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出生的婴儿胸膛高图片中间有课很硬的东西是什么

  “所以汇商从来不考虑员工的个人诉求吗?”


  比起周自省, 唐漾和樊行长关系更近, 她轻声打断樊行长。
  唐漾接着道:“所以汇商员工是块砖, 哪里有用哪里搬?顾客是上帝, 员工就可以随差随遣完全不考虑主观意愿, 还是说,您之前就在若有若无地试探……”
  “唐漾你冷静一点。”樊行长似乎早已预料到唐漾的反应。
  他起身去关了门,又关了墙角监控, 再次回到座位。
  唐漾唇抿成一条线, 脸色并不好看。
  “唐漾,”樊行长拿起那份人事调动的文件,目光逡巡在上面, “A市分行机会是多,但你上面有个甘一鸣, 甘一鸣不走不降, 你就很难上去。”
  “你我都知道, 每个人黄金期就几年,过了很难再有, 调回B市分行信审处做副处看着是平调,但袁处长下周要办停薪留职,所以……”
  樊行长点到为止,端起茶杯轻轻啜。
  杯间膨开的热雾模糊了他略略发福的五官,唐漾也从起伏的情绪中抽离。
  唐漾眼睫颤了颤,深呼吸,然后道:“我的理由和上次一样, 我是A市人,我父母在A市,我朋友在A市,我快三十不年轻了,我想回A市,想陪我的父母……”
  樊行长福至心灵:“上次也是因为蒋时延?”
  迎上樊行长直截的眼神,唐漾没了声音。
  唐漾上一次站在相同位置,是去年十月下旬。
  上旬,她轮岗去了B市南部一个小镇的网点熟悉基层。与其说是小镇,不如说是乡村,四面环山,楼房最高只有三层,一条双车道马路通向外面。
  小镇只覆盖了3G,无线断断续续,唐漾住在窄小的员工宿舍里,每天的乐趣是和邻里唠嗑,以及看那台不到二十寸的小彩电,仿佛回到了七十年代。
  那个月,一休直播平台上线。凭着前期宣传以及多功能互动的开发,一休直播APP一经推出,下载量迅速突破千万,日活跃用户数以火箭升空的速度蹿到同行业第一。
  那个月,光是一休直播的盈利,就让蒋时延在财富榜的位置超过父母进入前十。
  那个月,微博、微信、头条各种能刷的界面,最热词一定是“一休直播”和“现象级”。
  那个月,蒋时延出入各种商务场合,唐漾那边信号不好,但两人还是保持着朋友圈点赞,一周偶尔聊两句的频率,蒋时延会和唐漾抱怨奇葩的合作伙伴,唐漾听他叨叨叨,一边看他在电视上满面春风、利誉双收,一边欣慰地怼他。
  直到十月中旬,一休直播某主播被曝直播内容出现重大违规,不仅一休直播被要求下架,加上一休早年标题党的习惯,几乎一休所有营销号被封号彻查,一休高层被相关单位约谈,挨个问话。
  上周,蒋时延意气风发。这周,电视里,蒋时延行色匆匆,旁边跟着破碎的报纸花纹以及“身败名裂”加问号的字样。
  唐漾不了解过程,也不敢打扰他,只是给他发了一条微信。
  也是那一周,一休股价连续三天开盘跌停,分析师们抱着“泡沫太大”“一休退市”的关键词引吭高歌。
  周一,蒋时延和助理被约谈,蒋时延没有回唐漾微信。
  周二,一休员工离职人数从两位数升为三位数,蒋时延没有回唐漾微信。
  周三,一休紧急召开股东大会,蒋时延没有回唐漾微信。
  周四,相关机构处罚令正式下达,蒋时延签字确认,一休四面楚歌。
  周五下午,闪着雪花的电视上,一休大厦上空乌云层层卷卷,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各大媒体的记者架着长-枪-大-炮守在门口。
  助理从副驾驶上下来,绕到后座开门,蒋时延出车的瞬间,记者蜂拥而上,喧嚣声在话筒里厮杀扩大。
  “蒋总,请问您确认处罚令是否代表一休传媒将缴纳天价罚款,一休直播将彻底下线?”
  “蒋总,请问您对一休本周连续跌停有什么看法,明天是否会临时停牌做出调整。”
  “蒋总,虎茶直播和鱼鹰直否认不良竞争,请问您……”
  蒋时延一身笔挺的黑西装,俊脸冷然如刻,没有一丝松动。
  助理在前面替他开路:“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记者们咄咄逼人,蒋时延面上表情很淡,有话答话,最后记者们越问越过分,蒋时延直接起身走人。
  助理在主席台上应急控场,蒋时延一边朝幕后走,一边大弧度伸动下颚,他背影颀长、落寂,眼里蕴着不知名的情绪,逐渐从光亮踱入昏暗。
  他身形彻底消失的那一秒,唐漾屏住呼吸。
  屏幕画面切换间,唐漾紧握沙发扶手,后背早已被汗湿。
  窗外暮色向晚,通往外面的那条马路在一周前塌方,直到今天还没修好。
  唐漾出不去,回不去,而她面前的泡面,也已凉掉。
  唐漾睨见闪烁的“延狗”,很快地拿起手机,很慢地抖下按钮。
  蒋时延大概在一个逼仄的空间,安静,有回音。
  蒋时延:“有看到你微信,太忙了,就没回。”
  唐漾唇动了动:“看到就好了。”
  蒋时延“嗯”一声,又问:“吃了什么?”
  大概不想让他觉得冷清,唐漾答:“中午和同事一起吃的,是网点负责人的家属做了送过来的家常菜,有鱼香茄子,红烧排骨,参鸡汤……”
  “漾姐。”蒋时延第二次唤她。
  “漾姐。”蒋时延每个字都发得重而难受,但他什么也不说,只是唤她。
  唐漾看到新闻,但没问,应下:“嗯。”
  那个黄昏,蒋时延身在A市、身处风口浪尖,上一秒在发布会上顶着舆论气场全开,下一秒用近乎寻找依靠的语气一遍遍唤她,一遍又一遍唤她,唤她漾姐。
  那个黄昏,唐漾身在隔绝的B市小镇,四下无人,听着蒋时延一声声唤,一声声笑着唤她,她一声声应下,想抱他,抱不到,她心上仿佛攥了一只手,收紧再收紧,紧到她喉咙连滚,仿佛被人同时捏了口鼻,下一秒就要喘不上气。
  尽管后来,一休违规主播被曝与虎茶签有双重劳务合同,蒋时延以肃清界内环境的姿态手起刀落收购虎茶、鱼鹰,其旗下一休金融介入完成直播平台康采恩垄断,紧接着,相关单位提出嘉奖,一休股价连续涨停,一场翻身仗打得漂亮又彻底。
  唐漾从小镇回到B市分行后,仍然义无反顾要调回A市。
  那时候,她不清楚自己对蒋时延是什么感情,也不知道蒋时延对自己是什么感情。
  她只知道她是唐漾,他是蒋时延,她可以接受无数次蒋时延站在风浪顶端而自己不知情。但她不能接受,他一遍遍叫着她名字,甚至,她都没办法出现在他身边。
  蒋时延重组一休以来,起起伏伏。
  唐漾以为自己早已淡忘了这件事,这厢,听樊行长骤然提起,她心脏仍旧不可避免地缩了一下。
  唐漾没否认,她颔首,态度温和,用词却坚定:“樊行长您了解我,我这人眼里容不得沙子,有话说话性子也直,朋友不多,交心的更不多,尤其蒋时延是我多年好友,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唐漾淡淡地接着道,“您说我退化也好,说我不思进取也好,说我小女子心性也好,我可能会换很多工作,但恋人只有一个,我接受很多银行的薪资待遇,但我没办法接受异地,所以……”
  “B市分行高层留你的愿望很强,我考虑到你的情况,没有签字,”樊行长把调任文件翻到最后一页,道,“不会生效。”
  唐漾望着文件末端空出来的签名处,话噎在喉咙,足足楞了一分钟。
  她垂在身侧手紧了紧,说不上感激,但有庆幸。
  樊行长也是在试探她,如果唐漾半推半就应了,樊行长自然签名敲定。如果唐漾拒绝,樊行长就做个顺水人情。
  虽然这次看似平调、实则升迁的安排确实对唐漾有利。
  樊行长又喝了一口茶:“是不是知道我会心软,所以你态度这么硬?”
  她有一点基于对樊行长了解的预感,大概也是情之所至。
  唐漾站在光影分界线上,没接话。
  樊行长吁一口热气,把茶梗吐到垃圾桶,换了闲聊的语气:“你当初为什么进银行?”
  “大学学的经管,到银行是最好选择。”唐漾实话实说。
  樊行长问:“那你当初为什么学经管?”
  唐漾回忆:“当时经管最热门,我分数高,报这个最划算。”
  那份空白的调任让唐漾松了口气,言语间,不自知少了隔阂。
  樊行长把唐漾的回答听在耳里,应下:“那你到银行一年多了,有什么体会和看法?”
  思及什么,樊行长补充:“监控监听我都关了,你随便讲讲,怎么说我也是你出社会第一个领导,你也是第一个让我想留又放走的管培生。”
  唐漾抛开面对领导的沉稳,诚恳又无奈道:“好像职场和曾经在大学里想象的不太一样,做的事情也不太一样。”
  她曾经想着专攻风控,但管培生待遇好前景广,所以她选了管培生。各种各样的岗位轮下来,比起在工作中所占比重不多的专业知识,更多的是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晋升与否、加薪与否、她和甘一鸣前段时间不合的气场……还有很多一半迷茫一半清晰的东西。
  樊行长看着她表情变化,待她缓慢又混乱地说完了,这才缓慢道:“你起点高,路也宽,但我希望你能想清楚,你认真做事,努力工作,你朝上爬的目的是什么,”樊行长停了停,“你要在这个行业得到什么,还是留下什么,你要成为什么,还是要成就什么。”
  樊行长说:“大丈夫,明德于天下,三百六十行,行行炼大家。对别人,我常常说走一步,看一步,定一个目标,完成了再订下一个,但对你唐漾,”樊行长顿了几秒,“我希望你高瞻远瞩,然后,不要回头。”
  B市地理限制,庙太小,樊行长放唐漾走,也带着对曾经下属的惜才,叨叨了很多。
  樊行长听到钟声,惊了一跳,随后慈爱地朝唐漾挥手:“我还有几年就退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你,也可能这辈子最后一面就到这了,老头人老话多,就希望你好好走,走高一点,走远一点。”
  唐漾动容:“我会常回B市,过年过节来叨扰您。”
  “这就不用了,我要和我太太出去玩,”樊行长摆手推拒,“按照你的脾气,机票最晚在下午两点,我还要等人,你先下去吃午饭吧。”
  唐漾被人戳穿也不恼:“对不起樊行,我之前语气有点冲。”
  樊行长:“我年轻的时候比你冲一百倍。”
  “行了行了,别假惺惺了,快走吧,”樊行长揶揄,“要我真签了字,估计你得表演手撕老妖怪。”
  “哪儿能……”唐漾哭笑不得。
  两人谈笑间,唐漾退到办公室门口。
  她手扶上门把,放了下来,然后转过身,面朝樊行长,朝他深深鞠了一躬,几秒后,直身离开。
  樊行长耳朵动了动,他收起先前的嬉笑嫌弃,捧着紫砂茶杯,对着杯子里的老头颇为慨然:“是好孩子啊……”
  从汇商顶楼下来,唐漾把下午两点的机票朝后推,她给蒋时延打电话,蒋时延说他明天回A市。
  唐漾惊喜:“我还怕你今天回去呢,刚好我也是明天。”
  蒋时延问她几点的机票,要不要去机场接她,她拎着行李。
  唐漾皱着秀气的眉毛:“我是大人了,”总感觉某人说得像去接孩子,她说,“范琳琅会接我,我要先回汇商复职。”
  虽然唐漾归心似箭,但她还是请了班上同学吃饭,周六临去机场前,她认真和几个关系要好的道别。
  肖勤巴巴地睁着大眼睛:“我以后可以来A市找你玩吗?”
  肖勤:“你可以请我吃火锅吗?”
  肖勤:“我可以要求我们两个吃,蒋时延不能吃,在旁边坐着看我们两个吃吗?”
  唐漾“噗嗤”一声:“这个有难度。”
  飞机机翼划过柔软的云朵,B市的水泥森林在眼底褪作一副远画。
  唐漾回汇商办完复职手续再回家,已经下午两点半了。
  阳光暖融融地照进单元楼,唐漾一边从包里摸钥匙,一边进电梯。她想蒋时延晚上回来,她可以先洗个澡,然后订一束花,把家收拾得干干净净了,再点个外卖,装到瓷盘里捂好,等他回来,就会有一个温馨的家,以及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唐漾拖着箱子开门,钥匙刚放进锁眼,门从里面开了。
  男人才洗过澡,穿着浴袍,好看的腹部肌肉若隐若现。
  他洗过头,半湿的头发乌黑发亮,一滴水珠从他额角下淌,略过鼻梁、薄唇的侧面,然后汇到清冽的下颌线条,顺着喉结一滚,一落。
  为什么有的人,总在意外中出现?
  蒋时延噙笑看唐漾,唐漾呆呆望着蒋时延。
  余光范围内,客厅的花瓶被清洗过,插了才买的粉玫瑰。茶几、木地板一尘不染。窗帘拉了一半,明亮的阳光镀在他身后。
  蒋时延接过她的东西,温声道:“本来说晚上回来,冯蔚然那逼买了一私人飞机,我就搭顺风机提前回来了,家里简单收拾了一下,知道你飞机餐没吃好,我做了你喜欢的排骨煲,炝凤尾,炖了参鸡汤……”
  唐漾“呜”一声扑进蒋时延怀里。
  他身上有好闻的、熟悉的沐浴露味道,混着厨房飘来的鸡汤香,让唐漾舒服得浑身发软。
  她抱着他的腰,小狗一样在他身前这儿嗅嗅,那儿闻闻,不安分地蹭啊蹭。
  她柔软的发梢扫过蒋时延胸膛。
  蒋时延吃痒,忍笑把她搂到门里,关了门,又把绵绵软软的小树袋熊搂到饭桌上,蒋时延拍拍她软臀,唐漾吊着他脖子不肯下来。
  “闻什么呢,这么起劲。”蒋时延好笑。
  “你不是做了排骨煲吗,我在闻排骨的味道啊。”唐漾说着,把小脑袋更深地埋进蒋时延怀里。
  真的是蒋时延的味道,他在A市,她也回来了,她们不用分开了。
  蒋时延“噢”一声,学她样子把头埋在她颈窝蹭啊蹭。
  他头发硬硬的,下巴上的胡茬也硬硬的,唐漾痒得“咯咯”直笑,小手推搡着想让他起来:“蒋时延你做什么啊。”
  蒋时延脑袋蹭得更厉害,话却软绵绵的:“闻漾漾的味道啊。”
  他鼻息滚热,拂在她光洁的颈侧,唐漾“呀呀”笑着,耳根不着痕迹弥上一层热烫。
  唐漾不肯从蒋时延身上下来,蒋时延怕她饿着,就抱着她吃饭,时不时给她夹菜盛汤。
  唐漾确实不太爱飞机餐,她盘腿坐在蒋时延腿上,一边吸溜吸溜,满足到眯眼,一边软声软气:“以后家里你做饭吗?男主内女主外也挺好,”唐漾回头,朝他眨了眨眼睛,“你在厨房里面做饭,我在厨房外面给你加油。”
  蒋时延抬手擦掉她唇旁的米:“挑个日期吧。”
  “挑个日期做什么?”唐漾一懵。
  蒋时延唇角拉起愉悦的弧度:“挑个日期嫁给我啊,”见漾漾困惑,蒋时延解释,“你不是都说以后家里我做饭吗?以后家里,难道不是想嫁给我?”
  怎么突然嫁不嫁。唐漾小脸蓦地一热,瞪他:“你怎么这么会脑补,那你默认挑个日期怎么不说是你想嫁给我啊——”
  “好啊!”蒋时延答得爽利。
  唐漾见他一脸嘚瑟,反应好几秒才明白自己把自己绕坑里了。
  可女朋友会做错事情吗?不会。
  唐漾气鼓鼓地咬牙,蒋时延憋笑捏她脸。唐漾鼓腮帮子不让他捏,蒋时延偏偏要捏。
  他指腹略带薄茧,捏得唐漾脸颊红红热热,唐漾喉咙溢了个软音,恶作剧般在他唇角擦自己的油,擦着擦着,唐漾被蒋时延托着调转方向。
  蒋时延收拾桌子时,唐漾去洗澡。
  蒋时延收拾完进卧室,唐漾洗完站在门后,她想蒙他眼睛,没蒙上,细软的柔荑盖住了他喉结。
  灰色遮光帘隔开外面大好天光。
  两人如同学步的小孩,跌跌撞撞缠着吻着,脚尖相抵,一同落到床上。
  蒋时延方才吻她带着急迫感,真当做的时候,他眸色暗涌如未至的夜色,一遍一遍抚着吻过她,从足到顶,又温柔得不可思议。
  磨蹭的时候极尽潺湲,最后侵占又使了狠力,一下一下又蛮又劲。
  唐漾唇间漫着赤脚踩云的破碎音节,又被他汗湿着鬓发,吻进唇里。
  两人先前做了两次,蒋时延抱小姑娘洗完澡后,小姑娘一身白白软软,到处都香香的,他没忍住亲啊亲,又做了一次。
  最后的最后,唐漾伸手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窝在他怀里细细喘气。
  蒋时延用手指绞着她的发,叫她:“小月亮。”
  唐漾礼尚往来玩他手指,朝他怀里贴了帖:“你是小太阳吗?”唐漾想到以前蒋亚男说他小霸王本性,绵绵地“啧”一声,“日天日地。”
  蒋时延眸中温柔愈深,他勾着笑,重复,“日天日地日……”
  蒋时延滑到唐漾耳边,一边用舌-尖顺着她耳廓缓缓舔-舐,一边压着低哑的嗓音漫出两个缱绻的叠音。
  刷一下,唐漾整个人如煮熟的虾米,全身都烫了。
  什么叫日天日地日……漾漾。
  这人怎么这么流氓,这么色,色-情。
  唐漾又羞又恼,用脚踢他踢他再踢他。蒋时延双腿一并,把她的脚夹在膝盖间,唐漾欲拒还迎,蒋时延反手拉了被子。
  两人如同缠尾的鱼,唐漾“我错了”“我错了”咯咯笑,蒋时延“嗯”“嗯”磨着单音节,被子被顶得拱来拱去。
  唐漾一直给老妈留了备用钥匙。
  唐妈妈上次给蒋妈妈说要来看唐漾,一直忙着没过来。好不容易她学校的事情忙完了,再一想,唐漾说她今天回家,唐妈妈美美地做了个头发又画了个指甲,兴冲冲买了一堆菜,开车到了唐漾家楼下。
  门敲三下没人应,唐妈妈看时间快五点,估计唐漾还在复职没到家,唐妈妈用备用钥匙开了门。
  鞋柜里放了两双男士皮鞋,蒋时延肯定经常到唐漾家,朋友之间照顾也方便,唐妈妈没在意,她把菜放到饭厅桌上,隐约听到了唐漾的声音。
  “糖糖你在家?”唐妈妈拎着钥匙,一边小声问,一边朝卧室走。
  一墙之隔的里面,蒋时延和唐漾在被子里翻来滚去地闹。
  里面,两人才穿好的浴袍、内衣裤经由一道道弧度再次落地。
  里面,蒋时延吻住了唐漾,缠着她正要进去。
  唐妈妈进来:“糖糖你难道在家,这个点怎么在睡——”
  唐妈妈是过来人,自然明白这一室凌乱和暧昧代表了什么。
  尤其女儿床上的被子下,明显是两个人。
  听到唐妈妈声音,床上两个人滚来滚去的动作亦倏然停滞。
  几秒后,唐漾手从被子里拿出来,然后冒出个脸通红的小脑袋,怯怯喊:“妈……”
  唐漾露出来的肌肤赤-裸,吻-痕舒润斑驳,唐妈妈目光扫过,轻咳一声,拿了家长的姿态:“衣服穿一穿,唐漾你出来。”
  五分钟后,唐漾裹好睡衣出门。
  与此同时,卧室浴室内,响起了“刷刷”水声。
  唐妈妈在客厅临窗而站,唐漾手插在睡衣兜里,挪到唐妈妈身旁,很小声很小声地喊:“妈。”
  她听到了,她当然听到了,但她也听到了厕所的水声!
  唐妈妈从教几十年,身为教辅屠榜的名师,她一辈子有两样值得骄傲的事。第一件是参与权威考试命题的次数,第二样,便是她和丈夫没怎么管教,但从小到大都特别乖巧懂事的女儿,唐漾。
  她一直以为女儿太乖,以至于单身到现在,她还在焦虑女儿会不会喜欢男人,会不会和男人相处,相亲会不会相到合适的。
  结果突然去女儿家,看到大龄单身的女儿和一个不知道哪儿来的野男人在床上滚来滚去……
  想到之前那场景,唐妈妈一阵脑仁疼。
  唐妈妈不说话,唐漾也不敢发声。
  待针掉地的沉默持续好一会儿。
  唐妈妈用手轻抚胸口:“唐漾。”
  唐漾脑袋低得快抵到胸口:“嗯……”
  唐妈妈组织好语言,开口:“妈妈不是反对婚前性行为,妈妈也明白成年人之间的需求,可那人是你男朋友吗?你知根知底吗?他靠谱吗?你们谈恋爱准备结婚了吗?”
  唐妈妈深深吸一口气,没给唐漾开口的机会。
  唐妈妈说:“妈妈是开明的人,你正儿八经谈恋爱发生什么妈妈不会多说,可你是谈恋爱吗?你每天吃什么都告诉我的人谈恋爱会不告诉我?现在一-夜-情啊,约-炮啊很多,妈妈觉得还是要对方了解一点再有进一步发展,要不然为了一时欢愉被不三不四的男的骗财又骗色,你颓啊丧啊,你让妈妈怎么办?”
  见唐漾还想开口,唐妈妈气急:“你能不能像人蒋时延学学!挑剔一点!洁身自好一点!他妈去他家找小月亮,连根毛都没看到,你倒好,直接给我变了个活的男人出来,好!好!好!”
  唐妈妈越说越心恸:“就算你约-炮-一-夜-情,你也别大白天在家里可以吗,你至少不要让我看见,眼不见心不烦我还会以为我有个好女儿……”
  蒋时延收拾好自己从里面出来,站到唐漾旁边。
  “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怎么人蒋时延可以自律自爱,你和他关系那么好现在反而——”
  唐妈妈说着,把头转向唐漾。
  蒋时延迎上唐妈妈正脸,眼神飘忽,大气都不敢出。
  他吞了吞口水,心虚地直搓手:“周,周,周阿姨。”
  唐妈妈望着女儿身旁这个长得和蒋时延几乎一模一样的野男人,慢慢地、慢慢地定住了张开的嘴型。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画画的预收!接档漾漾延狗,程斯然!
  书名《你就像风在说话》(暂定),戳进专栏可见。
  身为京城根正苗红的公子哥,程斯然长了张温雅谦和君子脸,人后纨绔不羁浪上天。
  去星河湾之前,他和兄弟们挥泪:“鸟不拉屎的地方待两年,不能飙车不能泡吧没有场子没有赛马,在剩下的730天里每一天我都会心如死灰万念俱寂想念大家。”
  去了星河湾之后,接到兄弟们电话……
  身为星河湾一枝花,秦黛长了张楚楚动人脸,实则干练,小泼辣。
  听说楼上李大妈儿子的位置被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凭关系占了,空降二世祖成了她邻居,她自然是怼他,怼他,怼他。
  损友告诉程斯然,女人大多口是心非。
  程斯然陷入苦恼:哎呀,她是不是喜欢我啊,哎呀我要装作不知道还是勉为其难……
  炫酷上天(骚气蓬勃)二世祖X貌美干练(软萌可爱)小辣椒=戏精耍贱怼甜甜甜二人组(2.0)
  《霸道镇长与霸道总裁的爱情故事》

