊称你一声江姨了。”

  江心月顿时就愣在了原地,脸色刷地变得惨白,摇了摇头,像是没听清楚一般,勉强扯了扯嘴角问他:“你说什么?”

  “你已经与我父王成亲,我就只能唤你一声江姨。”宋凉臣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道:“不过方才我已经同父王说好了,你同我回去,住孝义院,我会将你当长辈看待,不做半点越矩之事。”

  长辈?江心月睁大眼,鼻翼微微收紧,泪水瞬间就掉落了下来:“十年!我等你等了整整十年!你说会十里红妆迎我为正室,现在却告诉我,会将我当长辈看待?”

  “我不想听!”一把挥开宋凉臣伸过来的手,她连连后退,边哭边道:“我这一辈子都毁了!毁在了你们父子手里!你嫌弃我了,不肯要我了,却还说些冠冕堂皇的话来骗我!长辈……呵,我不如去死了还干净些!”

  宋凉臣心里一惊,连忙想拉住她,可一贯柔弱的江心月这会儿是当真伤了心了,转身跑得比什么都快,径直往燕王府附近的落花河冲过去!

  “临风!”宋凉臣吼了一声:“拦住她!”

  旁边的蓝衣随从立刻冲了出去,只是追上也不敢动手,一路拦着,还是被江心月给躲开了。

  宋凉臣回头,狠狠地瞪了沈美景一眼,接着也追了上去。

  沈美景翻了个白眼,不用想都知道这世子爷心里一定又将她碎尸万段了一遍。一场错误,四个人痛苦,但是她明显处于食物链最底层,所以他们三个的痛苦,最后都得转移到她身上。

  想了想,她也还是提着裙子追了上去。这小白菜要是真跳水死了,那她估计也活不了多久了。

  江心月一路呜咽,临风敢来拦,她就往人怀里撞,吓得这随从连忙躲开,她又继续跑。宋凉臣追上来也是一样的不敢碰她,只能说“你冷静点”这样说了还不如不说的废话。

  眼看着落花河终于到了,江心月一闭眼就往下跳。

  临风和宋凉臣迟疑了一瞬间,还是决定伸手去抓她。然而就是迟疑的这会儿,小白菜早就如同英勇就义的战士一样,猛地往河里扎了。

  裙角飘飘,两个人傻站着,连人都没碰着,眼睁睁地看着河里溅起一朵水花。

  “心月!”宋凉臣失神地大喊了一声,跟着就要跳下去,旁边的临风一把拦住他:“爷,您不会水!”

  “那你下去救啊!”宋凉臣急红了眼。

  临风有些为难:“属下也不会。”

  说时迟,那时快,后面追上来的沈美景一个起跃就往河里扎了下去。

  “哗——”河水溅了宋凉臣一脸。

  沈美景下去就刚好抓住江心月的手腕,拉着她往上游,刚浮出水面,江心月反手就给了她一巴掌:“谁让你救我的?”

  这一巴掌恰好打在沈美景的左脸上,刚涂的药被河水洗没了,伤口又重新裂开了来。

  深吸一口气,沈美景道:“你总不能就这么死了。”

  江心月一愣,看着血从她脸上流下来,倒是冷笑了一声:“用不着你管!”

  说完,手一挣,伸脚一蹬沈美景,再次沉入河里。

  沈美景抹了把脸,将手上的血放进河水里洗了,抬头看着岸上的宋凉臣道:“还救不救啊?”

  宋凉臣回过神来,皱眉道:“当然要救!”

  “不管用什么方法?”

  “随你,只要她平安!”

  沈美景点点头,憋气下水,重新将江心月给拽上来。

  “你……”江心月还想骂人,沈美景直接一个手刀,狠狠砍在她的后颈。

  白眼一翻,小白菜终于老实了。

  沈美景心里骂着粗话,面上却是一声没吭,托着她上了岸。

  “她没事吧?”宋凉臣微怒地看着她:“你刚刚对她做了什么?”

  “就是晕过去了而已,你急个屁……我是说,您不用担心。”沈美景扯着嘴角笑了笑:“将她扛回去就好了。”

  临风已经跑去叫了人,马车刚好过来,两个丫鬟下来将江心月给抬了上去。

  沈美景从河里爬上来,正想跟上去,面前就突然挡了个人。

  抬头,就看见宋凉臣黑着一张脸看着她。

  又咋地啦?沈美景不解地回望他。

  宋凉臣低头看着她被水浸透的衣衫。这衣裳本来就薄,湿透之后贴在身上,将她的曲线整个儿都显出来了,她竟然还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看着他?!

  “披上!”伸手解了自己的外袍丢在她身上,宋凉臣转头就上了马车。心里莫名恼怒,坐下之后又忍不住掀开帘子再看了一眼。

  沈美景已经将他的袍子裹上了,还算老实。

  只是,他那宽大的银朱色绣云袍子拢在她身上,将她脖子以下全部笼罩了起来。什么都看不见,反而让他脑子里浮现了…那完美的胴体。

  喉结微动,世子爷黑着脸掐了自己一把,恼怒地甩下车帘。

  沈美景什么都没察觉,依旧上了后头的马车。锦衣和玉食都在等着她,一上去就连忙看她的脸。

  “天啊,主子您脸上既然有伤,怎么还能碰水?”玉食看着她那泡得有点泛白的伤口就忍不住道:“这还怎么好得了?”

  锦衣一惊,连忙碰了碰她的胳膊。玉食自知失言,连忙咬唇。

  沈美景半点不在意,笑道:“好不了就算啦,反正我这世子妃看起来也当不久,脸上有伤还安全呢,起码不怕其他人对我动什么歪心思。”

  锦衣一愣:“主子何出此言?”

  世子不是都已经说了,要尊王妃为长辈了吗?那世子妃就还该是世子妃啊。

  沈美景凑过脑袋去,低声道:“没见你们王妃都跳河自尽了么?要是我能安安稳稳当我的世子妃,你们世子怎么跟人家交代啊?人家这儿痛不欲生,肯定会让我感同身受!咱们要不要打个赌,我赌十天之内,我这世子妃必定被废。”

  锦衣摇头:“主子您别这样想,毕竟世子妃是明媒正娶的,跟那些偏院里的侧妃不一样,不是说废就能废的。”

  沈美景拍了拍手:“那下注吧,我赌一两银子!”

  锦衣和玉食都愣了愣,呆呆地看着她。这世子妃……还进过赌场?瞧这熟练的架势。

  然而她们不知道,沈美景在赌场和教坊生活过三年,吃喝嫖赌除了嫖、琴棋书画除了画,全都是在那些地方学会的。

  “这……”看着沈美景这一脸期待的表情,玉食胆子大些,先开口道:“那奴婢就斗胆与世子妃打赌,押一两银子,赌世子妃十日之内不会被废。”

  沈美景笑弯了眼,转头看着锦衣:“你呢?”

  锦衣十分纠结,手按在自己的腰包上,憋红了脸,半天才道:“奴婢没什么银子,就赌一个铜板可以吗?”

  一个铜板?沈美景咋舌看了看锦衣,这丫鬟穿得不错啊,怎么这么穷?不过苍蝇再小也是肉啊,沈美景当即点头:“一个铜板就一个铜板吧!你们赢了就总共给你们一两,我赢了就得一两零一个铜板。”

  “好。”两个丫鬟都一齐点头。

  小赌怡情啊,沈美景心情都愉快了一些,哪怕知道前头的路必定是布满荆棘,但是那又怎么样呢?愁也没用,不如笑着好好走呢!

  马车到了世子府门口,宋凉臣也没再抱小白菜了,而是让丫鬟扶着她去了孝义院。

  “你暂时住相思苑。”他站在门口看着沈美景道:“那是世子妃的住所。”

  “哦,好。”沈美景乖乖地点头。

  宋凉臣勾了勾唇,睨着她道:“小心点,别犯了家规,世子府家规严格,若是触犯,可是有重罚的。”

  ☆、第6章 狡猾的寡妇

  这话与其说是提醒,不如说是等着看好戏的揶揄。

  沈美景嘿嘿笑了两声,看着宋凉臣脸上意味深长的笑容,有点怂地拉了拉旁边锦衣的衣角:“世子府的家规是什么?”

  锦衣看了看世子爷离开的背影,神情十分复杂地道:“世子府家规只有一条。”

  “只有一条?那多简单啊!”沈美景大大地松了口气,拍拍自己的心口:“我还以为有几百条呢,他表情那么吓人。”

  玉食同情地看着她道:“主子,唯一的家规就在花厅里悬着,您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沈美景点头,跟着两个丫鬟就往花厅走。

  这世子府里亭台楼阁,华丽得比太子府也不差,光是从门口去花厅就走了好一会儿。

  “就是这里。”锦衣伸手作“请”。

  沈美景瞧着里头应该也没人,大大方方地就走进去了,心情十分好地抬头一看。

  一幅卷轴挂在花厅的壁上,飞龙走凤的字体,张狂地写着:

  “令世子不悦者罚!”

  锦衣站在她身侧,叹息了一声道:“主子保重。”

  压根不讲任何道理的家规!这府里世子就是天,你让世子不高兴了,那就得受罚!沈美景沉默,许久之后才回头看着身后的丫鬟:“咱们也不用折腾了,直接去领罚不就完了?”

  她都把世子爷给气得想千刀万剐了她了,还挣扎个什么劲儿啊,伸头缩头都是一刀!

  玉食看了看她身上还披着的袍子,低声道:“可是爷也没说要如何罚您啊。”

  甚至这衣裳还给她披了呢!可从没见世子对院子里其他的侧妃这么好的。虽然玉食也觉得因着这婚事的误会,世子定然会罚主子。但……谁又能猜中世子爷的心思呢?

  沈美景一脸沉痛地看着她道:“玉食,你见过猫抓老鼠吗?”

  玉食点头:“自然是见过的。”

  “现在我就是老鼠,你们世子爷是正在磨爪子的猫。”沈美景道:“他之所以没说怎么罚我,是因为一爪子拍死了不够解恨,就跟猫抓老鼠一样,总要逗弄一番,才一口吃进肚子里!”

  锦衣和玉食都抖了抖,顿了顿又都笑道:“主子想多了,一夜夫妻百日恩,世子怎么会那么狠心呢?瞧这衣裳还是湿的,咱们先回去换了吧。”

  对于一夜夫妻百日恩这个说法,沈美景保留意见,不过衣裳该换了倒是真的。

  最后看了墙上的家规一眼,她扭头就跟着她们走出去,脑子飞快地转着,企图为自己寻一条活路。

  罚可以罚,但是她不能没命。留着命在,未来才有无数种可能。现在既然已经惹恼了宋凉臣,她要怎么做才能争取把伤害降到最低?

  这样想着出门去,路也没看,一头就撞上个软绵绵的东西。

  “哎呀。”对面轻轻地喊了一声,被她这小骡子似的力道给撞得往后倒。

  有江心月的阴影在前,沈美景反应极快地就将面前这人给拉住,用力一扯。

  香香软软的身子就扑了她满怀。

  “抱歉!”沈美景连忙道:“我没注意看人,撞疼了么?”