  上一秒, 唐妈妈在表扬蒋时延, 批判女儿和来路不明的野男人。


  下一秒, 野男人出现在她面前, 怂怂地叫她周阿姨, 野男人的脸十分熟悉……
  不是,唐妈妈不明白,两人认识这么多年都没发生事情, 女儿上次说到蒋时延还支支吾吾, 怎么突然间就这样那样了。
  无比尴尬的气氛里,蒋时延喉结上下滑动,想开口解释。
  唐妈妈伸手阻止他, 然后越过两人,身形不稳地跌坐到沙发上。
  “你们让我缓一缓。”唐妈妈一边沉重呼吸, 一边拉开包包拉链找东西, “我的速效救心丸呢?”
  “妈。”唐漾垂着眼帘唤人。
  唐漾咬着唇角, 小声提醒道:“有心脏病的是我爸,您没有, 他不在家,您包里怎么会有速效救心丸呢……”
  蒋时延终于知道漾漾时不时加戏的可爱遗传自谁,他唇角忍不住抽搐,又立马收好。
  唐漾见妈妈一脸“你拆我台”的表情,立马认错:“不不不,可能是我没记对,”她合掌讨饶, “您有病是您有病……”
  后来,蒋时延给唐妈妈倒了杯茶,和唐漾坐在旁侧的长沙发上。
  唐妈妈调整好情绪,拿捏出几分权威的姿态,端坐在主位沙发上。
  唐漾穿的睡衣,裙摆过膝,坐下时,真丝质地的布料朝后缩,她两弯纤白细腻的膝盖露在外面。
  蒋时延很自然地扯了条薄毯搭到唐漾腿上,唐妈妈余光扫过,又假装没看见。
  “多久在一起的?”唐妈妈就唐漾一个女儿,头一遭遇到这种事情,也不知道怎么问,她在脑海里搜刮了一下电视剧里的演法,挑了这句打头阵。
  蒋时延想回答,唐妈妈瞥唐漾一眼,蒋时延闭嘴,唐漾答:“三月中旬。”
  唐妈妈点头:“谁提的在一起?”
  唐漾咽了咽唾沫:“蒋时延。”
  唐妈妈环视唐漾家里的摆设,又问:“什么时候同的居?”
  唐漾心跳得很快,手在薄毯下偷偷去抓蒋时延的手:“三月底,我走之前。”
  抓到了他的手,唐漾一颗心蓦地就安定了。
  唐漾是自己女儿,蒋时延也算看着长大,两人有正常的表白同居,唐妈妈脸上的火辣感也随着问询消散不少。
  她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叹了口气:“在一起了就要说,可以理解你们没有做好见家长的准备,但朋友圈或者微博一类还是要发条动态吧,”唐妈妈端起茶杯,轻抿一口道,“要不然惦念着你们的朋友以为你们还单着,还想着给你们介绍相亲或者其他,那就不太好收场……”
  “他们应该都知道。”唐漾嗓音细细。
  唐漾不敢看妈妈:“我和蒋时延之前上过热搜,关键词是恋情的热搜。”
  唐妈妈注视唐漾,手中茶杯颤晃:“……”
  唐漾声音更小了:“上过两次,当时浏览量和话题量都挺多——”
  “当”一下,茶杯被重重跺在茶几上。
  唐漾下意识朝蒋时延身后躲。
  唐妈妈冷笑着望唐漾:“所以你在欺负我平时不爱上网?”
  唐漾捏蒋时延的手紧了紧:“……”
  唐妈妈继续:“就因为我不上网所以我没办法知晓我女儿恋情?”
  唐妈妈嗤一声笑:“所以事实就是全世界都知道你俩谈恋爱,就只有我,作为唐漾的母亲,在最后一刻、在无法预料的情况下知道……”
  唐妈妈站讲台几十年,平常担任的就是“周老师在教室后面”“周老师来了”这样的吓人角色,咄咄逼人的气势一拿出来,唐漾害怕得快跪下。
  “不是不是,”蒋时延连声否认,“周阿姨这事是我做的不对,漾漾想告诉您,但我说还早,一来二去也就忙忘了。”
  蒋时延望着唐妈妈,“如果说什么可以安慰到您的话,”他真诚地救场,“我妈到现在都还不知道。”
  并不宽敞的客厅里,主位沙发上多坐了一个女人,和唐妈妈一卦的妆容精致,保养得当,看上去四十出头。
  唐妈妈无奈:“易芳萍你别笑了。”
  蒋妈妈耸肩的动作滞一下,她视线落在薄毯下两人牵手的地方,扶着唐妈妈后背,身体又开始耸:“对不起我知道笑不好,但是我忍不住。”
  感觉就像是……自己养了一条畏畏缩缩的废狗,可有一天,她忽然被告知,废狗不仅不废了,还拱了她和废狗都很喜欢的一株小白菜。喜欢拱白菜的好像是猪,不过这不重要。
  唐妈妈本来以为蒋妈妈会和自己一样震惊又难过,结果对方像捡到宝一样嘻嘻嘻嘻。
  唐妈妈蹙眉,泼冷水道:“糖糖脾气不好。”
  蒋妈妈和蒋时延:“嗯嗯,我就喜欢脾气不好的。”
  唐妈妈认真泼第二瓢:“糖糖不会做饭,是真的不会做饭。”
  蒋时延点头表示知道,蒋妈妈:“蒋时延会做饭,我就喜欢糖糖不会做饭。”
  唐妈妈遇上两个非正常人,心累泼第三瓢:“糖糖平常在家特别懒散。”
  蒋时延和蒋妈妈:“我就喜欢懒散的。”
  唐漾微微热了脸,看向唐妈妈。
  唐妈妈目光在三人身上逡巡,分外冷静道:“我不同意。”
  三人齐齐愣住,宛如上发条的娃娃般整齐划一望向唐妈妈。
  唐妈妈脸上高冷没褪,对唐漾蒋时延道:“既然易芳萍没什么意见,我也没意见,那你们就先处着。”
  唐漾、蒋时延恭敬答:“嗯。”
  唐妈妈继续:“虽然你们年龄都不小了,但结婚的事情不用急,慢慢谈着恋爱,磨合了再说。”
  唐漾、蒋时延再一声:“嗯。”
  晚饭是易芳萍点的悠然居外卖。
  饭桌上,两个妈妈有一搭没一搭聊着闲话,唐漾和蒋时延你看我,我看你,筷子伸得胆战心惊。
  饭后,唐漾和蒋时延送两个妈妈出门。
  唐漾抱了唐妈妈,道别,又抱了仍旧笑开花的蒋妈妈,说:“易阿姨再见。”
  蒋妈妈顺着小姑娘柔软的头发,笑眯眯道:“还在叫易阿姨?”
  唐漾偷偷看看唐妈妈一样,赧然收回眼神,细若蚊蝇一声:“妈。”
  唐漾牵着蒋时延的手,呼吸快停了。
  蒋时延被唐漾握着手,瞥唐妈妈,然后,他小心翼翼喊了唐妈妈一声“妈”。
  唐妈妈“嗯”声轻得听不见,她面上没多余表情,从始至终保持着教育专家的理性与克制。
  蒋妈妈和唐妈妈上电梯后,很自然地讨论了改天聚一聚的问题。
  蒋妈妈瞅着唐妈妈面色,状似无意:“虽然蒋时延那张脸长得是花了点,但他的个性你知道,我用我这辈子打麻将再也不胡牌发誓,至少他人靠谱,”蒋妈妈偏头看唐妈妈,“你就这么不想他和糖糖在一起?”
  “没有啊。”唐妈妈诧异,老伙伴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
  蒋妈妈拿不准:“我看你一整晚脸都拉着脸,像全班学生都不及格一样。”
  “概率为零,”唐妈妈解释,“难道你不觉得岳母和婆婆一方好一点,一方凶一点的话,他们会产生危机感,感情更牢固,如果两方都很好的话,他们感情培育环境太舒适,反而容易夭折?”
  蒋妈妈想到什么:“之前亚男看你那本讲教育的书,就在说什么家庭均衡法则,就是父母教育小孩需要一个□□脸,一个唱白脸,大意是说传统里严父慈母的正确性。”
  唐妈妈点头:“就是这个道理。”
  蒋妈妈竖大拇指:“还是你们文化人考虑周到,我看蒋时延一副‘我快苟了但我不能表现出来’的样子就觉得好好笑,但你也不心疼糖糖被吓着。”
  唐妈妈:“她知道我是纸老虎。”
  蒋妈妈:“第一次见有人说自己是纸老虎还这么自豪。”
  两人说话间,“叮咚”电梯到。
  两人一起下电梯,出单元时夜色正好。
  唐妈妈用胳膊肘捣蒋妈妈:“你看今晚月亮漂亮吗?”
  蒋妈妈捧场地抬头:“漂亮。”
  在楼上极尽矜持的唐妈妈弯着眉眼:“你说,我们去逛逛婴儿穿的衣服好不好。”
  蒋妈妈:“我喜欢孙女,你会不会嫌我重女轻男。”
  “我也喜欢外孙女,糖糖小时候超乖的,”唐妈妈脑海里浮出画面,她挽住蒋妈妈胳膊,整个人被萌得快控制不住,“你想想那些粉粉嫩嫩的小衣服小裙子大蝴蝶结,白白软软的糯米团子穿得粉粉的,奶声奶气要抱抱,叫外婆,外婆,外婆,糖糖小时候爱吃糖画,她女儿可能也爱吃糖画,吃得满嘴甜还不腻……”
  楼下,唐妈妈和蒋妈妈一边商量糯米团子叫什么比较好听,一边愉快地去往母婴天地。
  楼上,蒋时延和唐漾在沙发上打游戏。
  蒋时延后悔:“早知道妈要来,我们下午就不着急了,应该坐在沙发上朗诵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
  蒋时延第二句:“我总感觉妈脸色变了之后,给我打了负的印象分,我记得以前上学你就说过她略微强势,她会不会……”
  职业水准的蒋大佬频频送人头,唐副处“咳”声连天,带他carry。
  一局结束,蒋时延心不在焉摁灭手机,摇唐漾胳膊。
  唐漾在看战绩,分给他一个小眼神。
  蒋时延山盟海誓状:“漾漾我会对你更好,我会让妈知道我们在一起是恰恰好,从一而终,不离不弃。”
  唐漾终于憋不住地笑开:“这种话怕不是该小白花女主说?”
  唐漾翻身跪到沙发上,给他做示范:“你身为霸道总裁,这种情况下,应该邪魅狷介地笑,”说着,唐漾挑了挑眉,然后用食指勾起蒋时延下巴,刻意压低声线道,“谁阻止我和你在一起,我就毁了谁,全世界阻止我和你在一起,我就毁了全世界。”
  然后,唐漾水润的杏眸蕴出深邃,她凝视着蒋时延,一字一顿,“女人,你永远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蒋时延眼神温驯,表示自己知道了。
  唐漾卸下情绪,回了个眼神,你来一遍,你来一遍。
  蒋时延手指微微勾起唐漾下巴,朝自己身前带。
  唐漾满意,他虽然跳了步骤,但举一反三的能力不错。
  蒋时延缓缓俯身,在唇上烙下轻柔一吻。
  “盖章,”蒋时延用拇指指腹在她唇上按了一下,他嗓音微哑,注视她的眼眸幽微但温柔,“我永远不会逃出你的手掌心。”
  他的漾漾,全世界最好最好的漾漾。
  等等……这话好像是对的,好像又有哪里不对。
  “不正经。”她脸热热的,嗔怪搡他,心里却甜甜的,如楼下栀子,在薄沁舒缓的夜色里开出朵朵小花。
  花瓣在夜风中窸窣,伴着情人低语。
  男人伏在女人耳侧,发音低且磁:“你喜欢我不正经吗?”
  男人闷笑:“你喜欢我不正经我就不正经。”
  女人话未出口,湮没在试探缠绵的吻中。
  周三是四号,唐漾先去了一趟九江地产,中午又回家里拿了一大堆B市特产,这才折回汇商。
  光影驳镜,大厦高耸。午休时间,楼里有说话声。
  唐漾下电梯,正要推开信审处玻璃门,便听到里面有人在议论。
  一个同事:“唐副为什么还要回来上班啊?她那个位置,就算她是特签管培生bonus巨无敌高,一年下来充其量也就百来万,她要嫁给蒋大佬的话,一个月零花钱都不止这么多吧。”
  又一个同事道:“你还记得上次吗?就唐副在B市学习,和蒋总恋情上热搜,甘处请我们这层喝下午茶,说是庆祝信审处一枚优质青年脱单,甘处那时就说,蒋总自己有钱是一回事,蒋总爹妈资产加起来也吓人啊,蒋总家里好像还有一个老爷子……人家买别墅买跑车和买土豆一样,唐副是蒋总女朋友诶,一个月零花钱才值一个土豆吗?”
  见唐漾进来,同事们不约而同噤声。
  “给你们带了特产。”唐漾以前把mini开成彩虹糖的时候就习惯了话题,这厢听到,也不在意,反而一边送特产,一边笑着圆场,“我闲不住,总得做事嘛,我不是小孩子啦,不存在零花钱。”
  其他同事不好意思地道谢,大家又轻松聊了一阵。
  一个小女生接了楼层座机,过来道:“唐副,周行让我带你上去。”
  小女生叫敖思切,二月春招到的信审处,平常没什么存在感,偶尔做错什么,唐漾指点两句,她羞羞地道谢。
  方才众人八卦蒋家家大业大的时候,她也在,这厢和唐漾单独上了电梯,她好奇道:“我从来没在现实里接触过财富榜上那些家族,像蒋家那种豪门大户,是不是和小说里写的一样,规矩繁琐又森严?”
  敖思切越猜越觉得对:“就是那种每天早上六点要早起给婆婆敬茶,吃饭的时候一定要长辈先动筷子,然后长辈下一辈,按照辈分先后,什么菜吃几口,不能多一筷子,也不能少一筷子,还有就是媳妇买件衣服买条裙子什么的都要经过婆婆同意,因为担心会影响蒋家公众形象。”
  唐漾想着之前在自己家笑不停的蒋妈妈,他家蔬菜,萌到不行的程程,还有拒绝承认自己很老的老爷子。
  唐漾不仅没否认小女生说的话,反而一本正经地点点头,道:“是这样,不止这些,在他家打嗝放屁都和我们审件一样,要写申请书,层层上报,层层审批,老爷子批完他妈妈批,所有流程走完签字盖了章说你能放屁了,好了,你才可以放屁。”
  “我的天,”小女生下巴快脱臼,“那要是在写申请的时候就想放屁怎么办?都写申请了肯定想放啊。”
  唐漾严肃地逗她:“憋住。”
  小女生无法想象:“那要是憋不住怎么办?”
  唐漾精准地吐出两个字:“夹紧。”
  电梯门开,小女生被吓在原地,唐副拍拍她肩膀,格外精英范地出电梯。
  电梯门合,小女生一脸“豪门怎么这么可怕”“唐副这人看上去不是会开玩笑的人”“那我到底是要做梦嫁豪门还是要自由放屁”惊恐纠结被遮在电梯里。
  电梯外,唐漾挺直背脊走至没人的转角,“噗哈哈”笑得直不起腰。
  唐副冷萌大概遗传自唐妈妈,以及请脑补一堆人拿着申请书排队等审批才能放屁。
  你的屁是什么味?大蒜味,不批,下一个。

  之前五一三天假, 蒋时延在家换着花样给漾漾做吃的。唐漾每天吃饱喝足心情美, 皮肤状态变好不说, 她在B市水土不服爆出来的一颗痘痘也消下去了。


  到顶楼后, 唐漾摸出气垫轻松地补完妆, “哒哒哒”踩着高跟鞋去往周自省办公室。
  同样是五一三天假,甘一鸣却过得提心吊胆。
  四月中旬,倩倩给甘一鸣提分手, 向他索要十万分手费。那时, 甘一鸣正和范琳琅打得火热,接到倩倩电话,他没多想, 利落打完钱就断了联系。
  只是他没想到,半个月后, 也就是五月初, 倩倩会去给营销号投稿。
  他更没想到的是, 那篇过程详细的“包-养”投稿被各大营销号竞相转发,借着上半年开春后唯一一个长假的流量直接蹿红。
  那三天假期, 甘一鸣任何时候点开热搜,几乎都能看到相关话题的讨论——
  “如果一个三十出头,各方面都还行的男人,一个月给你两万生活费,给你买包买化妆品,你愿意被包养吗?”
  “原PO是知名高校大学生诶,现在女大学生都习惯不劳而获吗?”
  “岔开腿不是劳吗, 而且这属于个例吧,拒绝地图炮,还是有很多人独立上进啊。我一师姐读研的时候,每天早上六点起来泡图书馆,某富二代开着犟牛载了一车玫瑰到图书馆楼下接人,师姐连个眼神都没给,自己博士读到顶,现在男朋友势均力敌,人生赢家。”
  “每天早上六点起来?这自制力简直……对自己都这么狠的人,想做什么做不成,不过我看原PO这描述,金主是某大型前期国有后转股份制银行中管,除了汇商就是浦西,再去两家官网上找找三十出头。”
  这条评论锁定的目标有十来个,甘一鸣不在意。
  他头疼的是倩倩发在投稿里的照片。他送她的礼物不少是高定,A市限量不到十个,甘一鸣用的是魏长秋副卡,但凡魏长秋起了疑心查一查,那就什么都瞒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其中一张照片他露了手,手上戴的是魏长秋送他的表,私家定制,表盘侧面刻着他名字缩写。
  甘一鸣联系知道这些营销号的朋友,可这些朋友在这件事上都不买账。
  甘一鸣越是祈祷热度降下去,那张图片就像催命符一样挂在头条。
  假期三天,甘一鸣每天都和魏长秋待在一起,美其名曰思念。
  四号收假,中午就休息两个小时,甘一鸣都带着午饭马不停蹄去找魏长秋。
  总裁办公室镶金砌玉,装潢奢华,厚重的檀木办公桌后,雍容的女人正在批文件,办公桌前面的小沙发上,男人瘫成一团敲手机,角落的古董中一摇一晃,“哒哒”敲出一室安静。
  “手机有这么好玩?”女人处理完一批,合上笔盖抬眼睨男人。
  “我看你还在工作,不好打扰你。”甘一鸣坐直身体。
  “上午和唐漾聊了一会儿,耽搁了,”想到什么,魏长秋拧眉道,“你这几天一直抱着手机不放,我看你什么时候能戒掉。”
  甘一鸣状似无意:“秋秋你陪我戒吧。”
  甘一鸣起身过去,一边删自己手机上的APP做示范,一边道:“我把我手机上所有游戏、浏览器、微博删了,你也把你的删了,我们有时间多陪陪对方。”
  甘一鸣眼神诚恳,魏长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好。”然后把手机递给甘一鸣。
  甘一鸣喉咙滚了滚,接过魏长秋手机,他删软件的手微微颤抖,时不时看魏长秋一眼。
  魏长秋勾唇笑,笑意不达眼底。
  而在她批过的那叠文件下,放着一个平板,平板上是倩倩发到网上的一张图,图中,甘一鸣那块手表赫然在上。
  下午两点,甘一鸣从九江总裁办公室出来,遇见周默进去。
  大抵心情放松了些,甘一鸣还对周默笑了笑。
  周默面上没什么表情,进门,关门。
  “您上午说唐副态度模糊,让我问问可不可以约个时间出来吃饭,”周默道,“唐副说她今天下午事情不多,可以请您喝个下午茶,刚好周行也在,我看您时间也充裕,”周默征询,“我们去趟汇商?”
  “唐副不是才学习完?复工这么快?”魏长秋问。
  周默淡淡道:“她一向是工作狂。”
  魏长秋点头:“备车吧,我半小时后下来。”
  九江地产写字楼内,周默通知跟随人员就位,确认携带资料和会面预计用时,相关人员如同运转中的齿轮,有条不紊而恪守规矩。
  城市另一端的蒋家别墅,饭厅里。
  霸总一号蒋妈妈兴冲冲地把炖锅里的佛跳墙舀到保温桶里,霸总二号蒋时延背靠墙壁,他腿朝廊上伸了一截,懒散抱臂,薄唇斜拉,吐出来的话酸而嘲讽:“不知道是谁,在我小学二年级的时候说要给我织一件爱心毛衣,结果织到高三才织好,给我试,我连半只胳膊都塞不进去。”
  “不知道是谁,在我高中的时候说要学烘焙,结果到现在,”蒋时延朝储物室瞥一眼,“那个装工具的快递箱子大概都还没拆。”
  蒋妈妈把保温桶装进一个布袋,细致地用粉色缎带在汤勺上系出一个蝴蝶结。
  蒋时延心不在焉:“再想想你对漾漾,凭什么去年十二月说要给她做佛跳墙,这才小半年,就炉火纯青了?”
  蒋妈妈捆好布袋,瞟蒋时延:“你去不去,你不去送我去,”她嫌弃道,“磨磨唧唧又碎碎念的,一大男人像个七老八十的小老太太。”
  蒋时延不服气:“明明中午天气这么好,我可以和漾漾吃个午饭吃吃甜点,你倒好,把我叫回来,来去一小时,就给漾漾拎这个?”蒋时延扯唇嫌弃罢,格外有脾气道,“易女士真的,您自己想作什么妖能不能考虑一下小年轻的感受,上一秒我还搂着女朋友,下一秒孤家寡人站在这,您以为您随便使唤我什么我不敢拒绝吗——”
  蒋妈妈微睁着眼睛看蒋时延,示意他继续说。
  蒋时延迎上蒋妈妈正脸,话锋一转:“对的,我不敢拒绝。”
  蒋妈妈哼个鼻音把爱心佛跳墙递给他,蒋时延不耐烦地接过来,很是心累。
  蒋时延曾经帮蒋妈妈带过一条项链给唐漾,在唐漾要去B市学习前,他故意随手拿出来,唐漾还是被惊艳到了,连声夸好看,然后和蒋妈妈打了快半个小时电话,从时尚聊到包包聊到护肤。
  香味他刚刚闻到了,所以他送过去,漾漾夸易女士做的好吃,易女士和漾漾腻腻乎乎说话,他充其量就是个同城闪送,难不成还缠着漾漾夸他跑腿又快又好,食物保存完好?
  但转念想到漾漾喜欢,漾漾会开心,蒋时延心里又好似吹过一阵热风。
  从前他生活、工作都只有自己,这儿浪那儿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漾漾成了他女朋友,他给女朋友送加餐。
  感觉就很奇妙,又很美好,好似他以前那些漫无目的的开拓,都因为唐漾而有了根基。
  午后阳光顺着茂密的梧桐叶隙落下圆影,风一吹,一地亮斑摇晃。
  司机把车开过来,给蒋时延开车门,蒋时延坐在后座上,布袋搁腿上,他用手轻缓地抚摸着布袋,漆黑的眸里蕴着温柔碎光。
  助理坐在副驾上,心下一惊:布袋里莫不是蒋家传家宝?难道自己又要像知道唐副和蒋总地下情一样,先人一步知道豪门秘辛?
  蒋时延笑中有成大器之感,助理一个劲儿绞着手指,偷偷瞄boss,两腿战战的。
  两辆林肯从九江和蒋家别墅一前一后赶往汇商。
  而汇商大楼内,甘一鸣下电梯,范琳琅刚好上电梯。
  甘一鸣遮住电梯感应器:“唐漾回来没?她给你说过她在新雷考的成绩没?”
  “没说过,她好像被周行叫上去了,同事们都在二楼大厅听讲座,办公层没人,”范琳琅越过甘一鸣时,压低声音道,“我无意看到过她解电脑锁,密码是0901。”
  先前,甘一鸣知道新雷计划要算在年终绩效里,第一反应是暗骂周自省,怪不得自己说不去,他应得那么爽快,真的是什么好事儿都让唐漾一人占尽。
  他不在乎绩效那点奖金,但他在意唐漾捡了自己一个便宜。新雷成绩只有本人和领导层知道,他去看看唐漾不及格拿不到优秀,大概心里会好受一些。
  办公室空旷无人,甘一鸣从自己办公室里拿了一本文件,走到唐漾办公室门前,装模作样敲三下:“唐副。”
  没人应,他状若平常地推门进去,坐到了唐漾办公桌前。
  屏保是一个穿一中校服的高中男生,胖成一个球,他在照片里举着一个庞大金黄澄脆的鸡腿,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活像画了二次元笑脸的白软包子。
  唐漾初恋?唐漾以前审美这么诡异?蒋时延知道吗?有男朋友的人还用别的男人当屏保?看她一脸正经估计背地里也不是什么好鸟。
  甘一鸣在心里嗤了声,点开桌面上写着唐漾名字的文件夹。
  八门课,唐漾六门满分,一门接近满分,体育及格。
  甘一鸣每点开一张PDF扫描件,面色就沉一分,直至最后一张,他上下牙轻错着,目光飘忽,不知道在想什么。
  鼠标挪到“最近浏览文件”下的“陈强”处。
  甘一鸣按了按太阳穴,顺势点开,看到里面内容时,他脸上神情慢慢凝固。
  周自省问了唐漾新雷计划的事,唐漾逐问回复。
  周自省给唐漾说新雷计划会算绩效,她成绩不错,唐漾不推不傲地应下。
  周自省和樊行长资历位置都差不多,说话的感觉都是为唐漾好。大抵是先入为主,唐漾就觉得樊行长为人更坦率可爱,周自省和周默一样,整个人好像蒙着一层保鲜膜,看上去真诚和蔼,话也好听,但你碰不到,也猜不透。
  唐漾没表现出来,一直耐心地颔首,接话。
  周自省全程观察唐漾的反应,也装作没看见她眼里的波动。
  临末,周自省随意道:“之前听说唐副谈了恋爱,唐副打算什么时候结婚,什么时候要小孩呢?”
  唐漾谨慎但诚实:“考虑的是今年之内结婚,具体还没和男朋友商量,至于小孩,”她顿了顿,轻声答,“今年内应该不会考虑。”
  周自省用笔尾敲两下办公桌,又望一眼唐漾,略有深意道:“按照公司规定,怀孕后期和哺乳恢复期,加起来大概有五个月假。但你缺席五个月,你的位置不可能空着,无数人想顶上,然后隔五个月再回来的话,唐副可以考虑一下结果……”
  周自省又道:“上个月评季度优秀,候选人里有唐副,当时唐副和蒋总传着绯闻,蒋总也不是普通工薪阶层,高层这边出于各方面考虑,最后把优秀敲给了甘一鸣……”
  唐漾在周自省办公室时,保持着清淡与克制,回答也极尽理性。
  唐漾退出办公室后,大抵高跟鞋太难穿,她在四下驳光的长廊里走两步,只感觉磨钝的痛感从足心缓缓上腾,她伸手扶住雪白的漆墙,膝盖没忍住颤了颤。
  周自省后来的话一句句回荡在耳边。
  “任何单位女性高层都比男性少很多,唐副可以思考一下原因。”
  “长足的恋爱必定关联着结婚生子,生孩子的周期确实太长,不是编制内没办法等人。”
  “唐副你读了这么多年书,一路走到现在,我不是说结婚生子不好,我也知道很残酷,但我还是希望唐副有自己的思量,分清楚轻重缓急。分行之后很多方案在负责人的挑选上肯定会考虑到这一点……”
  抽丝剥茧,周自省的意思很明确——她今年结婚无所谓,但两年内要小孩的话,她在汇商的路很大程度就到头了。为了大家安心,她是不是要连婚都不要结?
  唐漾毕业和汇商签三方合同时,HR提过这一点,并表示这是普遍问题。
  唐漾当时孤家寡人觉得无所谓,真当现在,被周自省这么直截了当地提出来。
  她说不上难受,也说不上不难受,只感觉自己咽下了一团湿润的棉花,凉凉的,涩涩的,如鲠在喉。
  秘书室一个秘书路过:“唐副身体不舒服吗?二楼大厅有养生专家举办关于腰椎颈椎健康的讲座,大家都去了,您去吗?”
  唐漾直身:“不了,谢谢,你去吧。”
  “不用,”唐漾浅笑,“我走楼梯消消食。”
  楼梯间,唐漾侧身扶着把手慢慢朝下走。
  信审处,甘一鸣逐条删除唐漾电脑里陈强给她的开房记录。
  楼梯间,蒋时延给唐漾打了个电话,嬉皮笑脸说“外卖小哥距您还有793米”,逗得唐漾“噗嗤”一笑。
  信审处,唐漾电脑下方的页面脚标从“10”到“1”。
  楼梯间,唐漾下到信审处楼层,推开门。
  甘一鸣删完最后一条,飞快把唐漾办公桌整理成原样,起身朝外走。
  与此同时,唐漾进信审处,两人正面相迎,视线在空中相撞。