  怀里的人有些迷糊地抬眼看了看她。

  一张娇柔的脸如同初夏粉荷,樱口琼鼻,眼里波光潋滟好似泛光湖面。头上的发髻里插的不是金钗,而是粉色的缎带挽的结,长长地垂在身后,配着一身藕荷色的裙子,让这人看起来娇小又可爱。

  沈美景不禁都看傻了,心想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啊?

  结果旁边的锦衣屈膝唤了一声:“宁主子。”

  世子府里只有一个主子,那就是宋凉臣。其他人若是被带着姓名叫了主子,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是宋凉臣的女人。

  沈美景倒吸一口凉气,这不及她下巴高的小姑娘,竟然是宋凉臣的女人?这世子爷是个变态啊,这么小的孩子都不放过?

  宁淳儿终于回过了神,抬头看了看沈美景,十分疑惑地问:“你是谁?”

  “宁主子,这是世子妃。”玉食道:“刚从燕王府回来。”

  “世子妃?”宁淳儿睁大了眼:“世子妃不是江姑娘么?难不成我睡了一觉,她就变成这样了?”

  沈美景有些尴尬地笑了笑:“我不是江心月。”

  宁淳儿的嘴巴瞬间变成了“O”型,瞪眼看着沈美景,又看看她身上披着的袍子,最后将嘴巴合拢,屈膝行礼:“淳儿见过世子妃。”

  “不用多礼。”沈美景扶了她一把,略微有点尴尬,毕竟从未有人给她行过礼,从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她在给别人行礼。

  “本还说要同其他几位姐姐一起去拜见,未曾想在这里就先遇见了。”宁淳儿笑起来脸颊上有浅浅的酒窝,可爱极了:“也算缘分。”

  沈美景笑了笑,有些不知道说什么的尴尬,虽然她觉得面前的姑娘挺合眼缘的,然而都是宋凉臣的女人,这突然遇见,能说个什么花出来?

  好在这小姑娘也识趣,笑眯眯地道:“看世子妃好像不太方便,淳儿就不多耽误您了。”

  “嗯。”沈美景颔首,宁淳儿行了礼就转身走了。

  “这府里的人还挺温柔啊。”沈美景忍不住感叹,比起许家来说可算得上世外桃源了。

  锦衣的表情有点古怪,然而身为丫鬟,她也没多说什么,领着沈美景就回去换了一身衣裳,再给脸上的伤口上了点药。

  “世子妃,爷让您去主院。”

  屁股刚一挨着凳子,外头就有丫鬟来道:“请您快些。”

  来了!要来了!沈美景已经猜到了,家规在那里摆着,为了他心爱的小白菜,无论如何宋凉臣也会逮着机会罚她!只是,能不给他逮着机会是最好,她还想安安稳稳睡个觉呢!

  深吸一口气,沈美景一脸壮士一去不复返的表情,问玉食:“主院在哪儿?”

  玉食替她将世子爷的袍子脱下来折好,微微屈膝:“请跟奴婢来。”

  出门又是一阵东拐西拐,沈美景算是明白宋凉臣为什么要把小白菜放在孝义院了,因为丫的孝义院就在主院的背后,本来是老王妃该住的地方,方便世子请安,现在却活生生变成了奸情的温床。

  望着孝义院和主院中间那道墙,沈美景啧啧两声,这墙能挡住点啥?

  “奴婢给爷请安。”一进门,沈美景就十分耿直地给宋凉臣来了个双膝跪地大礼!咚地一声,要多实诚有多实诚。

  宋凉臣坐在主位上,眯了眯眼看着她:“你是奴婢当习惯了还是如何?世子妃该自称妾身。”

  沈美景立马改口:“妾身知错!”

  这一脸的小心谨慎,大概也是猜到了他要罚她?整个人如同一只精明的小老鼠,眼里都带精光的。

  宋凉臣冷笑了一声,往椅背上一靠,睨着她道:“给我泡壶茶吧,今天忙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呢。”

  “好!”沈美景立马站起来往外走,被人领着去了主院的茶水间。

  宋凉臣是这样想的,你想挑一个人的刺简直是易如反掌,比如这泡个茶吧,他可以嫌茶水太烫,也可以嫌她手艺不佳,毕竟懂茶道的女人还是少,随意怎么都能挑出毛病来。

  然而他没想到,沈美景竟然直接将茶具和茶叶一股脑拿来了他面前。

  “爷要哪种茶?凉的还是烫的?”她笑眯眯地问。

  宋凉臣脸黑了黑,摆手道:“你随意。”

  “妾身怕随意的茶不合爷的口味。”沈美景认真地道:“不过爷又不是会故意为难人的坏人,那妾身就给爷泡微烫的龙井了。”

  话说得滴水不漏,事儿也做得毫无破绽。宋凉臣意外地发现,自己好像莫名其妙被人反客为主了,本来是他随心所欲挑刺就罚的事情,她这三言两语的,又告诉了他茶的品种和温度,要是等会他再说不喜欢,不就成了她口中故意为难人的坏人了?

  气闷地看着她抬手泡茶,他眼里满满都是厌恶。

  不过,沈美景是会茶道的,师父教过她。泡茶本就是一个享受的过程,一盏精致的茶杯、小巧的银勺,两个茶壶,一个玉坛,一壶茶过了第一遍水,醇香的茶就落在了杯子里。

  宋凉臣回过神,接过她递过来的茶,微微皱眉:“你这茶艺跟谁学的?”