  “甘处你这是……”唐漾见甘一鸣从她办公室的方向出来, 犹疑问。


  甘一鸣胳膊夹着本文件, 手上端着杯子, 示意角落饮水机:“去接水。”
  唐漾朝甘一鸣点头, 甘一鸣微微扣紧托水杯的手指, 朝唐漾颔首。
  唐漾回到办公室,坐到办公桌前,很快便发现不对了。
  她和蒋时延在一起后, 两个人的习惯在不知不觉间靠拢。
  比如, 蒋时延学她,现在睡前会在床头柜上放一杯水,防止半夜醒来被渴死, 虽然这样的情况很少。
  比如,她学蒋时延, 习惯在离开电脑时, 把鼠标贴紧放在笔记本电脑侧边, 然后把鼠标垫紧贴在鼠标旁,严格恪守强迫症的审美。
  而现在, 她鼠标垫位置没动,鼠标却是依照正常人的习惯放在了鼠标垫上。
  其他同事都在楼下听讲座,甘一鸣来过。
  唐漾朝门外瞥一眼,没说什么。她打开电脑,鼠标点了近五个界面后,点开一个隐藏文件夹,重要文件最后查看时间没变, 甘一鸣没找到。
  然后,她顺着总的文档查看时间,找到甘一鸣看的东西,新雷成绩表。
  唐漾眼睛微眯,再退到桌面,在回收站里看到了陈强给的文件。
  唐漾很清楚,把柄这种东西,如果当事人不知道你有,那只能叫文件,只有当当事人知道你持有了,才叫把柄。她和甘一鸣之间的关系不可能缓和,所以并不介意把牌摊得更开。
  唐漾内心毫无波澜,眉头却是紧紧蹙起,她在心里倒数十个数字的同时,眼神频频飘向门外。
  饮水机放水时,桶里有“咕噜咕噜”的声音。
  甘一鸣被噪音搅得烦乱,时不时扭头向后。
  甘一鸣接完水,路过唐漾办公室,唐漾数到“一”,恰好碰掉一叠文件,“啊”地轻讶出声。
  甘一鸣心跳一滞,脚步顿住,随后他走到唐漾办公室门口,稀疏平常地问:“唐副有什么问题吗?”
  椅子朝后推一点,唐漾弯腰捡文件,声音从桌底朝上:“没什么。”
  甘一鸣松一口气,正要离开。
  唐漾软声说:“可能就是电脑被傻-逼碰过,里面有些东西被删了。”
  他觉得“陈强”耳熟,但这名字实在普通,他想不起在哪见过。乍地看到开房记录,他第一反应就是删除,一边删一边思考其他方法,可唐漾也快从顶楼下来,匆忙间,他似乎忘记了删除回收站……
  甘一鸣面上有一闪而逝的慌乱,但事情已经发生,他回神后,走进唐漾办公室,反手合上门,先发制人:“唐副应该知道,现在的环境下,你做过什么,知道什么,完全赤-裸,无秘密可言。”
  甘一鸣言语搬着靠山显示自己神通广大。
  办公桌和门隔着近三米的距离,唐漾直视甘一鸣,故意不懂:“知道我电脑密码的人很多。”
  甘一鸣自己承认:“我本来只想查你的新雷成绩。”
  唐漾勾唇挑破:“然后删了你的开房记录?”
  “当面不争不抢造踏实低调人设,背地找人调查上司行踪,侵犯隐私,不得不说唐副两面三刀玩得厉害,”甘一鸣满面讥讽地走向唐漾,他把文件放桌子上,倚着桌角,“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唐副可以删除源文件,不管出于维护同事关系,还是其他,”甘一鸣朝唐漾缓缓倾身,道,“让大家都好过一点。”
  既然脸面已经撕破,唐漾睨着甘一鸣:“您不是已经删了吗?”
  甘一鸣听出她的嘲意,也不恼,他举着水杯轻抿一口,道:“顶楼的人知道唐副谈恋爱,就吓得把优秀给了我,你说要是我哪天不小心说漏嘴,说在妇产科看到唐副孕检,唐副猜猜顶楼的人会怎么反应。”
  唐漾:“用性别说事,您大概不分性别,只分公母,说什么信审处单身狗脱单请大家喝下午茶,”唐漾笑着,一字一顿地回答,“用不用我也请大家喝个下午茶,庆祝甘处睡遍A市主城各大连锁酒店,还有魏总名下九江酒店……”
  甘一鸣面色骤变,脖子涨红。
  他一段婚姻撑到现在,不过是他解释什么,魏长秋就信什么,而且以往那些,都是捕风捉影。
  “唐副难道不知道,女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吗?”好一会儿后,甘一鸣额角青筋慢慢褪平,他微笑注视唐漾时,眼神犹如热带雨林里缠裹树枝的藤蔓,湿黏而逼仄,“力气悬殊,生理悬殊……”
  唐漾瞳孔微缩,悄然伸手拉开桌旁抽屉。
  甘一鸣将水杯放桌上,握着唐漾椅子扶把将她连人带椅朝自己身前拉,声音沙冷:“有人表面清高,背地还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色字当头,蒋时延在一休,其他同事在听讲座,”甘一鸣按掉桌角闪烁的监控监听按钮,“蒋家家大业大,如果他们看到准儿媳私生活混乱,你觉得他们会……”
  甘一鸣身体和唐漾隔着约莫半米的距离,他手臂和办公桌形成一方禁锢。
  唐漾逃不开,“甘处骚扰一次不够,还准备来第二次吗,”唐漾手胡乱在抽屉里摸到喷雾,喉咙滚一下,紧紧握住。
  “是不是我骚扰不重要,”甘一鸣倾身压向唐漾,越是隔得近,他越能看清唐漾的模样,眉眼清灵,皮肤细白,睫毛刷得根根分明。她和范琳琅不一样,自己靠这么近时,范琳琅会无法思考,而唐漾眼里有压抑的紧张,有清明,还有不加掩饰的嫌恶,甘一鸣满意,“重要的是蒋家知道准儿媳婚前越轨,照片不堪,你说如果我们成为一条船上的蚂蚱,唐副你还会攥着防狼喷雾吗。”
  “唐副你说是你喷喷雾快,还是我动手快……”
  眼镜镜片压不住阴鸷,甘一鸣笑着,朝唐漾压近。
  唐漾身体和甘一鸣隔着距离朝后缩,后背因为处于困境而起了战栗。
  椅子转轮压着一条黑色的地砖缝隙,如拔河般来回不定,男女间的力气差距在越缩越小的距离中体现。
  甘一鸣越逼越近,唐漾退着退着,倏然停住,然后扬手摔破甘一鸣水杯。
  “哐当”震地,玻璃四碎,水液横流。
  甘一鸣身体定在空中,和唐漾隔着一尺的距离。
  他嘴上说着蒋家,但也是因为忌惮蒋家,他不敢真的动唐漾,如果唐漾态度稍软,他不介意和她上一条船,如果唐漾异常坚决,他顶多算威胁警告,关了监控没人看见,一不违规,二不犯法。
  “对啊,女人本来就是弱势群体。”唐漾笑容温软,眼底却掠过一抹狠厉。
  外面响起隐约的说话声和脚步声。
  唐漾与甘一鸣对视,不带丝毫畏惧,她笑着,将衬衫一角从裙腰中扯出来,解开衬衫最顶上那颗纽扣,然后揉乱了后脑花苞头。
  甘一鸣完全不明白唐漾在做什么。
  外面说话声和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蒋总和魏总撞一起真是巧合,”“唐副办公室在这边”。
  甘一鸣蹙眉,下意识挡住自己的脸。
  结果唐漾手腕一转,直冲自己眼睛喷去。
  “刷刷”两下,防狼喷雾被唐漾扔进杂物箱。
  “咔哒”一下,办公室门开。
  蒋时延和魏长秋被簇拥在最前面,周自省和周默跟在后面,一行十来人推门瞬间,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一桌凌乱,玻璃碎地,热水浸纸。甘一鸣两手锢住唐漾转椅,唐漾头发凌乱,衣衫不整,细白的小脸上满是惊恐与挣扎的狼狈,夹杂着一丝无措。
  外面的人看向办公室,办公室两人看向外面。
  甘一鸣望见魏长秋,脑袋敲钟般狠狠一震,他还没反应过来,唐漾猛一下踢开椅子,红着眼睛扑到蒋时延怀里。
  唐漾没说一个字,只是一直吞口水,一直吞,一直吞,宛如溺水之人浮出水面那一瞬的情态。
  而蒋时延揽着唐漾,一下一下顺着她被汗湿的后背,眸光阴沉。
  甘一鸣手指抬了抬,然后直身站起,他讪讪地给魏长秋解释:“我拿了一份文件和唐副勾,勾兑,”魏长秋面无表情,但甘一鸣不敢看,稳着混乱的气息,“唐副说周行找她谈话,她情绪不对,拉住了我,我出于同事关心——”
  “我比您老?比您丑?比您穷?”蒋时延几乎是咬着每个字,问出来。
  蒋时延把唐漾朝怀里带了带,视线死死锁住甘一鸣:“我女朋友平常在家掉根头发丝我都心疼,我妈中午午休一小时都回去给她做佛跳墙,你再给我说一次她拉住你?”
  甘一鸣唇嚅两下刚想开口,蒋时延环视办公室,嗤一声扯笑:“我女朋友力气大,想拉甘处,甘处不从,拼死抵抗还摔了个水杯。”
  话是玩笑话,可谁都看出来,蒋时延没在开玩笑。
  蒋时延平常为人随和,真当一身凌冽迫出来,甘一鸣不自觉地屏了呼吸,可越是屏,西装勒人,他呼吸越急。
  作为相关人员的一方,蒋时延直接表了蒋家的态,毫不遮掩的信任姿态。
  而九江地产那边,没人出声。
  沉默艰难似拉锯,持续好一会儿。
  周默站在魏长秋身后,推一下眼镜,“我知道这种时候我不该开口,但我还是想说,唐副是我学妹,她才来汇商就是我带的,我看人鲜少走眼,唐副品格我是相信的。”
  周默身旁一个九江工作人员道:“甘处说话讲个凭据,信口雌黄是丢魏总的脸,我看这监听监控都关了,您别动,这边马上可以叫人去采开关上的指纹。”
  唐漾靠在蒋时延心口默默垂泪,蒋时延胸前的衬衫湿了一片。
  零零散散几人站立场,蒋时延侧颜如铸,薄唇紧抿成线。
  魏长秋指间衔着一根快抽完的烟,烟燃着,她吸最后一口,表情冷漠到好似与自己完全无关。
  周自省秘书撞见过相似情形,这厢看不过去了,悄悄给唐漾递了一张餐巾纸。
  甘一鸣提起一口气,只要魏长秋保他,天大的事情都能压下去,他走到魏长秋身边,也不在乎形象脸面:“秋秋这件事我真的——”
  魏长秋和甘一鸣差不多高,反手直接将烟头摁在甘一鸣额头上。
  甘一鸣被烫得五官蜷曲却不敢退后,魏长秋就着甘一鸣额头抵两下,烟灰洋洋洒洒坠落,魏长秋散漫松手。
  “不好意思,唐副受惊了。”魏长秋笑了笑,转脸温温和和地朝唐漾道歉。
  高层性-侵放在任何地方都是敏感丑闻。
  索性这个点大家都在下面听讲座,目击者又都是当事人的相关人员,口径森严。周自省从顶楼派人立案,魏长秋不仅没拦,反而直接给魏长冬打了电话。
  下午三点,唐漾和甘一鸣分别叙述完事情经过。
  下午五点,周自省特批唐漾一周假期,唐漾没拒绝。
  下午五点半,其他同事听完讲座上来,便得知两个消息。
  一,信审处那个著名的工作狂副处长唐漾从新雷回来,状态不适,身体抱恙,休假一周。
  二,信审处副处长甘一鸣被带走调查。
  周自省和周默在电话里发生争执,最后,周自省妥协至——
  汇商官网上,甘一鸣涉嫌事由那一栏写的关键词是“个人资产状况”。
  周默没解释出发点,周自省很自然地理解为,保护唐漾名声。
  其他同事拉了微信小群刷屏。
  “甘一鸣是手脚不干净终于被查了?我就说他之前那辆玛莎拉蒂有问题。”
  “可人老婆是魏长秋,买辆玛莎拉蒂不是很轻松的事?”
  “魏总不喜欢甘一鸣和她工作联系在一起,而且,魏总送甘一鸣东西和九江的人送甘一鸣东西,性质不一样吧。”
  “那关唐副什么事儿,我总感觉事情没那么凑巧,听说之前我们都在下面,上面只有甘处和唐副两个人”
  最开始还会有关于唐漾的议论声。
  临下班,蒋时延把唐漾安顿在车上,派秘书上来大开大合给她所有同事都买了可以带回家的水果礼盒,小而精致,价格不菲。
  大家很自然地把唐漾休假理解为和蒋总热恋,也就没再和甘一鸣关联。
  先前,蒋时延撞破办公室的情形,无条件相信了漾漾。
  后来,他站在女厕所门口的洗手台旁,陪唐漾卸妆、涂药。
  再后来,蒋妈妈的佛跳墙冷了,蒋时延在顶楼某间办公室找了微波炉给她热,守着她吃。
  再再后来,他派秘书买了礼盒送上去。
  蒋时延体贴细微,一副标准完美男友的姿态,关心,应话,问她“好些了没”“汤味道还可以吗”“回家吗”“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但只有唐漾知道,蒋时延在生气。
  每次蒋时延一生气,就会特别正常,这种别人看不出来,但唐漾感受得分外明显。就像高中时,她摔了他新买的游戏机,她给他带桶泡面,他礼貌淡道:“谢谢漾姐。”
  唐漾忘记自己后来怎么哄好的,但按照当时的程度类比推断的话。
  地下车库灯光昏暗,唐漾坐在副驾驶上,偷偷瞄驾驶座上的男人,视线从他额头滑过,落至鼻梁,薄唇,削刻的下巴,然后是喉结……他知道她在看她,却装没看见。
  唐漾知道他在装没看见,秀气的眉毛快皱成两弯波浪线。
  而且,好像,特别特别生气。
  唐漾转回头,挠了挠薄软发红的耳廓,有些苦恼又心虚地滚了滚喉咙……她要怎么办呐。

  回去路上, 唐漾时不时瞥蒋时延一眼, 蒋时延目不斜视。


  他稍微转头瞟后视镜, 唐漾便触电一样收回视线, 揣着做贼般跳得飞快的小心心。
  进小区, 蒋时延把车停在门口,唐漾提议:“我们晚上去喝粥吧。”可以消消火。
  蒋时延下车、锁车,淡淡地:“嗯。”
  唐漾到店后, 点了蔬菜瘦肉粥、白灼青菜, 满桌绿色。
  蒋时延也没说什么,安安静静吃。
  偶尔唐漾撒娇:“我想吃凤尾。”
  盘子就在她手下她夹不到,蒋时延也不戳穿, 面色寡淡地夹给她,唐漾撇嘴, 吃得有些不是滋味。
  出了粥店, 唐漾说想回家换衣服, 蒋时延应:“嗯。”
  唐漾换了条亚麻及踝长裙,问蒋时延:“过几天去看电影好不好, 好莱坞上了一个魔兽片,你以前不是超爱吗?”
  蒋时延坐在沙发上,抬手给她理了一下发梢:“嗯。”
  两人间陷入一种凝滞的气氛。
  唐漾在他旁边坐了会儿,扔了手机,眉眼弯弯摇蒋时延胳膊:“不然下去散散步?天气不错。”
  蒋时延任由她摇,还是轻描淡写:“嗯。”
  唐漾脸上笑意慢慢收住,蒋时延进了洗手间。
  唐漾望着男人高大挺拔的背影, 不自觉地瘪瘪嘴。
  小区旁边有个新修的人造湖公园,前方是宽阔的塑像广场,后方是沿湖风景区。
  一到晚上,附近的老头老太太们各组团队,在前方广场拉练般跳舞。至后山,灯火从繁盛变寥落,凤凰传奇嘹亮的歌声也愈来愈小,化作灌木里的虫鸣、朋友间的闲谈,以及婴儿车轧过青石路面的声音。
  蒋时延换了身T恤休闲裤,两手插在裤兜里。
  唐漾头顶差一点及他肩膀,她一手握手机,一手被蒋时延牵着揣进他裤兜里。
  两个年轻人都是外形极好,模样登对。
  不少同单元的老阿姨认出两人,热情打招呼:“唐漾和这位蒋什么来着,也出来散步哇。”
  “蒋时延。”唐漾耐心介绍。
  他的手大而温暖,掌心薄薄的茧子覆在她细腻的手背上,触感清晰。两人走路伴有空气流动,他身上浅淡的木质香混进她的鼻息。天黑尽后,昏黄的路灯铺开光亮。两人每朝前走一步,灯下便是两道幢幢而亲密的影。
  如果蒋时延没生气,这样轻松的晚间会让人很享受。
  可现在,唐漾每隔三秒看一眼蒋时延,每一道脚步声都踩着忐忑。
  两人走至一段幽僻的小路上,其他人的声响被隔绝在竹林外。
  蒋时延惯性朝前半步,亦停下来。
  唐漾仰面,望着男人昧在昏灯下的侧脸,眼神闪了闪,道:“我知道你要来,周默和办公室沟通过,所以我知道魏长秋也要来。我从顶楼下去的时候,你和我只隔了七百多米。”
  蒋时延垂眸看地面:“嗯。”
  唐漾:“之前我和甘一鸣关系就不好,然后我在B市学习的时候,他打着庆祝我脱单的名义请全部同事喝下午茶,周行把我叫上去说也就算了,我忍不了他偷奸耍滑翻我电脑,有恃无恐让我删文件,还威胁我说什么蒋家看到我私生活混乱……”
  唐漾想不通甘一鸣秉性为何可以恶至这般,可他动到自己头上,那自己也只有……
  蒋时延没出声,唐漾害怕他的沉默,但也认认真真地坦白:“他没碰到我,然后杯子是我自己摔的,头发是我自己弄乱的,衣服是我自己扯的。”
  蒋时延仍旧无声,唐漾声音也越来越小:“然后衬衫顶上那颗扣子……也是我自己解开的。”
  从始至终,甘一鸣没料到唐漾这一步,他根本没反应过来。
  唐小错交代完全部,蒋审判还是没反应。
  唐漾被他手掌的温热包裹住,掌心稍稍起了薄汗。
  “你是不是觉得我挺,”唐漾顿一下,“不择手段。”
  “没,”蒋时延握她的手慢慢收拢,“当时那样的情况,你做的是最好选择,也是最优选择。”
  唐漾做了一盘博弈。她和蒋时延相识多年,有着彻底的默契和信任。她在蒋时延站队的前提下,赌的是魏长秋的脸面和周自省的底线。
  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她和汇商撕破脸皮,另寻出路。而最好的结果,如下午一样,借刀制人,釜底抽薪。甘一鸣的倚仗是魏长秋,将甘一鸣连足拔起、灭他根基的,也是魏长秋。
  和蒋时延最初安排一休做倩倩营销的思路完全契合。
  “可你在生气?”唐漾偏头看他,挠了挠他的手心。
  蒋时延呼吸紊乱,随后:“没有。”
  唐漾笃定:“你真的在生气。”
  唐漾不依不挠:“你就是在生气——”
  “你别问了。”蒋时延语气加重,面色变得难看。
  她不仅不怕,反而更大声地质问:“可你整整一下午都没和我好好说话!你以为我没长眼睛没长耳朵是小聋瞎不知道?你明明就在生气还一直说没生气。”
  蒋时延微抬着下巴,眼睫半敛,喉结滑动。
  唐漾一想到自己怎么卖乖都没哄好,登时委屈:“你自己都说了是最优选择,我也是知道你要来才敢乱来,你怎么就生气了!你到底为什么生气——”
  “求您别问了好不好!行不行!么么哒!”蒋时延每个字都切齿而出,脸色黑如布云。
  唐漾也来了脾气:“话都不准人说,牛逼牛逼,你明明就是在生气——”
  “我当然生气,我为什么不生气?!”蒋时延从下午憋到现在,一肚子火气“嘭”地炸开,“劳资气汇商都是些什么瘠薄玩意儿什么瘠薄狗人什么瘠薄破事儿,可我又不能说唐漾你辞职吧我养你我养你我养你!特么又不是写小说演电视剧。”
  蒋时延越说越来气:“劳资恨不得冲上去把甘一鸣嘴皮掀到后脑勺攥着他头发把他一下一下朝垃圾桶里磕,可我特么还要端着形象满脸温和淡定叫他您您您您满意了吧!!”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唐漾听着他嘴里“满脸温和淡定”,想着他下午冻得和冰窟窿一样的气场,“温和淡定”怕是不愿意背这个锅?
  唐漾心下发笑,两手却是握着蒋时延的腕,睁着眼睛不敢相信:“你凶我……?”
  “对对对我就是凶你!”蒋时延很不耐烦地甩开她的手,扭头避开她让人心烦意乱的眼睛。
  唐漾被甩开也不恼,把身体挪到他偏的方向,又用脸对着他,可怜巴巴地试探:“那我要准备哭了噢?”
  “你哭!你哭!”蒋时延又把身体转回去,唐漾跟着转,蒋时延烦得要死,劈头盖脸一顿凶:“你快哭,你倒是哭啊,你哭不出来要不要我拿个防狼喷雾朝你眼睛刷刷来两下特么辣不死你个小辣鸡!!”
  蒋时延骂得利利索索不喘大气。
  唐漾低头默默擦着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标点,“噗嗤”一下,没忍住笑出了声。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她竟然还笑?!
  唐漾的防狼喷雾还是蒋时延给她买的,专门挑的特辣,天知道唐漾扑过来抱着他哭,他闻着一股子胡椒味,心绞得快痛死了。这人随便乱来他都兜着,可她怎么这么作弄她自己,她眼睛不难受吗?她不痛吗?她特么脑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笑笑笑!!竟然还笑得出来?!
  蒋时延气得叉腰在原地走来走去,一下一下呼吸,闷重又压抑。
  唐漾望着他和鼓风机一样翕合的鼻翼,他起起伏伏像喘不过气的胸口。
  暗光从头顶落下,给唐漾弯弯的眉眼镀上一层柔软。
  “背我。”她站在蒋时延身前,甜甜笑着,朝他张开手臂。
  看看,这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错在哪,这人脸可真大,还背?她三岁吗?
  “不要。”蒋大佬脾气很大。
  唐漾上下挥手臂,抿笑更甜:“背我。”
  “不要。”蒋时延眉头紧皱转过头去。
  唐漾瞅准时机,灵活绕到他背后,两条细瘦的胳膊吊住他脖子想往他背上爬:“背我嘛背我嘛背我嘛。”
  “你太重了背不动。”蒋大佬发着脾气,什么都敢说。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漾漾声音娇娇软软的。
  她想爬上蒋时延后背,搂紧他脖子又是跳又是蹭,蒋时延“哎哟”一声,膝盖一弯,顺着唐漾力道就朝后仰去。
  唐漾一怔,立马敛好嬉色,她不敢完全放手,一手托着他脖子帮他稳住,然后绕到他身前,另一手小心碰他腰:“是不是腰闪到了啊,你先不要动。”
  她手小小软软的,棉花一样贴在蒋时延颈后和腰侧。
  蒋时延微微吃痒,视线定在她紧皱的眉头处,喉结上下伏滑。
  “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你背得动我,”唐漾懊恼地皱了皱脸,她一边抚着他的腰示意他安心,一边挂着处理突发事件的冷静表情,从蒋时延兜里摸出他手机,“我马上拨给你助理让他把车开过来,公园门口有一个诊所——”
  蒋时延手穿过唐漾胳膊和膝盖,蓦地将人打横抱起。
  唐漾“啊”一声轻呼,柔软的裙摆顺着她纤细的小腿在蒋时延臂弯荡开。
  蒋时延抱起唐漾就开跑,一边跑一边认真给她解释:“得快跑快跑,不然我老婆就要追上来了。”
  “你老婆在哪在哪,”唐漾回神,从他身侧探出个脑袋朝后看,格外严肃地用手机遮住半边脸,“我掏出平底锅把脸挡住,她就看不见我们了。”
  “你看得见她,她肯定就看得见你啊。”
  石板小路如棋子凹凸不平,蒋时延跑得虽快,但每一步都跑得很稳。他三两下抱着唐漾跑出小路,撞进一片明光。
  蒋时延停下脚步,抬头望远天月亮。
  唐漾顺着蒋时延目光眺去,便见今晚的月亮满而圆,一圈朦胧的暗辉如薄纱笼在表面。
  唐漾看了好一会儿,配合地感慨:“你老婆……可真大。”
  蒋时延以为漾漾要说什么,等半天等来这么一句,他好气又好笑,假意松手要摔唐漾。
  唐漾身形一晃,吓得赶快搂紧他脖子。
  蒋时延偷笑,抱稳小小的一团又不管不顾又毫无方向地朝前跑。
  唐漾也是个能疯的主,尤其她窝在他怀里,路人看不到她的脸,她更是“啊啊”轻叫着嫁祸给蒋时延,她脸贴着蒋时延心口,被他清晰有力的心跳灼得又红又烫。
  夜色四合,行人零丁,风声在两人耳边呼啸。
  蒋时延抱着唐漾一路跑到偏远的小卖部门口,把人放下来。
  两人撑着膝盖相同频率地喘粗气,蒋时延节约,只买}

  要迟到了!要迟到了!
  晏秋连饭也没来得及吃,只匆忙喝了口豆浆,拿起包就往教学楼跑。  从今早上五点起,赵彤彤的闹钟就开始叮铃叮铃响,震不醒当事人,倒吵得另外三个室友一肚子怨念,盛白微直到出门前都没给过好脸色,司涵甚至爬到赵彤彤床上踹了她几脚。
  晏秋没有睡好,起床也起晚了,一向早到的人这回估计要踩点了。
  电梯处拥挤,她改走楼梯,一口气爬到五楼,临近教室了,却在拐角和人迎面撞上。
  晏秋低吟一声,咬了咬牙。
  嘶~肋骨疼!她抬头看人,见到面前的这张脸,表情更差。
  江湛走得急,两个人速度相当,这一撞结结实实,他倒没什么事,只是对方却被震地往后踉跄。
  见到她,他轻微蹙了蹙眉,“你自己撞上来的。”
  就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人!
  “是!是我没看路行了吧!”她不想和他理论。
  江湛挑了挑眉,语气倒很轻,“你吼什么吼?”
  “......”晏秋侧头吐了口气,胸腔一起一伏,拼命抑制自己愤怒的情绪。真是流年不顺!怪不得昨天彤彤给她测星座运势,说她不遇天灾就见人祸!
  江湛就站在那儿审视她,目光不经意地从她脸上掠过,似乎这才发觉出异样。这样一看,她脸上的雀斑确实消失不见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化了妆。她穿了一件淡紫色的毛衣外套,衬得皮肤细腻白皙,唇色很淡,眼眶微微发红,睫毛上还有隐约的水光。
  他愣了愣,这才开口询问,“要紧吗?”
  她没好气地回应,“死不了!”
  江湛哼了声,在上课铃声中跟她道别,“走了。”
  晏秋没来得及多想,一股脑冲进了教室,没去理睬他方才的话。坐在位置上,这才后知后觉地盯了盯后门的方向,神色狐疑。
  他刚刚好像就是从这个门出来的?这么说......他也上这堂课?
  一想到上学期替他答到的噩梦,晏秋整个人都不好了。不过现在,他们似乎并不是很熟吧?她摇了摇头,斩断思绪,拿出课本,不再去想。
  临时接到通知需要接受校方领导视察,江湛全程陪同,逛了一圈实验室,又参加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宴会,好容易折腾完了,又接到了投资公司的电话。
  一趟趟下来,回到宿舍时,夜幕已经降临。
  “回来了。”陈深见人推门而入。
  江湛拉开椅子四仰八叉坐下,神色有些倦怠。揉了揉太阳穴,又听见肖尚和打听说,“事情怎么样?”
  “真他妈糟心!”他咒了一句,脾气说来就来,“说是投资公司,实际干的无非是收购的买卖,那帮人倒是会坐享其成!哦!我们辛辛苦苦做出来的成品,就活该被人践踏?!还当谁求着他呢!”
  陈深跟肖尚和对视一眼,表情肃然。
  他们的项目即将成形,离测试也不远了。只是仅靠学校提供的资金,还远远达不到投放市场的地步,即使勉强上线,后续的工作也很难维持,也许到头来,会落得一个“竹篮打水”的下场。
  学生团队优势明显,劣势也同样明显。有各种政策支援护航,可真正想要跨出校园,跟市场博弈,资本力量和经验方面无疑会成为最大的致命伤。
  更何况,这个行业前景本就不太乐观,想要盈利,短期内很难实现。所以得到不青睐,完全是意料之中。不过真正面对这个严峻的现实,还是一个头两个大。
  “就没有其他转机?”陈深摸着下巴问。
  毕竟,他们的目的不在赚钱和卖钱,无关利益,从长远来看,创造出独一无二的VR游戏才是愿景所在,至于那之后的收益,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江湛转过来面向两人,点了点头。“有!”
  “不久之前,我收到了戴蒙的短信。”他望着他们解释,“他对我们的游戏感兴趣,而且......有意愿投资。”
  “是上次展览会上见到的那个教授?”肖尚和困惑地问。
  “嗯。”江湛点头 ,“他下个月会来中国,那会是我们的机会。”
  闻言,两人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一点不敢大意。
  “看来这段时间又有的忙了!”陈深笑着感慨。
  江湛想起上午的事,“报告有人写了吗?”
  校方领导要求的事自然马虎不得,肖尚和理解的笑,“已经交给阿松去办了。”
  校园广场上,晏秋跟人推推搡搡,最终还是被迫举起了牌子,不过一张脸也被完全挡在了纸板后面,只露出一个头顶。
  “好丢人~”她剜了身旁的赵彤彤一眼,小声抱怨。
  “这有什么?!”赵彤彤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地建议,“你得亮出嗓子吼,别人才会投你!”
  晏秋最近参加了一个英文朗诵比赛,只是复赛而已,就需要依靠投票评选晋级,全校学生都有权参与,所以室友才给她出了这么一个馊主意——在人流密集处举牌拉票。
  对此,晏秋心里是拒绝的,可纠结许久,还是被骗来了这里,可周围只有她一个人特立独行......总觉得旁人看她的目光有些怪异......
  谁会愿意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投票?她越想越懊悔,脚底像被针扎,一个劲儿想逃离。
  同寝的司涵从一旁路过,忍不住哎哟一声。“你俩可真够拼啊!”
  晏秋一味地摇头,眼神里带着乞求的信号。司涵摸摸她的头,安慰:“坚持就是胜利,哈,乖一点。”
  晏秋耷拉下脑袋,嘴顿时一瘪。
  司涵强忍住笑意跟人告别,“那啥,我还有课,你们好自为之.....哦!不对,是好好努力!”
  “去吧!去吧!”赵彤彤兴奋地朝她挥手,一旁的晏秋很不开心。
  此时,路过广场的江湛也注意到了那边的身影,离他不远处,女生半举着纸板牌,偶尔露出一双窥探的眼睛。
  “请投我一票。”肖尚和望着纸牌念了出来,又一边回忆说,“好像是在参加什么朗诵比赛......”
  陈深嗤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你们不觉得,她该去参加旁边那个?”他扬起下巴指了指女生身旁大型的立式广告架,“年度感动人物,多励志!”
  似有若无的嘲讽让人听了很不舒坦,江湛扫了他一眼,漆黑的眸里隐约有一丝不耐,“行了!”他不轻不重的两个字止住了话头,接着朝那头走去。
  晏秋刚刚做好心理建设,一撤开纸板,却正巧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了个正着。
  怎么哪儿都能碰见他?她不禁腹诽。
  江湛停在人面前,似笑非笑地看她,“拉票呢?”
  自己不会看吗?她举了举手里的牌子,面对这三个人,心里并不大乐意。
  “我可以帮你。”他自顾自开口。
  晏秋叹息一声,既纳闷又无语,“不用了。”她尽量平和地拒绝。
  “我也有事找你帮忙,正好还个人情。”
  好像她肯定会答应他似的!他自负的口气让人有些莫名其妙,晏秋皱眉看他。
  肖尚和出言解释,“下个月我们有一个重要的协商要谈,对方是外国人,所以想邀请你来当这次的翻译。”
  赵彤彤一听这个提议,忙摇了晏秋一下。
  “不是有翻译器么?也没必要特意请人吧?”可她不愿领情。
  “放心!科技暂时还达不到取代人的地步。”江湛瞥了她一眼,“能不能用翻译器交流暂且不论,最基础的礼仪和诚意总要做到吧!”
  晏秋还要开口,对方一下将她的话堵住,“食宿全包,还要额外的工资补贴。”
  “亏待不了你!”他淡淡地回应。
  她想了想,长长的唔了声,没有一口拒绝,“我再考虑考虑。”
  他勾了勾唇角,轻笑着点头,“也行。”
  人离开以后,赵彤彤再也控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跺着脚嚷嚷,“你刚才怎么不立刻答应他?”
  她之前就听肖尚和说过了,这次的目的地是在S市,就算作为一次旅行,也绝不会亏。
  晏秋没有那么多心思,“我也挺忙啊,万一抽不出时间怎么办?”她并不否认,自己不太想跟江湛长时间相处,一方面害怕自己再次动摇、重蹈覆辙,另一方面还是因为在他面前会有种羞辱感,一见到他就能想起自己先前做的那些傻事,她不愿意触碰到那些阴影。
  赵彤彤恨不得戳戳她的脑门!

  三月,春日萌动,阳光和煦,厚厚的大棉袄被正式放进衣柜里,抗冻的人已经穿上了单衣,清爽而有活力。
  例行的团日活动,班委组织了大家一块儿到草坪上放风筝,先拿颜料随意涂鸦,DIY之后就可以自行玩耍。  上学期以来,晏秋所在的班级已经和计科二班结下友谊,那以后的活动基本都会一块儿举办,由此倒也促成了好几对情侣。
  阳光正好,又有微风,聚集在图书馆前的一群人兴致格外地好。
  晏秋赶到时,已经有人放起了风筝,似乎玩儿得很好。她扫了几眼才发现了三位室友,一边挥手一边朝那边跑。
  到了跟前还没说话,赵彤彤噗哧一声笑,“晏秋,你真来相亲了?”
  其余两人也在一旁捂嘴偷乐。
  晏秋抓了抓头发,埋头看向自己身上的正装,略微有些窘迫。她悻悻地笑,“比赛才刚刚结束。”她没来得及换衣服,所以一身的职业套装。
  不经意地偏头,那人却蓦然闯入了视线。她倒忘了,江湛也会出现。
  他只悠闲地站在边上,条纹衬衣,牛仔裤,白色板鞋,再普通不过的打扮,可谁也忽略不了。他也注意到她,看向这边的表情似笑非笑。
  晏秋没有多看,只一一回答着朋友的话,她们关心她成绩怎么样。
  “只得了第三名,不过前面两位真的很强。”她由衷地感叹。
  “你也很棒!”几个人安慰鼓励道。
  赵彤彤问她要不要跟她们一起到附近放风筝,“后边比这儿还要空旷一些。”
  晏秋很心动,不过自己身上的裙装很难活动,而且......“我穿了高跟鞋,跑起来估计会摔跤。还是你们自己去吧,不用管我。”
  她遗憾地看着人离开,默默噘嘴,转身欣赏起别人悦动的身姿。
  正盯着天上的风筝出神,身旁的人不知不觉间靠近。“之前说过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他一出声,有些把她吓到。
  晏秋瞥了他一眼,又将目光移到回那一片湛蓝之中。
  “要不,你们还是去找别人吧。”她的语气像是叹息,轻描淡写地拒绝。
  江湛下意识蹙眉,偏过头看她。黑色的西装外套和及膝的包臀裙,衬出难得的干练,粗跟高跟鞋略显老气,不过整体还好。
  她的脸上化了妆,五官秀气,和印象里朦胧的一团很不一样,头发仿佛也长了不少,落到肩头,整个人显得愈发宁静。
  他随着她的视线望去,倒没发现什么有趣的东西,无非是几只或远或近的风筝,杂乱地挂在天上,他打破她的专注,“不会耽误你太多时间,只是一个周末的事。”
  晏秋一愣,还想找借口,可他继续说道,“多去见识见识还不好吗?像这些风筝,没有风力也很难起飞,更别说在空中高高挂起了。机会不是平白无故蹦跶到你眼前的,更多的是靠发觉,甚至是创造。”
  “大家都是朋友,连这点小忙也不愿意帮?”他半开玩笑似的开口。
  晏秋却有些愣了,她没想到他是这样定义他们的关系,有些吃惊,除此之外倒没有别的想法。
  原来他们也算朋友!
  的确,作为朋友,江湛很讲义气。他对谁都一样,而她,也不会是那个例外。对于这一点,晏秋莫名觉得心安,之前纠结的仿佛已经不再是问题了。
  “那好!”她笑着朝他点头。
  江湛反而觉得意外,不过也没多想,事情谈妥,他这才想起将东西递给她,“拿着。”
  晏秋也才注意到他手上的风筝,简简单单,没有涂鸦,“给我的?”她指了指自己。
  “刚才谁硬塞给我的,你不想玩儿?”目睹了她依依不舍望着室友离去的那一幕,他一想到她又遗憾又委屈的表情,只觉得好笑。
  明明很想一起去的,不是吗?
  晏秋还在迟疑,盯了盯自己的脚,“我不太方便......”又想到了什么,忙仰起头道,“你等我一下。”
  接着迅速地跑到一旁,脱下鞋子,光着脚丫就来了。
  “给我吧!”她笑着从他手里接过,也没注意到对方的反应,拿起东西迅速跑开了。
  江湛一怔,抬眼看去,她正找人协商,估计是让别的同学帮忙。很快,握着线轴和风筝一起飞舞。
  嫩绿的草地刚刚经过浇灌,晶莹的水珠依稀可见,在阳光下折射出斑驳的光,女孩儿赤着脚在草坪上奔跑,三步一回头,注视着身后风筝的情况,笑容灿烂,脸上洋溢着青春与活力,离得近了,估计还能听清愉悦的笑声,清脆动人,仅仅看表情也能想象得到。
  风筝升空了,她笑得更加开怀。
  或许受到了感染,江湛不禁扬了扬嘴角,连话也带了几分愉悦。
  他轻笑着吐出三个字来,“还不赖!”
  晏秋接到通知的时候,已经是临行前一天,她给江湛拨了通电话,问他自己需要带些什么。
  “只在那边待一晚上,简单准备点洗漱用品就行。”
  她收拾衣服时,忽然想到了什么,“那......需要穿正装吗?”她猜想场合不太一般。
  那头默了一瞬,语气隐约有笑意,“就带你相亲的那套吧!”
  “......”谁去相过亲了?晏秋窘然。
  从学校集合出发,然后一起赶到机场。晏秋很少坐飞机,难免有些紧张,身旁就是江湛,拿着ipad看着资料,倒也没有理她。
  飞机起飞,往上骤升的感觉很不好,她胸口发闷,耳朵里嗡嗡作响,一时尖锐一时喑哑,不太好受。下意识拿手捂住,这才稍稍缓解。
  双眼紧闭,忽然觉得有人朝自己靠近,回过神来,耳朵上已经多了一副无线耳机,舒缓的英文歌曲正优雅地唱。
  晏秋怔愣地看他,江湛却跟没事儿人似的,一番动作之后又专注到屏幕上。
  好像好受多了,她看着他小声致谢,“谢谢。”
  注意力分散了,晏秋时不时往身边瞟,良久才好奇地问,“你在准备会议用的资料?”她已经摘下了耳机,身体也微微凑近了些。
  他淡淡地“嗯”了声,手下翻动的频率依旧。
  她打量了一眼,像是论文,还有一些图片。
  “还需要关注这些么?”她压根就没看过戴蒙教授的资料,更别说他的论文和专著了。
  他终于转过头看她,眉毛一扬,“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她承认自己见识短浅,可他一副见惯风雨的姿态还是令人费解。“你没信心?”她这样问道。
  江湛不置可否,“任何事情都没有绝对。”
  晏秋似懂非懂地点头。
  到了酒店,放下行李,接着就往目的地出发。等到了公司,晏秋才明白了江湛的话。一行一共七人,可在那儿等候的却不止是他们。
  这算什么?择优录取吗?
  队里负责美术设计的贾劲松话最多,一进大厅就开始喋喋不休地抱怨,“约在这儿谈是什么意思?我可听说戴蒙是这家公司的控股人!给我们投资,是想培养自己的竞争对手?”
  “是,也不是。”陈深接话,“PI主要研发无人驾驶汽车,游戏行业才刚刚起步。”
  这话一出,众人皆显忧虑。所以......这是想让他们这个团队为PI效命?
  “放心!”江湛出言打消疑虑,“他们要有这种心思,我第一个拍桌子走人。”
  会议室外,秘书来到面前通报消息。
  轮到了他们的会面时间,和预约时间相差无几,晏秋暗叹效率。
  她一个做翻译的反而比他们还要紧张,刚才听几人絮絮叨叨的话,她手心都已经捏出了汗。不过真进去了,又必须强迫自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对方主动上前,倒显得可亲。
  里面一点也不像拘谨的工作环境,装修得甚至有些像咖啡厅,没有刻板的会议桌,聊天也只是坐在沙发上而已。可比起轻松惬意的环境,双方的对话内容显然就要紧张许多。
  产品展示主要依靠模拟动画,具体的体验部分,只分配了一小部分时间,戴蒙教授似乎并没有玩儿过瘾,又听了各技术人员的分析与评估,这才坐回位置。
  江湛讲解时,对方仿佛还很满意,连连点头,也没找出差池。
  “作为大学生,能开出这样一个游戏产品,确实值得敬佩。但是......”
  无需对方女翻译翻译,她就已经提前从戴蒙口里听清,“平行世界的场景会不会太复杂了一些?我承认交互性很强,可是考虑到一部分女性玩家,实在有些伤脑筋。”
  江湛转了转笔,哂笑道,“我们的目的在于开发PC端的重度玩家,和基于Oculus Rift和HTC Vice开发出的Elite Dangerous针对科幻迷不同,受众局限性只会更小,至于女性玩家,我不认为她们不爱动脑筋,至少从目前的手游来说,女性的活跃程度比男性更高。”
  “基于战场的游戏从不缺乏竞争,你们如何在这之中得以区别?”
  “我们会有更多更为真实的角色体验,比如战地记者、战地医生、受害难民......并不是只是简单地展现血腥与暴力,游戏过程中,有很多意识会潜移默化地进入玩家的脑海里,就像您刚才体验到的那样,战场上的每一片废墟都有自己的意义。”
  “后续有什么更新思路?”
  “那要看玩家反馈,团队内的想法是构建一个虚拟王国,扩张版图。”
  “如果这个项目成功了,还能看到怎样与众不同的产品?”
  “偏向小众化的益智游戏,重点在于家庭成员之间的互动关系。”他双手合十,笑得意气,“我们不会止步于此。”
  戴蒙鼻腔里发出思索的鼻音,片刻之后笑了笑,站起身道:“如果你们不介意,我希望尽快把合同签订。”
  晏秋抑制住内心的狂喜,偷偷打量队里的人,一个个喜上眉梢,显然不比她淡定多少,望了望身旁的江湛,对视一刻,眼里满是得意。
  她松了好几口气,下一秒又听对方翻译继续开口,“戴蒙教授想问一个题外话,江先生之前提到游戏能创造出一种全新的生活,甚至是一个全新的世界,技术在不断进步,未来的人们或许连现实和虚拟也分辨不清,大家又该如何处理这样的恐慌?”
  晏秋一愣,唯恐对方想要反悔,一时情急,反驳的话几乎脱口而出。
  “技术的进步是为人类社会创造更丰富的物质财富和更美好的生存环境。”她不假思索道,“哲学家海德格尔以为古代的风车就是好的,而现代的水力发电就是坏的,但是他并没有看到不仅是现代技术对自然造成了威胁,古代技术同样也造成了像森林砍伐、过度放牧这样的环境破坏。”
  “这个社会确实需要有悲观主义者,但更需要的还是一群思想超前的实干家,我相信戴蒙教授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她一股脑将想法倾倒出来,最后还有些慷慨激昂的意味,话落才发觉周围异常安静。
  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看,晏秋默默吞咽口水,抿了抿唇,尴尬地发现,这话似乎并不是针对她的。
  她将头埋低,紧接着听见了身旁人愉悦的语调。
  “就按她说的翻。”江湛挑了挑眉,唇边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晏秋抬头一看,目光与他不期而遇,里头仿佛包含着一丝赞许?
  对面的翻译还没反应过来,又听人提醒了一句,“我说,就按她刚才回应的那样翻译给戴蒙教授听。”
  戴蒙听了果然一怔,继而爽朗地笑。“谢谢夸奖!”他用别扭的中文回道。