  沈美景道:“京城名士陌桑。”

  竟然是陌桑!宋凉臣挑眉,哪怕他远在燕地,都听过陌桑的大名,那人文韬武略无所不能,懂茶道,会天文,曾经被誉为大明的脊梁。

  然而去年他就死了,年纪还不到三十岁。有人说是抑郁不得志而死,有人说是被嫉妒的人杀害,反正流言蜚语,众说纷纭。

  这女人竟然有幸跟陌桑学茶艺!宋凉臣轻轻抿了一口茶,前味微苦,中间清香,而后润泽于唇色喉肺,茶味深刻。

  他竟然有些舍不得挑刺,毕竟他也曾敬佩陌桑的风华,只可惜今生都不曾有缘相见。

  “你还会什么?”宋凉臣抿唇问。

  ☆、第7章 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沈美景眉梢一翘,心里一喜。这话听着怎么都是给她活路的意思啊,她会什么?她会的东西可多了去了,为了生存顺利,她一贯是逮着什么学什么的。

  但是,她要做什么,才能让这位爷心情好点,从而放过她呢?

  想来想去,沈美景道:“妾身还会弹琴。”

  宋凉臣轻哼了一声,弹琴谁不会?府里的侧妃温尔雅更是被誉为“燕地第一弦”,他这些年来什么曲子都听了个遍,她还不如多泡两杯茶呢。

  不过既然这人都开口了,他也就道:“临风,抱我的‘九霄环佩’来。”

  沈美景一震,不可置信地抬头:“九霄环佩?”

  宋凉臣微微挑眉:“你的茶艺是跟他所学,难不成琴艺也是?”

  下意识地摇摇头,沈美景垂了眸子。她的琴艺最开始是在歌坊学的,只是后来拜了陌桑为师,他也时常提点。

  那人一身茶白的袍子,青丝垂肩,分明是文弱书生样,却有铮铮傲骨。他时常坐在院子里的槐树下弹着“九霄环佩”,忆起多年前曾遇见的知音,这名琴是那知音所赠,人没了,琴还在。

  陌桑曾经笑着对她道:“美景,要是哪天我不在了,这把琴就留给你。”

  然而他真的不在了的时候,这名琴“九霄环佩”也随之消失,她无依无靠,被托付给许家,根本就没有能力把它找回来。

  没想到它竟然在这里。

  临风抱着琴上来,沈美景的眼眶有些发红。然而,她不能在这里表现出点什么来,只能深吸一口气,心里默念“金子银子珍珠玛瑙”,念了几遍之后,就恢复了平静。

  “九霄环佩”被保存得很好,还是如同当年的模样,琴身乌黑,伏羲样式,七弦之下有飞花暗纹。她小心地接过来,旁边的锦衣和玉食也就拿了琴桌板凳。

  温柔地将琴放好,沈美景摸了摸琴弦,试弹了几个音,就想动手调试。

  “你小心些。”宋凉臣道:“别弄坏了。”

  “它本来就是坏的。”沈美景笑了笑,伸手取了自己的耳环下来,将挂耳的小银钩往第四个琴轸下头一别。

  琴弦这才彻底绷紧,声音清脆响亮。

  宋凉臣一愣,皱眉看着她。

  沈美景抬手,轻轻垂眼,已然开始了弹奏。第一声起,便叫他心里一颤。

  整个世子府好像突然空旷了起来,琴声回荡,如泣如诉。本来周围的人心情都还不错,听着这曲调两三声,竟然都一起沉默了,旁边站着的锦衣恍惚一阵,接着就红了眼。

  本来沈美景是想弹点欢快的好活跃活跃气氛,然而手指一碰着琴弦,脑子里就只想得起这首陌桑最后弹奏的《江城子》。

  十年生死两茫茫啊……

  她的琴艺没得说,陌桑曾经说过,有朝一日他死了,她的琴便能接替他上御前进献。弦合指,指合音就已经是高境界,何况她现在,还是音合心。

  上天薄待她,凡是对她好的人,都没能活太久。她不信命,更不信自己会是天煞孤星。身上背负着他们的命,她才更要活下去,好好地活下去。

  曲至激昂,十指如飞,众人都忍不住跟着倒吸一口气,眼前仿若有人独站高崖,大雪漫天,千山鸟飞尽,万径人踪灭,只身后坟头一座座,皆成雪白。那人孤影映雪,满目苍凉。

  回忆里有谁的笑颜,窗下梳妆,对镜花黄,回头一笑嫣然,活色生香,却又瞬间枯黄,燃成了空中飘飞的纸钱,想伸手去抓,却连灰烬都留不住。

  天地之大,独留这一人,举目四顾,悲哭无声。

  宋凉臣回过神的时候,觉得脸上有些发紧。伸手一抹,不知何时流了满脸的泪。

  抬头看,沈美景早已经站了起来,垂手在琴边站得恭恭敬敬。

  一时间他都忘记自己是来挑刺的,怔愣地看着她,呆呆地道:“我一直无缘得听陌桑琴声,他弹得比你好吗?”

  沈美景笑着点头:“陌桑的琴声,是这天下最动听的。”

  锦衣抹了眼泪,回头小声对玉食道:“咱们主子的琴,比温主子弹得好太多了,咱们的银子是不是能赢回来了?”

  玉食抿唇道:“我看能行,主子会泡茶又会弹琴,世子应该……”

  “让我进去!”外头平地响起一声怒喝,将众人从琴音里全部惊醒。

  沈美景和宋凉臣一个回头一个抬头,都看见了外头跟疯了一样冲进来的江心月。她衣裳都没有穿整齐,披散着头发推开阻拦的丫鬟,双目通红地吼了一声:“既然要救我,又为何不给半个说法,反而在这里弹琴听曲儿。世子爷果然是情深意重!”