  洽谈顺利,晏秋和江湛留下作收尾工作,其余人提前下楼去。
  通道里,戴蒙教授亲自送别。  “今天聊得很愉快,也要谢谢这位翻译小姐。”
  晏秋受宠若惊,忙用英文回应,“没关系,没关系。”还没缓过神,又听对方好奇地问了句,“她是你女朋友?”
  戴蒙转过头对着江湛。
  晏秋一愣,下意识看向身旁的人。心里又吃惊又惶恐,听到他否定的答案,仿佛这才松了口气。
  “不,我们只是伙伴而已。”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落到她脸上,见到她的反应,他面上看不出情绪。
  戴蒙继续玩笑,“是吗?我看你们很般配!”
  乘坐电梯下楼,封闭的环境里只有他们两人。晏秋思绪恍惚,站在一旁,也不说话,只盯着透明镜面出神。江湛从侧面看清了她的表情,自己倒有些忍俊不禁,“之前那番话,是谁教你说的?”
  “嗯?”她果然怔了怔,反应一阵才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在戴蒙面前僭越的话,那个本该由他回应却被她抢答的问题。晏秋有些不好意思,“就......随便看了本书,然后正好记下了。”
  这还是之前因为他努力啃进去的知识,现在想想,忽然觉得有一丝怅然。那么傻的事,也不知道自己当初是怎么坚持下去的?
  江湛勾唇一笑,看她的目光不知不觉柔和下去,“行啊!悟性不错!”
  晏秋悻悻的,脸上扯不出一个笑来,一时想起他先前的言论,忍不住接话,“研发团队里没有女生吗?怎么我一个也没看见?”
  江湛一哂,抱着手臂看她,“做我们这个需要一宿一宿地熬夜,女生吃不了苦,也很容易崩溃,啧......你别这么看我,我只是在陈述事实。当然,也避免不了以偏概全的可能性。”
  还以为他真有什么建设性的观点,没想到还是习惯性将人看低。晏秋不再搭话,偏过头持续发呆。
  电梯很快抵达一楼,另外几人纷纷簇拥上来,急着问结果。
  江湛望着众人道,“明儿个签了约就回家!”
  有人噢了下,情不自禁笑出了声。这里不便喧哗,又只好控制住,尽管如此,也难掩兴奋和满足。
  “今天高兴,待会儿我请客!”他像是还怕大家不够感动似的,又乘势抛出一拨振奋人心的话。
  兄弟几个终于不淡定地了,嘴里喊着,“湛哥!湛哥!”
  地点是一个私房菜餐馆,装修是传统的中式风格,随处可见雕花工艺,从包间往外看,江边风景一览无余。这里只有晏秋一个女生,大家都对她十分照顾,点餐也首先依照她的喜欢来。
  清蒸鲈鱼、红烧肉、黄金流沙包、还有一些特色本帮菜,鸡骨酱、椒盐排条、油爆虾......都是大鱼大肉,只有晏秋点了一碗白菜豆腐汤,餐桌上一下子就没那么油腻了。
  “来来来~今天大伙儿一定要好好喝一杯!”有人起哄了一句,接着一来二去碰杯不在少数。晏秋用果汁代替,也不愿意拂了大家的心意。
  她跟人不熟,也接不上话题,只一头埋进食物里,专心致志品尝美食。江湛跟人聊开了,再注意到旁边座位上的人,免不了惊奇。
  “喝酒了?”他记得给她点了果汁,疑惑她脸上团团的红晕,细看连脖颈也泛着粉色。
  晏秋下意识拿手掖了掖脸颊,果真有些发烫,不过意识倒格外清醒,“可能是刚才吃了醉蟹,我很容易上脸的。”她声音细细的,差点淹没在众人的嘈杂音量里。他听来有些无力,更有女孩儿独有的柔美。
  这时,不知是谁带头起哄,嚷了句,“湛哥送人回去!”
  晏秋很不自在,弱弱地道了声,“我没关系。”可他像是充耳不闻,站起身拿了牛仔外套,冲着大伙儿说,“我们先走。”
  “和尚!”他唤着肖尚和的外号,嘱咐道,“待会儿你帮忙盯着点,直接打车回酒店,我来报账。”
  “放心!”那头有人应了声。
  晏秋跟着他结了账,接着一起出门。到了外边,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才清醒一些。屋里闷闷的,暖和又不透气,接触到新鲜空气,才觉得气温有些低。凉风习习,她身子一抖,赶紧将外套披上。
  “坐车回去?”江湛看着她问。
  她想了想,摇头拒绝,“走路就行。”这儿离歇息的地方不到两公里。
  身旁的人走得漫不经心,晏秋瞥了一眼,迟疑地开口,“要不,你回去陪他们好了,我自己找得着路。”
  之前就听那几人说晚上要去网咖熬夜,那么热闹的氛围,他应该很感兴趣。
  江湛扫了她一眼,只说,“明早还要去拿合同,难道让我顶着俩黑眼圈去?他们爱玩儿就让他们玩儿去。”
  她纳罕地叹息,抿抿唇,不再纠结,偏头看向周围的景色,灯火通明,夜色像幕席,在绚烂的灯光下显得愈发地黑,深沉而宁静。
  沿着江边围栏行走,能听闻熙熙攘攘的人声。
  “这儿的夜晚和首都一样亮!”她忽然发出感慨,很快又自我否定,“不对,好像不太一样。”
  “怎么不一样?”江湛接话。
  她长长地唔了声,浅浅地笑,“我也不知道。”
  他望着她说不出话,转过头,这才无奈地笑了笑。
  “对了,上次比赛的事,还没感谢你。”她想起了英语朗诵的事。
  他无辜地耸肩,“谢我什么?那些票也不是我帮你投的!”见她皱眉,越觉得好笑,“有人插一脚,还能展现你真正的实力?”
  她努努嘴,心里仿佛堵了一口气。他好看的眉眼在灯光下飞扬,耀眼夺目,像是刻意为之。他轻笑着望她,嘴里说着蛊惑人心的话,“我对你还算有信心。”
  晏秋表情微怔,一时心情复杂,那种忧愁而无奈的情绪很淡很淡,还没回过味来,就在下一秒被彻底冲散。
  人行道上,自行车直奔她而来。座椅上的人看上去还未成年,或许技巧生疏,一个不留心就失去了方向控制。
  江湛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捞了过来,待在他怀里的人只觉惊心。
  偏头去看,小男孩冲着这边忙不迭道歉,只是江湛脸色还有些发青。
  晏秋仰头看他,略微诧异,可他转过头来,视线交汇,她心里蓦地一震,仿佛很难适应这样亲近的距离。正觉别捏,他已经不动声色地放开环在她腰上的手,笑得玩味。
  “还说没醉?连道都看不清了!”
  她一味发怔,模样又蠢又呆,惹得他脸上笑意更深。
  晏秋侧过身,故作嫌弃,“明明是你身上酒味更重!”
  “嘀咕什么呢?”他在边上问了一句,她不吭声,他也没再多事,沉静下来,反倒觉得掌心微微发痒,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江边。口琴演奏家吹着一曲动听的旋律,轻快优美,为夜色增添了几分情调。声量越来越大,他们也离得越来越近。
  “这调子怎么那么耳熟?”江湛问。
  “《情非得已》,《流星花园》的主题曲,”晏秋偏头看他,“道明寺和杉菜也不知道吗?”她一副很在行的表情,还有些取笑的意味。
  江湛一噎,脑子转了转才闷声道,“谁爱看这种没有营养的剧?!”
  她丝毫没有介意,一路走一路跟着哼出了歌词,摇头晃脑,兴致很足的样子。
  声音很轻,可江湛听了却莫名觉得心乱,大概是因为她几乎不在调上。他偏过头去,吹了吹风,这才好受一些。

  回程已经是下午时分,飞机上,晏秋倦得直打瞌睡,歪着脑袋就睡着了。她的头偏向右边,江湛看不清她的表情,那几缕头发丝更是碍眼,挡住了她半边侧脸,在他视线之内,仅有一个黑漆漆的脑袋。
  江湛时不时打量一眼,心思全无。  忽然,她迷迷糊糊转身,双眼依旧紧闭,像是被叨扰一般,无意识地轻微皱了皱眉。一张脸终于朝向他的方向,江湛心里的浮躁仿佛一下子消散。
  他又看了几眼,接着放心专注到手里的文件上去。
  终于回到校园里,晏秋跟人告别之后,又立马赶回了宿舍。进了房间,也不说话,累得直接躺倒在床。
  飞机上短暂的休息弄得她脖子发酸,这会儿终于可以安安心心睡个好觉。
  醒来已经是晚上八点,她还坐着揉朦胧的眼,赵彤彤在这时敲了敲她的床杆。
  “刚才我帮你接了个电话,何昫学长打来的,好像在问你什么时候有空,他要来拿翻译资料。”
  “他说晚上九点来宿舍门口。”
  她看了眼闹钟,慢吞吞地爬下床,嘴里一边解释她的疑惑,“是在出版社找的兼职,何昫学长推荐给我的,我们俩一块儿翻译课本资料。”
  赵彤彤意味深长地哦了声,转头和两位室友交换一个狡黠的眼神,“有情况!”
  “就是那个刚分手的大三学长?”司涵也听说过这人,忍不住插上一句,“虽然这样不太好,不过两个人有了感情,也不必过于在意周围人的眼光,再说了,你俩都是单身......”
  晏秋无奈她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叹着气说,“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要学会抓紧机会呀,小啾啾!”赵彤彤搂住她的肩膀,晃了晃,“你不是瞧不上人家吧?也对,其实我觉得你跟江湛更搭,话说这次一块儿出去应该有所收获吧?不跟我们分享分享?”
  把她和江湛扯在一起,晏秋总觉得有些惊悚,而且这话......
  她推了推黏在身上的人,实在忍俊不禁,“你哪来那么多乱七糟八的想法?”说着便不再理睬那两人揶揄的话,穿好鞋子,临出门又反身问了,“我脸上的妆没花吧?”
  “看看,还说不在意呢!”
  晏秋说不是,“现在总觉得不化妆出门跟裸奔似的。”
  盛白微也放下了手机,笑着让她放心,“妆还挺持久的。”
  “化妆品什么的,太持久......也不太好吧......”司涵表情古怪,冷不防冒了一句。
  “我去!”赵彤彤骂了一声,转头又对晏秋说,“别理他!该干嘛干嘛去。”
  “哦。”晏秋听话地拉开房门。
  再次见到江湛已经是两星期以后,其间,两人丝毫没有联系。晏秋偶尔会关心项目进展,但她只是一个局外人,也不便多问。她把更多的时间投入到社团活动和兼职上去,上课依旧积极,努力学习,努力生活,时间像是越过越快了。
  很快到了四月,天气更暖和,也更舒适一些。
  阳光充沛,最适合懒洋洋地躺倒在草地。
  附近有好几处公园景区,宿舍四人约了一块儿踏春,结伴同行的还有肖尚和他们这个男生寝室。人是赵彤彤邀来的,说是人多才热闹,也方便大家增进情谊。
  风景很美,桃花纷飞,粉嫩的簇拥在枝头,饱满灿烂。游览的人不少,都喜欢拿出相机捕捉美好。或是只拍景物,或是对准人像,各有各的喜好,但看上去,心情倒都不错。
  几个人一路同行,偶尔聊上几句,气氛愉快。
  晏秋俯身去系鞋带,一抬头才发现前面的人已经走远,她忙小步地跑,追上了落在后边的江湛。
  对视一眼,倒没什么话谈。
  她慢吞吞地走到他身边,正欲开口,他却一下拉住了她的手腕,轻微拖拽,她整个人差点扑进他胸怀。
  “过来点!”他蹙眉提醒,“挡着人拍照了!”
  他手心温度偏凉,陌生的触感让她很不自在,于是下意识挣开。“知道了。”她不情不愿地闷声回应。
  手里落空了,江湛一怔,再看她脸上抵触的情绪,只觉得莫名的不爽,面上一沉,一张脸很快冷下去,眉宇间透露着大大的不快,盯了她一眼,接着迈开腿往前,留给她一个沉默的背影。
  晏秋不知道哪里惹着了他,嘀咕几句又跟着上前,他步子很大,身后的人追得累了,索性慢下脚步,独自悠闲。
  “你怎么才来?”赵彤彤忍不住念了她一句。
  野餐布已经铺好,餐盒也陆陆续续拿了出来,晏秋瞥了眼坐在一旁的江湛,努努嘴,不再理会,自己主动上前帮忙。
  接近正午,太阳将要升至头顶,坐了一会儿,竟然觉得有些热。
  “今天确实只有二十几度吗?怎么感觉像是夏天!”司涵觉得自己快睁不开眼。
  赵彤彤苦着张脸,“出门忘涂防晒霜了~”盛白微笑着递了过来,她乐呵呵地接下,又问晏秋,“你擦不擦?”
  晏秋摇了摇头,拿起水杯正要喝,忽然觉察到身上有阴影覆盖,刺眼的光线被阻挡住,周围暗了下来。
  她以为是云层暂时遮住了阳光。
  偏头去看,一时有些错愕——江湛只离了自己几步远,站立在那儿,高挑身材投射下的影子刚好将她挡完。
  他正面她,漆黑的眼里看不出情绪,脸上也淡然。
  脑子里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不过很快又被自己否定。晏秋愣在那里,一口水怎么也喝不下去,正觉得荒唐,面前的人却在这时撤离开。
  似乎是接到了一通电话,江湛兀自走开。
  她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渐渐隐匿在树丛中。回过神来,这才无奈地笑,还好!确实是她想太多!
  耳边传来他们断断续续的聊天声。
  “你们宿舍还有一个人呢?怎么一直没见着?”赵彤彤问。
  “别说你了,我们三个也没见过那个人,听说压根没来报到,估计是出了什么事吧!”
  “那确实有点可惜......”
  晏秋听得漫不经心,偶尔也会回应一句。等到江湛回来,几个人这才开饭。
  食物简单,除了一些饭团和水果沙拉,其余都是提前买好的饼干和零食,将就能吃饱。到了下午,晏秋接了电话准备先行离开,赵彤彤偷听到了还明知故问,“又是何昫学长?”
  她没有隐瞒,“晚上约了一起吃饭,都是老乡群里的人。”
  “我怎么没听说过这种东西?”江湛冷不防插话,伴随一声冷嗤。
  她微愣了下,解释说,“南城的老乡交流会,大家难得有时间聚一聚。”晏秋上学期就参加过几次,和人用家乡话分享学业和生活上的经历,格外亲切。见他提起,又礼貌性地问了句,“你要去吗?”
  他轻吐出嫌弃的字眼,“无聊!”
  他斜了她一眼,诧异她也不多问几句。心头堵得慌,再一看去,她已经转过了身,跟身旁的人笑着说了什么,接着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去。
  他深吸一口气,脚下树叶碾得稀碎。
  当晏秋在聚餐地点看见江湛时,忍不住小小地吃了一惊。
  这人什么表情?江湛拧了拧眉,信步朝那头走去。烤肉店油烟味重,桌椅板凳全透着一股廉价的气息。等见到桌面上的自助餐盘,终于忍不住叹息。他径自到了跟前,脚步一顿,朝人说了一句,“能不能让个位置?”
  男生愣了愣,尽管莫名,还是善意地起身。
  他这才将手从裤兜里掏出,俯身坐下,身旁发懵的人狐疑地转着眼珠,打量了几眼,这才出声。
  “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还抢人位置......晏秋呆呆地问。
  他瞥了她一眼,自如地反问,“不行?”
  她闭上嘴,无奈地摇了摇头。她关注的倒不是这个,只是在意他随心所欲的态度,心里略微有些反感。
  江湛一早注意到了对面的人,此刻见面,也只是微微一点头,算是招呼。
  “你也是南城人?”何昫倒觉得好奇。
  “哦,高中和她一个学校。”他偏头指了指身旁的晏秋。
  “还真巧!我也是从市一中毕业。”
  江湛表情淡淡的,“是么?”
  他一向没有尊重前辈的谦和,态度不咸不淡,很难让人把话接下去。晏秋不清楚他的目的,也不想顾及,刚才的话题被他生生打断,这会儿才想起继续。
  她接着向何昫寻求经验,“这么说,大三下期就要开始准备保研了?”这是他正在经历的事。
  “也不是,”对方讲得耐心,“要说保研的话,其实从一入学就该准备了。不仅是成绩上的,还有一些重要的比赛和活动,如果能取得名次,也会有加分政策.......还有论文......”
  两个人从研究生聊到最近的兼职,从社团活动聊到近来的热点新闻,江湛坐在边上,难忍聒噪。
  她对他的称呼倒是多变,一会儿社长一会儿学长,好像早生几年就有多了不起!只有说话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才不会那么呆板无趣,说不上神采奕奕,可那抹笑容却格外生动,细微的神情变化也顿时鲜活起来,仿佛和他有聊不完的话题。
  烤盘上,五花肉发出轻微的滋滋声,油成液状,散开又凝固,空气里有淡淡的烧焦味,也没人理睬,听着两人心无旁骛地交流,江湛只觉糟心。
  这饭还他妈吃不吃了?
  他一下站起身,那股无名火一时不知如何发泄。
  觉察到动静,晏秋错愕地仰头。谈话声戛然而止。
  她怔愣了一瞬,无辜的表情在他看来格外窝火,深吸一口气,他脸色越加阴沉,扫了两人一眼,这才从牙齿缝里挤出两个字,“走了!”
  疾速地转身,衣服下摆扬起的风差点扇到她脸上去,晏秋皱了皱眉,对他无缘无故的举止实在觉得莫名。
  不是来吃饭吗?谁又惹着他了?
  她看不太懂,盯着他的背影叹了声气,最终无奈地收回视线。
  江湛憋着气回到宿舍,里头的人慢慢吞吞来开门,气得他差点想踹人。拉开椅子,也不坐下,只皱眉摸出包里的手机,看了看屏幕,没有短信,没有未接来电——依旧没人和他联系。
  气愤不过,一下将手机摔在地板。力度不小,发出剧烈的一声,仿佛还夹杂着东西破裂的声音,他暴躁地喘气,胸腔大幅度地起伏,连眼睛都有些发红。
  想起刚才见到的那一幕,她对别人言笑晏晏的脸庞,看见他时漠视的表情,无论哪一样都刺激得他无法平静。
  肖尚和抱着纸巾愣在原地,吓得一步也不敢靠近,呆滞了半会儿,这才俯身问了问陈深,“他怎么了?”
  “好像是去参加了一个聚餐会。”
  肖尚和狐疑地皱眉,“吃顿饭能吃成这样?”又嘀咕说,“那可是他新买的手机!”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闭上嘴。

  江湛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来这什么破社团,可一想到她也会出现,心里那股气焰迟迟消不下去。
  到了活动室,陆续有人凑近招呼,对于见到他这回事,一个两个似乎都很惊奇。江湛起初还愿意敷衍几句,不耐烦了就摆出一张黑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门口处不时传来咯吱咯吱的推门声,他注意到了总会下意识瞥上一眼,见到不是要等的人,心里又会低低地咒上一句。
  心情烦闷,他抓了抓衣襟,胡乱解了颗扣子。低头的一瞬间,交谈欢快的两个女生从外头走进,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乐成这副样子,发觉到他的身影,晏秋笑颜一滞,立即变了脸色。
  还是那副呆呆的表情,眼神里伴随了一丝意味不明的探究。
  江湛望过去,心里更不爽快了。
  噢,见着他,就笑不出来了?真想掰开她的脑子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
  他冷哼一声,看着人跑过去做了登记,然后退到一旁,离着自己有半个教室的距离。
  “换搭档!”教习的学姐拍手指示。
  围成一圈的成员顺利地挪动到下一个位置,旋转半周,晏秋惊奇地发现眼前的人正是江湛,微微一愣,接下来倒没什么特殊的表情,顺着音乐节奏将手搭在他的背部,另一只手自觉放进他手心里。
  面前的人忽然有种触电的感觉,与她接触的肌肤也莫名发痒,甚至渐渐漫延至全身,他盯了一眼她衣服的材料,疑心是涤纶、腈纶之类的化纤,刚才产生的静电也就说得通了,可心里还有种说不清的异样。
  他一时怔住,直到她提醒,这才回过神。
  动作莫名僵硬,微微垂眸,她的面容近在咫尺,五官小巧,分开来看并没什么亮眼的地方,可凑在一起却像是有种独特的魅力,似娴静似灵动,耳边的碎发随风拂动,她低敛着眉眼,像有什么心事。
  晏秋心里并不平静,和他跳舞,她的脑海里总会时不时窜出一些以往的画面来,当时只觉羞辱,现在想起竟然还有些郁闷。
  看来她还是没有彻底放下,总归还是心结。正陷入哀怨之中,江湛的话蓦然在耳边响起。
  “这么久没来,怎么还在教探戈?”话里透露着抵触和厌倦。
  抬眼看他,晏秋原本不想搭理,可还是不待见他莫名的找茬,“不知道学无止境么?”舞蹈本就需要多多练习。
  不愿意纠缠,江湛轻巧地撇开话题,“你还在给人辅导功课?”他指的是那份兼职。
  奇怪他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只是默默点头,“怎么了?”
  “有更高酬劳的工作,你愿不愿接?”
  舞蹈节奏不快,晏秋勉强能跟上他的思路,虽然不知道他什么意思,可她并不希望改变现状,“我觉得现在这样很好,如果你想帮忙,那我还是要跟你说声谢谢。”
  很端正的态度,可在江湛看来却觉得近于冷淡。他顿觉泄气,良久才意识过来,这是一种真切的挫败感。
  练习结束,晏秋跟何昫聊了几句,接着一脸纠结地跑回了赵彤彤身边。
  晏秋主动交代了刚才的事,“我好像答应了和学长一起去看电影,就在这个周六。”
  “答应就答应呗!你作出一副苦瓜脸干嘛!”赵彤彤好笑地看她。
  “可,就我们两个人......唉!你不知道,我就随口提了一句,恰好何昫学长也等了那部电影很久,我一激动,就和他约了。”她越想越懊恼,又问,“你说我该不该去?”
  “去!干嘛不去?!”赵彤彤应得慷慨,笑容暧昧,“说不定还能发生点什么......”
  晏秋推搡她一下,想了想才说,“要不你跟我一起吧。”
  “我才不做电灯泡!”她果断拒绝。
  晏秋挠了挠头,嘀咕一声,“总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两个人说着话,连身旁经过的人也没留意。江湛走出几步,脚下顿了顿,似是气恼地叹了声,又继续朝前去。
  月末,江湛带领着团队完善了那款众望所归的VR游戏。期间校内校外有不少媒体想要参与报道,有的甚至已经做好了做个人专访的打算,可无一例外都被拒绝了。
  提前曝光没什么好处,当然,也不符合投资者的利益。
  国内的资本家嗅到商机的同时,也几乎失去了竞争资格。他们这个学生团队不缺钱,更不缺自由,所以的一切都得益于前期的努力。
  一群人苦逼地忙了大半年,最后终于做出了成果。
  一切就绪,完成测试以后,接下来只等策划了……
  从实验室出来,大伙儿身心轻松且愉悦,扭动僵硬的脖颈,轻微的咯吱声都透着一股爽劲儿,众人准备出去犒劳一下自己。
  “定好餐馆了?”有人问了一句。
  “湛哥连香槟都买好了!”
  走在林荫道上,凉风习习,江湛也有放松的打算,跟着琐碎地聊上几句,脑子里也逐渐放空下来。
  这时,一行人里传来突兀的声音。
  “那不是晏秋吗?”阿松之前见过人,所以一眼就认了出来。
  话音刚落,江湛的脚步便不自觉顿住,偏头去看,果真是那抹熟悉的身影。离得不远不近,且正在朝着这边走来。
  她在马路的另一侧,尽管方向相对,却没有和他们相遇的可能性。
  忽然之间想到了什么,江湛眉头一拧,表情严峻。
  这该死的星期六!他倒忘了这回事了!
  “你们先走,我一会儿就来。”他冷着脸交代了一句,撂下人就往对面走去。三两步到了跟前,并不费力。
  晏秋见到人也觉得奇怪,抬头看了他好几眼,这才忍不住问,“你也要出去?”这副样子倒像是专门在这儿堵她。
  两人方向相反,显然出的校门不同,东门靠近餐饮中心,而西门离影城更近。想到之前听到的对话,江湛顿时没了心情。
  他不说话,只眯着眼打量她。
  面前的人穿了一件藕粉色的连衣裙,雪纺材质,衣领处扎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挎包侧背,脚下是一双裸色的带跟罗马鞋。低低的马尾顺从地贴在脑后,妆容更显乖巧可人。
  忽然觉得有一丝古怪,他俯身凑近了一些。双手插在兜里,身子微微前倾。
  晏秋吓得往后退了一小步,摸不着头脑的同时隐约有些惊慌。他倒很快恢复如常,定定地看着她,倏地勾了勾唇角,淡淡的弧度带有明显的讥讽意味。
  她略微有些气恼,总觉得他在捉弄人。可他提起这个,又不自在地摸了摸脖颈上的皮肤。都怪赵彤彤!没事干嘛往她身上乱喷东西?还美其名曰,男生会觉得更有魅力。
  至少从江湛的表情,她看不出一丁点的效果。
  有些沮丧,更多的是扭捏。
  她微红了脸,垂下眼像是默认。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晏秋坦荡地抬头,越觉得他有些莫名。
  “你有事吗?”她皱着眉问,没了先前的好脾气。
  他也不答,一贯随性,“出去约会?”他低沉的嗓音传到耳畔,情绪不太分明。可她潜意识里感觉到类似于恼怒的成分。
  捏了捏掌心,她沉声道,“是和人约好了。”只是她倒并没把这看成是一次约会。
  他偏了偏头,忽地,意味不明地笑出了声,狭促的嘲讽。
  “你什么时候自甘堕落成这样了?连那种人也看得上?”
  晏秋很快反应过来,明白他肯定误会了什么,可她已经没有心思解释,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实在让人生气。
  “你根本不了解何昫学长,有什么立场评价别人?”她只觉冒火,说话也冲了些。
  “至少不会像你一样被人的表象迷惑,”说着又冷嗤一声,满脸不屑,“你确定那种人值得信任?正直到勾搭上院长的女儿?”
  他遣词扭曲,语气更是偏激。晏秋没了解过别人的私事,可何昫帮她却是不争的事实,一个人的为人,不该这么被轻易否定。
  她哽了哽,也不知道为什么偏要与他争论。
  太阳底下争执,不是一件舒心的事。她鼻翼上已经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两颊红红的,也不知是被气的还是被晒的。
  江湛同样没好气,目光冷淡地盯着她看,琥珀色的瞳孔隐约透着锋利的芒。
  风停了,干燥的空气令人闷得发慌。
  “人家是南城当年的高考状元,品德兼优,不至于像你说的那么不堪!”她像是找到了新的切入口,偏固执地与他对峙。
  他嘲讽地扯了扯嘴角,“是!他那么厉害,结果来念英文系?”
  这简直是人生攻击!
  他高傲的下巴微微仰起,姿态傲慢,根本不把人看在眼里。
  她胸腔里的怒气蹭蹭蹭往上飙,只狠狠瞪他:你以为你会开发一个破游戏就很了不起?!
  蓦然觉得委屈,她以为他还算适合做朋友,可现在看来连交涉也难。他还跟以前一样,随心所欲,说话也不顾虑有没有伤到人的自尊心。
  “你从来都是这样,自私自利,轻易地否定一个人,瞧不上的就死命贬低,这样做很有优越感,很有成就感吗?”她只想发泄,仿佛是为过去的自己正名,“自以为高人一等,就可以随意谴责了?你哪一次顾忌过别人的感受了?只知道拿鼻孔看人,践踏别人的尊严……”
  她一长串的指责令人恼火,更可恶的是那张扭曲的面庞。
  江湛怒极反笑,静了一刻,见她没话了,这才出口反问,“所以呢?你喜欢我什么?”
  话语轻淡,可在她的心里却像投了一颗**,嘭地一声巨响,震得她浑身发僵,是那种遭受了莫大痛楚之后的麻木,只有意识还由自己做主。
  她瞳孔里的光微微晃了下,手也不由颤了颤,脸色一刹苍白下来。
  他知道了!他早就知道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她已经没有心思去想,只沉浸在持续的震惊里,说不出话。
  他轻蔑的口吻给了她沉重的屈辱感,像是把阴暗处东西的硬生生拽到了阳光下,然后居高临下地鞭挞,他会扬起笑脸说:看吧!你多虚伪!
  忽然觉得鼻子发酸,她只觉得下一刻,眼泪就会不自觉地奔涌出来。
  情绪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她狠狠咬了咬唇,不发一声,猛地转身往反方向走了,只留下鞋子凌乱的声响。
  良久,一堆人凑到身旁打断走神的他。
  “你也太不会怜香惜玉了吧?做了什么,把人眼眶都弄红了!”好事者调侃地搭话。
  “就你眼神好!”有人反驳他。
  耳边还有嗡嗡的对话,江湛烦闷地听不下去,只揪了揪头发,仿佛懊恼。

  大概是高二或者高三那年的事了,江湛忘了具体的时间,可脑袋里模糊的回忆却在此刻渐渐清晰起来。  班里有人喜欢恶作剧,放纸条进晏秋课桌的时候,他就在边上,冷眼旁观,没有插手的欲望,大略盯了一眼,也不再搭理。
  放学过后,他在教室待了一阵才准备动身回家。从楼梯往下,不经意地一瞥,视线里出现了她的身影。
  他愣了愣,忍不住想笑。
  就说她傻吧!被人骗了还不知道!
  忽然就没了撞破的想法,他悠哉地坐在楼梯口,墙壁镂空,隔着规则的洞口,余光略微一瞥就能看清下面的人影。
  角度俯视,她整个人在他眼里又缩小了一圈,像只爬行蠕动的虫子,半天也不见挪脚。
  百无聊赖,他拿出包里的游戏机悠哉地玩儿,乐得自在,时间也很好打发。也不知是第几局过后,他朝下面望了望,眼里闪过一瞬的惊奇。
  觉得无聊了,他放下手里的东西,歪着脑袋打量一阵,哈欠连天。正准备起身离开,下头的人却在这时走了。
  原本打算嘲笑她几句,现在看来倒没机会了。江湛拿起包往楼下走,到了她刚才站的位置,忍不住一激灵。
  风呼啦地吹,寒意袭人。
  这人还挺耐冻!他抱起胳膊,一刻也不想多待,转身快步走了。
  第二天在教室望见她,晏秋正埋头写着什么,很专注的模样,注意到门口的身影,又不自在地挪开了目光。
  “快给我看看!到底是谁给你写的情书?”同桌一边调侃一边推搡。
  晏秋被闹得脸红,快速地将东西藏进课本里,笑着拉着人出了教室。
  走近她的座位旁,江湛下意识蹙眉,还真有人喜欢她?!
  好奇心驱使,他状似不经意地拿起那本书,单手翻开,里面是一张纸条。
  他瞥了一眼,只觉无趣。
  还以为有什么新意!不就是昨天看见的那张?!打算放回原位,却偶然注意到了角落里的黑色字迹。刚才被他拇指捏住而忽视的地方,就在右下角,写了两个字。
  笔迹清秀,像字帖上那样,带着些刻板,工整而细长,一笔一划仿佛经过时间磨炼,有种沉静的美好。
  江湛。她写下了他的名字,充做落款。
  他的神情晦涩难辨,抬头望了望刚才那人离去的方向,默默收回目光。
  谁喜欢他,谁又不喜欢他,江湛并不在意这个问题,对于晏秋的好感,他没到熟视无睹的地步,可也不会刻意关注。以前漠视的,现在却忍不住好奇,像是眼前飞来飞去的蚊虫,即使不出声,也忽略不了它的存在。
  他不知道这种变化源于什么,想去探寻,却意外觉得费解。他清楚她的个性,贸然讲出那番话,估计这人这辈子都不愿意再到见他。
  这算什么?自作孽?
  他是真的恼火,谁让她拼了命维护别人?!
  情急之下也就没了分寸,现在想来还觉气恼。仰头灌进一杯酒,鼻腔里出了口气,他黑着脸坐在一旁。
  一场庆功宴,心情完全败坏。有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江湛偏头去看。
  陈深: “想什么呢?”
  江湛摇头,将酒杯放在桌上,“你们吃,我出去溜溜弯。”
  “别呀!今天你是主角。”陈深留他。
  江湛轻笑,起身拍了拍他的肩,“主角是大家!”话落,便不再说话,动身朝着门口的方向走了。
  晏秋简直无地自容,一路胡思乱想,中途还抹了几滴眼泪,不过还好,脸上应该看不出什么异样。
  她又急又气,脚下越走越快,中途扭到脚踝也全然顾不上。
  他知道她喜欢他!暗恋一戳就破,原来她的那点心思从来没有瞒得过他!她在他眼里,大概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想到他讥讽的笑、嘲弄的话,她整个人都快崩溃了!
  为什么一直默不作声?既然已经装作不知道,为什么不再继续欺骗她?偏要将难堪的事实摆在面前,让人难过吗?
  除了尴尬,更多的还是委屈和愤怒。这么令人绝望的秘密,为什么偏偏被他发现了?明明换了谁都好。
  她以后都别想再他面前抬起头了,只能佝偻着背做人,活在他高人一等的傲慢的目光里。
  她开始沮丧,她当时怎么也不反驳一下?
  是,我以前是喜欢过你,可现在已经完全不稀罕了!
  可是,真有这种底气吗?
  她知道自己说不出那样的话,或许是长期活在他的阴影里,待惯了,连最后一丝挣扎反抗的勇气也没了。
  走进楼道里,晏秋迷茫无措。脑袋靠在房门上,磕了一下又一下,咚咚咚,懊恼又沮丧。机械地重复着动作,直到门开了,她还是一副颓唐的模样。
  “啊呀!”里头的人吓了一跳。
  “约会这么快结束了?!”赵彤彤愣了愣才问她。
  哦,对了,还有这回事!晏秋难过地仰头,一脸生无可恋。
  事情没有超出江湛的预料,那天以后,他果然再没见过她,或许在某个角落偶遇了,不过大概率被她躲闪掉。
  见不着是一种心境,见到了又是另一种心境,然而,他心里的郁闷与暴躁并没因此减缓多少。阶梯教室里,女生就坐在前排的角落上,江湛目测了下自己的位置,正好处在她的斜对角。
  大概没有比这更远的距离了。
  肖尚和说在这堂课上遇见过她,所以他就来了。
  上课时间,教室里坐着黑压压的学生,一个个的都盯着屏幕上的PPT看,江湛没有那份心思,隔着人群,只将一个人打量。
  其实只能望见一个后脑勺,可他盯了一眼,就再没挪开视线,中途发了几次呆,回过神又投入持续的专注上。
  晏秋是在课间休息时发现的他,心头像撞见了洪涛猛兽,可面上却强装镇定,麻溜地从后门出去,上完洗手间,改从前门进教室。
  她决定不再喝水,免得又要经历一场尴尬。
  肖尚和扬起笑脸,都准备招呼了,结果人却一下溜了,他愣了愣,狐疑地看向江湛,“你欺负人家了?”从那天起,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也不管对方冷彻的眸光,肖尚和仍旧自说自话,“不是我说你,女孩子本来就心思脆弱,也不像大老爷们,你有时候吧,能不能稍微留点口德,别把话说得太直白了?”
  江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哦,就你懂!”
  肖尚和耸耸肩,不再搭话。
  回到座位上,晏秋随时处于戒备状态,她不自在极了,总觉得身后有双眼睛紧锁着她,弄得人又紧张又别扭,浑身上下没有哪一处放松,连神经也持续地紧绷。如果是以前,或许她还会有一丝羞涩,可现在只剩下厌恶。
  见到他,只觉羞辱。
  好容易熬到了下课,可那边的人像是丝毫没有离开的打算。
  见江湛还稳稳地坐着,肖尚和看不太懂,“不走吗?”
  他回应说:“我再坐一会儿。”
  扑哧一声,肖尚和没能憋住笑,“别逗!”他乐呵呵地盯着人看,“你什么时候这么认真过?”
  江湛横了他一眼,“少废话!”
  “得得得,你慢慢学,记得不要太用功。”他拿起桌上的背包,搭上肩,转眼又瞥了他一眼,见他始终注视着同一个方向,肖尚和循着他的目光看去,脸上不由一愣。不过倒也没多想,咂咂嘴,接着转身离开。
  晏秋快郁闷死了,江湛就守在门口,无论她走哪头,都不可避免和他碰面。
  周围人纷纷离去,偌大的教室空旷下来,安静地有些诡异。
  怎么还不走?!她急着偷瞟了一眼,暗自扶额。
  她倒也耗得起,焦虑的心渐渐沉淀下来,开始专心致志地自习。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晏秋放下笔朝窗外望了望,天色朦胧,即将暗下来了。拿出手机看了看,接近七点,离家教辅导的时间差不太多。
  转身去看,灯光透亮的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人,没了那人的身影,晏秋顿时松了口气。
  收拾东西,然后到附近的超市随意买了一个面包当晚餐,接着搭乘公交车抵达小区。今天略微有些心不在焉,事实上,最近这段时间,自己的状态都不算好,她知道自己还没翻过江湛那道槛,无论怎么做心理建设,总是顾虑的。
  她甚至会做一些莫名其妙的梦,梦见自己和江湛在一起了,每回惊得她满头大汗,醒来就再也睡不着了。
  听到小朋友的呼唤,她猛地回过了神,揉揉太阳穴,又摇了摇头,这才清醒一些。“我们继续。”
  江湛一路跟来,心里气愤又担忧。
  大晚上的,还一个人来这种地方?!之前听谁提起过她在这边当家教,可没想到会在这个点工作。
  最关键的是,通往学校的公交车连末班也没了,她要回去也不知道打个车?!
  女孩子家一个人走夜路很好玩儿吗?
  连最基本的自我保护的意识也没有,他诧异她近二十年的人生都是怎么安全度过的。
  江湛都快吐血了,可也只能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小道清幽,周围很难见到人影,她的身子时不时被一旁的枝丫挡住,他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不能放任她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之中。
  心里慌张而忐忑,像是幼时玩儿的游戏,不能让人发现了。
  “神经兮兮!”他撇开脸咒了一声,迟疑片刻,还是不得不跟紧前面那人的脚步。
  渐渐地,心里反而越来越平静了。
  纯白的灯光下,她不急不缓地走,背影纤细,微风偶尔带起裙角,秀发飘拂,整个人融化在温柔的夜色里。
  他的心微微发颤,抑制不住地跳动。
  抬手触摸到胸口,总觉得,那里有了什么不同。