  这话如同当头棒喝,敲得宋凉臣心都疼了。看着江心月那狼狈的样子,他连忙起身,吩咐丫鬟去拿披风。

  “江姨。”咬咬牙,他还是只有这样喊,虽然知道这一声喊出来她会更恼更痛,然而答应了父王的事情,他还是会做到的:“您冷静些。”

  江心月几乎是没有犹豫的,反手一巴掌就甩在了宋凉臣的脸上。

  沈美景吓得后退了一步,这女人当真是谁都敢打啊,这甩巴掌的动作是有多熟练?早上起来甩她两巴掌,现在又甩世子爷一巴掌。

  甩她也就算了,她初来乍到的,没法儿跟人家计较。但是这女人到底是有多有恃无恐,才会觉得甩宋凉臣巴掌也没关系?

  男人都是骄傲的,特别是这皇室的后代,每个人最看重的都是脸面。你说你私底下甩巴掌,人家有可能因为深爱你而原谅,但是这府里的下人全部都在看着呢,竟然也这么毫无顾忌地动手了。

  宋凉臣的脸当时就沉了下来,本来还觉得愧疚,现下心里却满满的都是怒火。

  江心月却半点没察觉,红着眼睛还想甩第二个巴掌。

  不出意外,宋凉臣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狠狠地甩开了。

  “江姨是不是被水呛糊涂了?”他寒着脸道:“敢对本世子动手了?”

  江心月心里一凉,稍微清醒了些,眼泪跟着又啪啦啪啦地下来了:“你还凶我…事情成了如今这个样子,你留着这个女人在这里弹琴,却来凶我?”

  女人吵架的三大利器:大哭、寻死、你凶我。

  宋凉臣冷声道:“世子妃的事情我自然会处理,江姨刚刚落水,还是好生回去休息吧!”

  说罢一挥手,后头的丫鬟就连忙上来将江心月给“扶”到了一边。

  宋凉臣简直是怒不可遏,然而心月也是受害者,他不能全冲她发。这一巴掌硬挨着,总是要找其他的法子重新找回面子。

  转头一看,屋子里还站着个沈美景呢,怎么看怎么碍眼的沈美景!

  “世子妃可还记得世子府的家规?”宋凉臣深吸一口气,眯着眼睛问。

  沈美景干笑两声,有点不好的预感:“妾身记得——令世子不悦者罚。”

  “很好。”宋凉臣点头:“那你今晚就直接搬去柴房吧,在里头反思三日,不得吃喝!”

  锦衣和玉食都吓了一跳,三日不吃喝,那人还活着吗?

  沈美景简直是哭笑不得:“妾身令爷不悦了吗?”

  这惹恼他的是江心月,凭什么受罚的是她啊?

  宋凉臣皮笑肉不笑地道:“我说你令我不悦了,便就是如此,你再多说一句,便加罚一日。”

  沈美景立刻闭了嘴。

  这天杀的世子爷,摆明了一副不讲道理你奈我何的嘴脸,早知道都是这个结果,她就不用费心费力地又给他泡茶又给他弹琴了,多消耗体力啊!她今天就在马车上吃了两碟子点心,其他的可什么都没吃呢!

  这惩罚也算是对江心月的交代了,虽然压根就没确定交换新娘子的事情是沈美景干的,然而为了让她平静下来,宋凉臣眼睛都不眨地就把她给丢去了柴房。

  世子府整个都热闹了起来,本来还有许多人不知道新娘子错嫁的闹剧,江心月跑到主院这么一闹腾,丫鬟家丁四处奔走,没一会儿所有人就都知道世子娶了个寡妇,而江心月,嫁给了燕王。

  “世子妃成了王妃,不还得去恭喜恭喜她么?”后院里有的主子笑着掩唇:“这可算是直接高升了呢。”

  旁边的丫鬟轻笑道:“主子快些去安慰世子爷吧,这娶的竟然是个寡妇,还是许家的人,不能休,不知道该多恼呢,瞧瞧,人都关柴房里去了。”

  各院主子都是一个想法,一时间来探望宋凉臣的人络绎不绝。

  “既然是个误会,那爷就把她养在院子里,不许她出来就好了。”侧妃温尔雅替宋凉臣倒了茶,温柔地道:“您也别气坏了身子。”

  宁淳儿端着点心递上来,忍不住道:“我见过这新的世子妃,长得挺好看的啊,爷为什么要生气?”

  “这就是宁主子单纯不懂了。”旁边的侍妾于氏低声道:“寡妇二嫁,本来就是寡廉鲜耻之人,身子不洁,心思也肮脏,爷娶了她,实在是委屈了。”

  宋凉臣抬头看了于氏一眼,没吭声。

  宁淳儿扁扁嘴,伸手摸了块糕点道:“那我能去柴房看看她么?今儿瞧着,世子妃那脸上还有好可怕的一道伤呢。”

  ☆、第8章 你还活着 100钻加更

  宋凉臣嗤笑一声:“你管她作甚,有疤就有疤了,反正也是个丑八怪。”

  宁淳儿瞪大了眼,小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世子妃很好看啊,除去脸上那一道疤,姿色比温姐姐还美上七分呢!”

  温尔雅一怔,微微有些不悦:“淳儿妹妹真是什么人都能拿来同我比。”

  那寡妇竟然会比她好看七分?开什么玩笑,这宁淳儿真是一贯地讨人厌,在世子爷面前说这个,不是贬低她身份么?

  “行了,我已经吩咐了,柴房里只关世子妃一人,除了看守的两个婆子,其余的人都不得靠近,淳儿也别瞎操心了。”宋凉臣摆手道:“各自回去吧,今晚我去书房看书。”

  温尔雅抿唇,退后两步行礼,于氏也跟着起身行礼,恭敬地退了下去。只有宁淳儿留在屋子里多问了一句:“爷,世子妃挺好的,您为什么不喜欢她啊?”

  宋凉臣冷着脸道:“这还用问么?若不是她,现在就不会是这副局面!”

  这拆散鸳鸯之仇,若是不报,何以对得起心月苦等他五年?

  宁淳儿歪了歪脑袋:“可是,您确定错了嫁的事情,就一定是世子妃做的么?”

  他不能百分百确定,却也能确定百分之七十!现在他和心月都那么痛苦,总不能放了她一个人逍遥度日,就算没有证据,但是这府里是他最大,谁能奈他何?

  宁淳儿看他脸色不太好,缩了缩脖子,行了礼就飞快地退了出去。

  世子爷就是这样,总是任性妄为,府里也没人能管得了他,他说什么,那就是什么吧。只是可怜世子妃刚进门就被关在柴房,底下那些个趋炎附势的下人,还不知道要如何嚼舌根呢。

  夜色渐浓,沈美景捡了柴房里的柴,摆弄着铺成了三尺来高的架子,又铺了两层干稻草,最后将下人给她拿来的被子毯子给铺上去。

  睡哪儿不是睡啊?在许家都睡了半年的柴房了,这世子府的柴房好歹宽敞干净,也没什么蛇虫鼠蚁。墙上还有窗户,打开就有一阵阵清凉的风吹进来,不热也不凉。

  捡了粗壮一点的木头桩子,立在一边当挂衣裳的,沈美景脱了外袍就躺进了被窝。

  累了一天了,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美景,美景。”

  有谁在唤她,一声声的,温柔极了。沈美景翻了个身,嘟囔两句,那人就轻笑着来捏她的鼻子:“小懒虫,怎么这般能睡?”

  “子衿?”迷迷糊糊睁开眼,待看清了眼前的男人,她震惊地坐了起来:“你……”

  许子衿依旧穿着他最爱的黎色青烟袍,满眼心疼地看着她:“怎么伤着了?”

  美景傻傻地望着他,伸手去碰他的脸,鼻子一酸,差点就落了泪:“你还活着啊,我伤着了,你还会来看我。”

  “傻瓜。”许子衿轻轻伸手将她抱在怀里:“我一直陪着你的,一直都在。”

  喉咙一哽,美景趴在他肩膀上就忍不住乱蹭,像小孩子似的,一边蹭一边呜咽:“骗子,你说陪我,又怎么会到我嫁给别人了才出来?你不难过吗?我嫁给别人了啊!”

  许子衿伸手抱紧了她,修长的手指节节泛白:“抱歉,是我的错,让你受尽了苦难。”

  “是你的错吗?”美景抬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他们都说是我克死你的。”

  “你怎么会克死我?”许子衿轻笑,又捏了捏她的鼻子:“能娶你为妻,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情,至于生死,全在命数里,与你无关。”

  是这样吗?美景扁扁嘴:“你总是哄我。”

  许子衿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吻:“我爱你。”

  心里一颤,跟着一疼,浑身都抽搐了起来。美景刚想张口回一声我也爱你,还没能说出来,眼前的浓雾却像是突然散开了,整个人醒了过来。

  睁开眼,阳光已经从窗口洒了进来,天亮了。

  呆呆地看着空无一人的四周,美景伸手擦干自己脸上的泪,深吸了一口气。

  “世子妃可醒了?”

  “不知道,在里头关着呢,反正也不用送吃送喝,她睡一整天也没人过问。”

  门外的两个婆子百无聊赖地坐在台阶上,姓罗的那个嘴碎,忍不住就嘀嘀咕咕地道:“咱们府里上下都传开了,说里头关着的这位可厉害了,克死父母,又克死上一个丈夫。嫁来给燕王爷做续弦还不满意,非将自己和那江氏换了个位,啧啧,你说这心肠是有多恶毒啊?”

  “你仔细她听见了。”姓张的这个道:“再怎么说,现在也是世子妃呢。”

  “怕什么,饿她个三天,命都会没了,还世子妃呢?”罗婆子哼笑道:“我瞧着世子爷就没把她放在心上,这惩罚就是奔着死去的。三天之后要是没能饿死渴死,世子爷指不定还得怪咱们呢。”

  “说得也是,那你可别一时同情,给她送吃的啊。”

  “你才是呢,可别被贿赂了,给她买了东西去才好。”

  “这怎么可能,关进去的时候,世子可是连一个钗子都没给她剩下,拿美色贿赂吗?老婆子我可不接受!”

  两个婆子说说笑笑,美景在里头听得清清楚楚。宋凉臣想让她就这么死了?那也太小瞧她了啊!

  “两位。”门外响起了锦衣的声音:“这烈日炎炎的,也没个乘凉的地方,不如过来用些西瓜?”

  两个婆子抬头,看着锦衣,知道这是上房里专门伺候贵人的丫鬟,便都笑道:“锦衣姑娘有心了,但是世子爷吩咐了,咱们要在这里寸步不离的。”

  “这房门上还挂着锁呢,你们还怕人跑了不成?”锦衣道:“还是说两位觉得这瓜薄了,不配入口?”

  “姑娘哪里的话。”罗婆子笑着,转头打量了四周一番,确定无人,才拉着张婆子跟着锦衣走去院子门口。

  这边刚走,那头玉食就踩着石头翻了墙进去,凑到柴房的窗户旁边轻轻敲了敲。

  沈美景反应极快地凑了过去,一伸手,刚好就接着了玉食丢进来的小包袱。

  一句话没说,玉食踩着原路就走了。

  沈美景拿着包袱打开,里头有三包干粮、三个水囊、一个小荷包,旁边还有一张纸条。

  “主子恕罪,家规森严,莫敢犯之,只能寄食与水,并打赌输的一两零一铜,望主子保重。”

  按规矩来说,锦衣和玉食是专门伺候世子妃的丫鬟,不代表是专门伺候她沈美景的丫鬟,因为世子妃很可能会换人,但是这两个接受了良好培养的丫鬟不会换。

  她现在是处于落难的状态,世子妃的位子看起来就是坐不稳的,锦衣和玉食完全没必要冒着被世子发现的危险来给她送东西的。

  然而她们还是来了。

  沈美景捏着小荷包,打开水壶喝了一口水,决定把这份恩情记下了。

  外头的婆子吃完瓜回来,忍不住打开门看了看她。

  “这……”罗婆子看着屋子里被摆得整整齐齐的柴火,以及旁边铺好的床,有些傻眼。

  美景早就将包袱藏在了铺床的木柴中间,微笑着看着她们道:“可是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张婆子摆摆手,她是不待见寡妇的,总觉得不吉利。不过这世子妃倒是有点奇特,竟然还有心情收拾柴房,甚至将细软的稻草都理好放在一边,这是要干什么?

  四处看了一眼,没发现藏着什么东西,两个婆子就退了出去。

  沈美景哼着小曲儿,开始了她的吃饱肚子计划。干粮能保证她不死,但是绝对不是能吃饱的东西,她还得想想其他办法。

  主院里,宋凉臣满身戾气地靠在床头,有丫鬟进来给他更衣,都吓得腿直抖。

  “主子怎么了?”临风忍不住问了一句。

  宋凉臣黑着脸没说话,他总不能说昨天晚上一晚上没睡好,全梦见沈美景了吧?那女人是下了什么魔咒,竟然能折腾他一个晚上!梦里还不停地问他是不是要杀她,是不是要杀她。

  摆明了就是让她不能活,才能平息他的怒火,这有什么好问的,就是要她死!

  醒来还觉得心情糟糕极了,看什么都不顺眼。虽然他知道三天不一定能饿死一个人,但是竟然也没听江心月的话多加罚她。不知道是因为她泡的茶太好喝,还是因为弹的琴太动听,他竟然觉得有点可惜。

  真是不能原谅自己,分明说好要护着江心月一辈子,结果让她毁了半生不说,还不能果断地杀了害她的人。

  他给自己找了理由,毕竟沈美景是许家的人,刚嫁过来就死了,父王那里不好交代,要死也得缓缓,找个合适的借口来敷衍,才能顺理成章地送她上路。

  这样想了几遍,他的脸色也好看了一些,更衣之后召了人来问:“柴房那边怎么样了?那女人有没有哭闹?”

  “回世子爷,没有。”罗婆子道:“世子妃很安静,甚至还收拾了柴房。”

  ☆、第9章 我不会心疼你

  宋凉臣挖了挖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收拾什么?”

  “回世子爷,柴房。”罗婆子又重复了一遍。

  他把她关进去,是要看她痛苦看她面对死亡时候的恐惧的!结果她反而还有心情收拾柴房?宋凉臣给气笑了:“你们给她东西吃了?”

  “没有没有!”罗婆子连忙摆手:“世子妃从昨日起到现在,什么都没吃,连水也没喝,那脸上的伤口还有些发炎了,看着惨得很呢!”

  伤口发炎了?宋凉臣微微一愣,想想也是,跳去河里救了人,回来又一直没上药,不发炎才怪呢。

  想起那张美艳绝伦的脸,宋凉臣抿抿唇,别开头嗤笑道:“脸烂了才好呢。”

  罗婆子一听,立马讨赏似的继续道:“最近天气热,只要不给上药,世子妃那脸定然是保不住的。柴房里脏,自然是更加…也算老天爷给的报应了,世子爷压根就不必再为这种人生气。”

  宋凉臣抬眼看她一眼,没接话。

  这多嘴的婆子又自个儿小声碎碎念:“都说寡妇是带着煞星的,难为世子爷碍着燕王爷的立场不能休她,她要是自己自尽了倒还干净,偏生还活着碍人眼。”

  心里有些微的不悦,也不知道从何而来,宋凉臣打断罗婆子的话,沉声道:“如今还叫她寡妇,是盼着我早死的意思么?”

  罗婆子吓了一跳,可没想到这马屁会拍在马蹄子上,赶紧又跪了下去:“世子爷息怒,奴婢这嘴巴一向不会说话,您别与奴婢计较,别与奴婢计较!”

  宋凉臣睨着她,淡淡地道:“我不与你计较。”

  罗婆子一喜,正要磕头谢恩呢,就听见头上丢下来一句:“你直接收拾了包袱,回家去吧。”

  话说得很轻,这责罚却是世子府有史以来最重的。罗婆子有些没反应过来,她不过是说错了一句话,怎么就直接让她出府了?

  旁边站着的临风也忍不住微微侧头,世子对下人向来宽厚,还没见过这么生气的时候。因为什么呢?难不成就因为罗婆子那一声“寡妇”?

  外头的家丁进来,直接将罗婆子给拖了下去。出了主院的门,罗婆子才回过神来,大声喊叫:“世子爷赎罪啊!”

  这声音洪亮得,响彻了半个世子府。温尔雅捧着点心站在主院门口,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被拖走,沉吟了一会儿,才提着裙子跨进主院。

  “爷怎么发了这么大的火?”抬首又是一张笑盈盈的脸,温尔雅将点心放在桌上,十分温柔地走到宋凉臣背后,轻轻替他捶肩。

  轻重合适的力道,配着软软的语调,很容易就让人消了气。宋凉臣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道:“虽然我也不喜欢柴房里关着的那个,但是她已经嫁给了我,是我的人。再叫她寡妇的人,是不是不懂事?”

  “爷说得对。”温尔雅笑道:“也就一个下人,罚了也好,府里其他的人也就该知道点规矩了。”

  宋凉臣点头,享受了一会儿按摩,突然开口道:“尔雅,今年那一盒子去痕膏,是不是在你那里?”

  温尔雅一愣,颔首笑道:“在呢,爷给的好东西,尔雅一直舍不得用,好好地存着呢。”

  “东西就是拿来用的,你存着干什么。”宋凉臣柔和了神色:“明年还会有的。”

  这府里他一向最宠温尔雅,温氏也是十分懂事的人,总是能明他心意,话不用明说,她就能猜到他的心思。

  不过这回,温尔雅倒是头一次觉得惊讶:“爷……”

  宋凉臣严肃了脸:“她的伤痕是江氏造成的,也算是罪孽,总不能叫她带下了黄泉,给江氏添了业障,你不用多想。”

  他是不会心疼那恶毒女人的,要心疼,也心疼的是江心月。

  温尔雅恍然点头,笑盈盈地道:“妾身明白了。”

  她还没见过这位世子妃,本来觉得是个寡妇,见着还要行礼,难免憋屈,不如不见。可是今天,她突然有了很大的兴趣,想看看这世子妃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回院子里去拿了去痕膏,温尔雅立马就去了柴房。

  美景在柴房里,正将稻草编成结实的绳子。四周的木柴都被她按大小长短分好放成几堆,也不知道要做什么用。

  温尔雅捧着药过来的时候,张婆子正在门口长吁短叹。罗婆子被赶出府的事情她知道了,好歹共事七八年了,也挺伤感的。除了伤感,心里还有些恐惧,他们还都说世子讨厌里头这寡妇,可为什么又因为她发火呢?

  正嘀咕呢,面前就扫过来胭红色的罗裙:“烦劳开个门,世子吩咐,送去痕膏给世子妃。”

  张婆子一惊,连忙起身去开了门。扫一眼这温主子手里的盒子,心里跳了跳。世子不是想弄死这世子妃么?那怎么又会给她送了这么珍贵的药来?难不成,这世子爷其实是口是心非?

  怪不得罗婆子会被送出府呢!张婆子一拍脑门,看着温尔雅进去了,连忙把门给关上,暗暗咬牙拍着大腿,坏了,见风使舵使错了方向!

  “妾身温氏,见过世子妃。”温尔雅一进去就先行礼,态度极好,得体又大方。

  沈美景正奋斗呢,乍一听这声音,吓得立马抬头。

  绝代佳人啊!面前这屈膝颔首的女子一看就是温柔动人型的,衣着打扮看着舒心,发髻也没有太复杂,一张脸上脂粉薄施,清纯秀丽,很容易就让人产生了好感。

  “不必多礼。”她笑道:“没想到竟然还会有人来看我。”

  温尔雅将手里的药盒子双手递过去,跟着道:“世子妃也不必太过难过,世子既然让妾身将药拿来,就定然是惦念着您的。”

  说话间,她飞快地抬头扫了沈美景一眼,想瞧瞧大概是个什么模样。

  然而就这一眼,温尔雅差点没能回过神。

  原以为是宁淳儿故意夸世子妃给她添堵,没想到这寡妇,竟然真的如此倾城,即使脸上一道伤疤可怖,也还能看得见这人明艳不可方物的风华。

  一瞬间,她甚至想把手里的药给收回来了。

  谁知道沈美景动作极快,一听说是药,接过来就打开了。

  芳香扑鼻,闻着就知道是好东西,沈美景笑了笑,伸手就挖了点往脸上抹。

  她的脸很疼,没有镜子也看不见样子,不过都能感觉到在发炎流血,再不治就真的严重了。这世子爷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竟然会好心到赏她去痕膏,不用白不用啊,在人反悔之前,赶紧多挖两坨抹抹。

  温尔雅都看呆了,世子妃脸上的伤疤真的很可怕,红肿流血,生生坏了一张好脸。这样的伤疤要是在她脸上,她肯定恨不得去死!

  然而面前的女人还笑着,大大咧咧地抹着药,哪怕血跟着糊了半边脸,她也只是借了她的手帕去,将手指上的血擦了。

  “多谢你。”沈美景看着温尔雅,笑道:“要是有机会,我会还你这份恩情。”

  回过神来,温尔雅笑道:“世子妃客气了,妾身不能久留,这就先告退了。”

  “好,慢走。”沈美景点头,又重新坐了下来,继续摆弄她的稻草。

  温尔雅退出去的时候,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这样的女人,要是活下来,会是个很大的麻烦吧。

  张婆子就在门外等着,见温侧妃一走,立马就凑到门口去,小声问了一句:“世子妃,您饿么?”

  沈美景挑眉,这话问得谄媚啊,先前不还说她是个肮脏的寡妇么?现在听着,怎么有点想讨好的意味?

  看了看手里的稻草绳,沈美景放下起身,拍拍手走到门边去道:“我自然是饿的,可惜世子说了不能进食。”

  “没关系。”张婆子在门外搓着手笑道:“等晚些时候,奴婢给您弄点吃的来,您想吃什么?”

  “难为你这么替我着想。”沈美景笑了笑:“我想吃大个儿的包子,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卖的,在长安一个铜钱就能买个带肉的。”

  “有有有,肯定是有的。”张婆子连忙道:“晚些时候奴婢替您拿来?”

  “好啊,我也不白吃你的。”沈美景摸了怀里的一个铜板出来,从门缝里递出去:“给你钱。”

  张婆子是很喜欢钱没错,然而在这世子府,她一个月的工钱就有半两银子呢,这一个两个铜板,哪里还看得上眼?

  这世子妃也真是,没钱还不如不拿呢,一个铜板……张婆子撇撇嘴,还是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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