  因为上次的失约,晏秋这回主动请客,跟何昫看完电影,已经临近傍晚,一顿晚餐估计在所难免了。
  正觉得有些尴尬,从电影院出来之后,却意外撞见了熟人,晏秋忙朝人挥手。  不是她不愿意和何昫学长共进晚餐,只是只有他们两人的话,多少会让人觉得别扭。
  “原来你们也在这儿?!”
  遇见的都是社团成员,平时一块儿办活动一块儿学跳舞,大家关系还算熟络。对方有四个人,两男两女,正好和他们凑一桌。
  有人打趣了一句,“怎么那么没有眼力见儿?”又冲着对面的两人挑眉。
  晏秋极力撇清关系,正欲反驳,一旁的何昫却笑着出声,轻描淡写地带过,“人多也热闹。”又问他们想吃什么。
  最终选了一家普通的串串香,对于饮食清淡的晏秋来说,还不太适应,不过跟酷爱麻辣的赵彤彤待久了,这点程度也还可以接受。
  同行人中,有一名男生爱闹事儿,劝酒的本领高,还看不懂眼色,硬生生灌了邻座的女生两杯啤酒。也不是什么节日,闹不懂他一个人兴奋什么?
  到了晏秋这儿,何昫出面挡酒。
  “行了行了,我跟你喝。”
  其余人仿佛都有些尴尬,静静地看着,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唯独他一个像没事儿人似的,豪迈地递了瓶酒。
  “社长真给面儿!”
  晏秋坐在何昫旁边,看着也觉得有些过分了,好几次想出声,都被人安抚住。她默默地往他面前递了一杯饮料,何昫微愣,侧头见她轻柔地笑,“喝杯豆奶吧!我刚去拿的。”
  她的细心总是恰到好处。
  “谢谢。”他回应着说。
  饭到中途,晏秋陪人去了趟洗手间,刚一出来,女生欲言又止。
  “不是你想的那样。”晏秋又一次无奈地笑,“怎么你们总容易想歪?”
  “也不是,总觉得你们走得挺近的。”她表情悻悻,又提起刚才的事,“……东子真是太讨厌了,一点也不知道体贴女生!”
  她嘴里抱怨的是那个使劲劝酒的人,跟这种人打交道真心挺累的,晏秋深表赞同。
  “还是社长有风度,也不跟人计较……对了!前段时间不是还传咱社长谣言了?虽然不能全信,可也不像无中生有……唉,也没什么,就是想提醒你多个心眼,你这人最实诚了!”
  晏秋一边走一边听人讲述八卦。
  “上学期,金郁姐还在,不过跟社长分手以后,连活动也不来参加了。我还听说啊,社长大二那年出国做交换生的钱都是金郁姐给的……”
  晏秋半是疑惑地聆听,也不接话,隔了一会儿才拍了下她的手。
  女生转头去看,尴尬地吐舌。
  走廊上,何昫倚在窗边,目光虽然看向外边,可耳力再差估计也该听到了。
  “我先走了!”关键时候倒溜得飞快。最后只剩下晏秋一人扭捏着,她揪了揪衣角,站立了会儿,还是迟疑地朝前走去。
  背后聊人私事,尽管她不是开口的那个,可作为参与者,分明是该制止的。这样很不好,可她当时脑子里竟然全是江湛说过的那番话,什么院长女儿,什么虚情假意之类的……
  所以也就没有吭声。
  走到他身边,停下了脚步,她莫名觉得心虚。
  “刚才,那个……对不起。”她结结巴巴地道歉。
  终于转过头看她,何昫神情冷淡,“你相信她说的?”
  他知道她听懂了,只自顾自开口,“你也觉得我是那种人?因为对方的身份跟人交往?”
  他略微一怔,唇角扯出一抹苦涩的笑,“不是只有家境优渥的人才有资格出国,我承认她给过我精神上的帮助,不过去交换的费用一部分是靠申请,另一部分靠的是奖学金,我不习惯向家里要钱,直到现在,生活费都是自己一点点挣下来的。”
  她从没听他提起过这事,心里只诧异一瞬,很快释然。他一直都是学弟学妹中最好的模范,跟流言诋毁的并不一样。
  “那,为什么不解释?”大家不都误会了吗?
  他的神情像是似有若无的嘲讽,也不回应,只忽然间问,“你说,和那些官二代富二代相比,普通人真的有优势吗?考入了首都大学,就一定能有不一样的结局?”
  晏秋愣了愣,没想到他会有这样的顾虑,这算是质疑人生?
  她语气略微一顿,这才回应说,“知识不能改变命运,大学也不能。我也想过自己那么拼命是为了什么?高中三年埋头苦读,考大学,读研究生,然后呢?找一个像样的工作?或许到时回头来看,会觉得时光蹉跎,浪费了那么多宝贵的时间念枯燥的课本,学枯燥的课程,结果步入社会,才发现毫无用处。”
  她淡淡地哂笑,望向他,脸庞被柔和的光笼罩。“其实不是那样的,我宁愿以为,大学里的学习是为了塑造独立的品格,是为了教会成年人发现自己的才能,并且勇敢地实践,在以后的人生里,不至于那么浑浑噩噩。”
  一时间,何昫陷入失神中,心里窜出一股难言的惊悸,身体不由微微颤动。他长久地凝视着她,张了张嘴,又闭合,竟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他轻声喃喃,“是么?”
  身旁的人摸了摸头,羞赧地笑了,“我随口说的,估计最近鸡汤文看多了。”
  出来待了有一阵了,晏秋说了声“我们回去吧”,转身之际却意外碰到了身旁的装饰花盆,脚下一勾,整个人直往下扑。何昫从侧边接住她,避免了尴尬的场面。
  她回过身,正想道谢,可这才发觉两个人离得太近了。她一抬头,差点碰到他的下颚,像是舞蹈姿势,亲近暧昧。
  气氛微妙,她一时怔忡。错愕之中,面前的人竟低下了头,将要凑近了,晏秋身子一抖,回过神急忙把人推开。
  嘴唇,好像……碰到了?她涨红了脸,无措地撇开视线。
  “对不起。”她听见了他的道歉声,可还是浑身不自在,垂下头紧盯着地面,“你,你喝太多了!”她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说着反身就走。
  接下来的时间格外难熬,晏秋如坐针毡,整个人浑浑噩噩,尤其不敢去看何昫。
  回到学校,终于迎来了岔路口,她连道别的话也没说,低头就走,身后的人却在这时蓦然出声,“你.......”
  她吓了一跳,僵硬地站住,背着身,没有转头,半晌,又听见了近似叹息的一声,“没什么。”
  晏秋几乎拔腿就走,急冲冲地往前,却又在桥头和江湛偶遇。
  她心里一团糟,见到迎面走来的人,一时愣住,对方显然也怔了怔。
  江湛朝她身后望了一眼,收回视线,没有说话。
  她莫名的心虚,只听对方搭话说,“刚从外边回来?”
  “嗯。”她找不到话说,想了想才道,“你呢?”
  “实验室里太闷,出来晃晃。”他随口应了一句,见她沉默,又主动开口,“待会儿去哪儿?”
  “食堂吧。”之前几乎没吃下什么东西,这会儿正巧能赶上宵夜。
  江湛点点头,“顺路。”
  哪里顺路了?刚才还是相反的方向。晏秋心里腹诽,也不敢吭声。
  湖畔杨柳弯弯,没有风,只呆呆的,一动不动,和白日里轻飘的身姿截然不同。湖面波澜不惊,月光铺洒,显得愈发深邃沉静。
  江湛两手插兜,脚步懒散,偶尔偏头瞥她一眼。
  一路静悄悄的,谁也不言声。
  “今天去外边玩儿了什么?”他忽然打破了沉默。
  晏秋回过神,一板一眼地回答,“看了电影,还吃了饭,和社团里的几个人一起的。”
  “嗯。”晏秋点头。
  她没想到自己还能这么平心静气地和他讲话,大概是心里的芥蒂消除了不少。
  走在路上,身旁的人格外沉静,她不主动招惹,只陷入自己的沉思当中。
  “在想什么?”他看她一脸的魂不守舍。
  “没什么。”她默默苦笑,“刚才吃饭的时候发生了点事。”其实阴影沉重,直到现在还觉得忐忑,她头一回遇见这种事,心里郁闷得不行,也不知道找谁倾诉。
  身旁的人显然不是最佳人选,可她却突然间有了念头。
  她摸了摸嘴唇,盯着湖面,鬼使神差地笑,“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这下你再也不能嘲笑我了。”
  或许是自尊心作祟,她不过想争口气,不再让他看轻自己,到嘴的事实就变成这样了。
  悠然转头一看,心头只不住惊颤,嘴边的那抹笑也彻底收敛了。
  他的脸深沉得可怕,像一口古井,令人探不到底的忐忑,五官在路灯下异常分明,棱角带着些锋利,是平时少见的冷峻。眸底幽暗,视线紧锁着她,令人不由发憷。
  她怔愣着,连头皮都跳动起来,手心已经沁出了汗,想要擦拭,动作却格外迟缓,目光微闪,下意识就要与他的错开,时间都像是按下了慢倍速的键,忐忑中,他却一把将人揽到跟前。
  晏秋呜了声,接着没了后话。
  他突如其来的吻强烈而霸道,毫无章法,只用力地又吸又咬,撬开牙关,和她紧紧交缠,一手禁锢在她的腰间,一手捧住她的脸,深深沉陷。她推了几次,往他胸膛捶了几次,脚下站不太稳。
  他顺势把人抵在栏杆上,不管她喑哑的痛呼,持续纠缠。
  她还要挣扎,他手上的力道加重了些,几乎和她贴在一起。滚滚的气息直往脸上扑,他再侵犯,她气急败坏,一口咬在了他的舌尖。
  他痛苦地“嘶”了声,皱眉和她分开,可两只手始终不放,就着灯光低头看她。
  晏秋怒目瞪他,一双眼睛气得通红,隐约藏着氤氲的水汽,小巧的鼻子下面,嘴巴又红又肿,看得他心惊胆颤。
  他的手从她的腰上放下,转而去抚她的脸。轻捧住红霞般的面颊,这一次,他的亲吻有了珍视的意味,嘴唇碰她一下,心就颤一下,他绵长的呼吸渐渐不再均匀,有缓慢的停顿,更有突然的急促,和心跳一样不受控制,给人奇异的体验。
  胸腔里有什么快要溢出来,他轻啄了一下她的下唇,小心翼翼,近似于舔舐的乞怜。
  方才大惊失色的晏秋渐渐恢复平静,一颗心空荡下来,在某一刻,感到了莫大的悲哀。
  喘着气,终于和她分开,他扬着眉哂笑,“怎么样?我和他,感觉有什么不同?”其实并不想说这么过分的话,可理智已经消失殆尽了,移开眼,见到她满脸的泪痕,顿时惊诧。
  心像是被揪了一下。
  他愣在那里,说不出话。
  她还在落泪,一抽一噎的,泪腺跟止不住的水龙头一样,彻底崩溃了。
  她哭得伤心,呜咽声又轻又小,亮晶晶的眼控诉般盯着他,像只孱弱的小猫。
  江湛仿佛这才有了干了坏事的觉悟,一时手足无措,难得慌张。他合了合掌心,挠挠头,暗叹了好几口气。
  “你哭什么?”他不耐烦地问了句,或许是意识到过于严厉,又立即降了音量,轻声重复。
  “你,哭什么?”他将视线定格在她脸上,略微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喜欢你才亲你的。”
  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惊讶了。一句完全没经过大脑的话,却正好道出了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也解释了这段时间以来长久困扰着自己的疑惑。
  可不就是喜欢她么?!
  难怪最近总觉得糟心,她不经意的一句话就能把他气得心肝都疼。他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可算是弄明白了!
  而晏秋呢?反而没觉得解脱,听了他强势的表白,哇地一声,蹲在地上,竟然哭得更加撕心裂}
本帖最后由 微笑的陶陶 于 16:19 编辑

  “怎么样,听说今天和方姝约会了?”程燃刚回办公室,立刻接到了好友林逸笙的电话。


  林逸笙虽是瞳瞳的主治医生,但脱了白大褂之后,也只是程燃众多损友中的一个,还是个唯恐天下不乱、喜欢看热闹的家伙。
  程燃脱了外套搭在椅背上,拉开椅子才问:“听谁说的?”
  “啧,你怎么总是乱抓重点。”林逸笙老实交代,“除了老骆还能有谁。”
  程燃和骆先辉是结识在生意场上没错,但这中间过程还挺曲折。那时候程燃还没毕业,他的个性其实并不适合涉足商圈,家人也是十二万个不同意,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办娱乐公司。
  早期刚入行的时候,因为脾气太硬得罪了不少人,骆先辉就是其中一个。
  后来也算不打不相识,那会儿程燃和林逸笙身上还一股子少年人的冲动劲,遇到不平也爱拔刀相助,却是在意外中帮了骆先辉的朋友。之后就算交好了,但也只是普通朋友的关系。
  再后来程燃主动向对方伸了橄榄枝,给对方送了个项目,他自己赚的非常少,但总算交到了骆先辉这个朋友。再后来几人常聚在一块,才发现真正的“臭味相投”。
  “我也是不懂了,老骆特意给方姝腾出了整个下午的时间,为什么你此刻还有空接我的电话?”
  程燃安静了一瞬,“方姝走了,吃完饭就离开了。”
  林逸笙也安静了片刻,却是三秒钟不到就立刻爆发出一阵大笑声。他在电话那头对着不知道是谁的人说了声:“给钱给钱,我就说这次约会要黄,你也太看得起程燃了。面对方姝他不敢的,他什么都不敢做。”
  那边出现另一道声音,带着几分鄙视,“程燃,你让我说你什么好。”
  程燃早就知道这两个混蛋在等着看自己笑话,他打开旁边的文件夹,一边忙公事一边问:“你们俩在一块?”
  “没有,开着视频呢。”林逸笙道,“就是想现场直播下,你第一次约会惨败的盛况!”
  “如果不是因为瞳瞳,我可能早就和你绝交了。”
  林逸笙太了解程燃了,所以听了他这话笑的更加开怀,“看见没,恼羞成怒了。”
  骆先辉也忍不住问:“我不是说了,吃完饭邀请她参观你办公室,然后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午休’一下……”
  “你以为我不想,方姝说她下午有事。”程燃当然知道,方姝不可能是真的有事,就是不想和他一起出现在公司罢了!
  方姝现在对他的事,真的越来越无所谓了。
  电话那端再次陷入短暂的安静,之后又是越发欢乐的爆笑声。程燃气得直接挂了电话,可没过一分钟,放在桌上的手机就再次响了。
  “还没笑够?”程燃接起来,语气不善,“我现在没心情和你们逗乐。”
  林逸笙贱兮兮地咳了两声,“不是,就是来关心你一下。老骆忙去了,少了一个人看你笑话,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诉苦了!”
  程燃冷笑了一声没理他。
  “其实可能是之前一直隐瞒关系,现在你忽然像是要公开,人家觉得不适应吧。”林逸笙难得说出句正经话,倒还算说在了点子上。
  程燃沉默了下,“但你知道原因。”
  “我知道,瞳瞳的情况越来越好,现在也开始黏你了,你妈就每次见你都提离婚的事。”林逸笙叹了口气,“你想把关系公开了,那样你妈碍着程家的面子,就不能怎么样了是吗?”
  程燃将手中的钢笔扔在桌上,笔身在桌面上滚了好几下,然后卡在了前方的相框那。
  相框里面放的是一张“全家福”——方姝陪着瞳瞳在疗养院草地上玩耍,他当时正坐在旁边的石椅上看,后来心念一动,于是就将手机调成了自拍模式。
  那大概是他们唯一的一张“全家福”了,虽然看起来很不正式,瞳瞳和方姝在照片的最中心位置,而他只占了小小的一角,但是……至少三个人都出境了。
  “其实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和方姝两情相悦,将来的路也不会好走,你们之间隔着程曦,还有——”林逸笙道,“更何况你现在也没法确定方姝心里究竟还有没有你。”
  “我知道。”程燃抬手捏了捏眉心,这些道理他又怎么会不懂,“但我还想努力一下。”
  “结果——”程燃自嘲一笑,“还没结果呢。”
  其实林逸笙很不懂程燃的坚持,那些年他虽然和程燃不在同一个学校,但对两人的事也算有所耳闻。更何况程燃三不五时就会抱怨,那个差生如何如何,那个差生如何如何,但其实明白人都听得出他语气的变化,到了后来,程燃话里的可不再是嫌弃那样简单。
  程燃虽然一直嘴硬,说自己不可能喜欢那样的女生,但后来,他应该是喜欢了吧?
  程燃的家庭背景和方姝截然不同,应该说成长环境完全是方姝的反面。前十八年,他的人生是早就规划好了的,接受基本教育,然后和程曦一起出国。
  程曦是他的双胞胎妹妹,他们在某些本质上却并不相像。
  程曦总说程燃太冷情,整个人就像机器人一样只懂按部就班地生活,这样的人生会有什么意义?
  程燃则认为,十八岁之前有什么资格谈人生意义?一个还完全依附父母毫无独立能力的人,当然不配谈人生意义,因为属于他的人生还并未真正开始。
  他曾经一度很想要成为父亲那样的人,也并为此而努力着,直到他遇到方姝。
  方姝是个很特别的人。
  那是和他完全不一样的构造,当然,他指的是脑子。
  他常常会研究这个同桌:上课时总打瞌睡,晚上是去做贼了吗?可一到课间休息的时候又比谁都精神,动来动去地瞎折腾,好像得了多动症,分明有使不完的劲儿。
  还有,她常常反应力超群,比如她偷看八卦杂志言情小说,但总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第一时间在老师出现前将书藏起来。
  这一点,程燃还是很佩服她的。
  她感兴趣的东西非常多,但都并不持久,她是个三心二意的人。但唯独对于逗他这件事,她似乎还乐此不疲?
  方姝总是会找各种各样奇奇怪怪的话题和他聊,也会毫不吝啬地赞美夸奖他,当然了,也会毫不知羞地对他表示:“程燃,我真的好喜欢你。”
  程燃却不知道她喜欢自己什么。
  身边从来都不乏女生对他说这句话,或写信给他。她们大多因为他学习成绩好,因为他无论哪一方面都能拿第一,又或者因为他长的尚算出色的皮囊,那种盲目的毫不思考的喜欢。
  可这一切,换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拥有,那这种喜欢大概也不算珍贵吧?
  程燃是个理性超越一切的人,所以他始终认为,这个年纪的喜欢算不得什么,他也从没把那句话放在心上过。
  可或许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到了中考结束,他忽然有点害怕自己的同桌换成别人。
  但幸好那个丫头还不算太差,顺利考入了他们尖子班,虽然是最后一名。
  高中他们依旧很巧地继续坐同桌,程燃发现自己对她的感觉开始变得很奇妙,有时候会生气她不思进取,可有时候又觉得,她笨呼呼的其实也挺可爱。
  直到听说她要选文科的时候,他的确有些不高兴,那种不高兴他自己都不知道从何而来,但仔细分析一下又很快就明白了原因——那丫头怕做数学题,对化学公式也是一头雾水。
  所以他提出帮她补习。
  程燃对自己的这一行径其实也很费解,他平时每天要学的东西很多,除了正常的课业之外,已经开始接触自己喜欢的专业书籍,还要参加一些母亲安排的课外活动,所以时间非常有限。
  但他还是希望方姝和自己上同班,甚至同桌。
  那时候的程燃还不懂喜欢不喜欢,更不懂爱情为何物,他只认为自己不想改变已有的习惯,而这种习惯已经严重影响到他能否继续安心学习。
  程燃找了个很能安慰自己的理由。毕竟他觉得方姝那一身的臭毛病,自己怎么可能真的喜欢她?
  从前就有人问过他关于方姝,他也是理直气壮地这样回答。
  却不知道,自己那时自负的一句话,彻底将方姝推离了自己的世界。
  程燃是在高二开学后几天才得知的这个消息,他的身边被安排了新同桌,是个成绩不错的男生,他盯着那个男生看,看的人家都浑身发毛。
  他开始还以为方姝是生病请假了,可现在看,根本不是他以为的那样。
  他从老师那确定了方姝选文科的事实,那个每天跟在他身后的丫头,居然第一次选择不跟了?
  程燃百思不得其解,毕竟这之前他们明明说好了的。
  直到他的邻居李震,某天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告诉他:“陆雅城那家伙估计对方姝有意思,上次在教室里还向我打听你俩的关系来着。”
  程燃反应了会儿才记起谁是陆雅城,只听李震又说:“那小子有意思,你看现在都追去了文科班,听说追的还挺紧的。关键是上次方姝也听见了,两人不会就这么对上眼了吧?”
  程燃沉默着,但他握着自行车车把的手指已紧绷发白,李震诧异地拍了拍他肩膀,“没事吧?”
  程燃只凉凉看了他一眼,“你确定他俩有事了?”
  “不、不是很确定。”李震第一次看见程燃那么凶狠的眼神,就仿佛他要敢说一句确定,他就要吃了他似的。
  程燃用力捏了捏他的肩胛骨,“不确定就别瞎说,毕竟是女生,传出去影响不好。”
  “噢——”李震眼看着他率先骑车走了,自己一个人怔在原地。
  方姝因为没爹这事儿,她妈在周围那一片名声就不太好,总是有人传她妈和谁谁谁不干净了,又和谁谁谁怎么着了,其实大多都是些没影的事,但人就是这样,总喜欢臆测些“男盗女娼”的勾当来供消遣。
  久而久之,连方姝的名声也不大好了。
  李震一直以为程燃对方姝没什么,可刚才他捏自己肩膀那一下,力道惊人。
  程燃或许,其实挺在乎方姝的也不一定。

  程燃后来又特意找李震问了一遍,关于和方姝的关系,他究竟是怎样回答陆雅城的。后来知道的答案和自己预测的差不多,果然是他从前自以为是的那句话闯的祸。


  李震对于他的反常十分不解,“怎么,我说错话了?”
  一个字都没错,字字都出自他之口,程燃清楚地感知到自己喉间发苦,满腔的郁气都无处发泄。
  这叫什么,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自食苦果?
  所以方姝的心思就不难猜了。她大概觉得他表面上帮着她补课,却背地里那样和男生说自己,很虚伪很恶劣?又或者是他那句“不可能喜欢她‘那样’的女生”,真正伤了她的心?
  程燃认为自己或许该和方姝解释一下。但怎么解释?那话的确是他说的,虽然是之前,但也确确实实地是看不起她过。
  虽然心里有些异样,但程燃想,不如就这样吧。
  习惯是慢慢形成的,改掉就好。
  他和方姝无论家境背景,还是对未来的规划想法,很多东西都不一样,所以现在对她的这份在意和特别,应该都是习惯造成的?
  想清楚这个,程燃就安下心来学习,他没想过这个年纪要发生点什么,所以还是不要再继续误导方姝。就像之前,如果不是他一时心血来潮给她补习,那句话造成的打击大概也不会那么大吧。
  程燃向来是克制的,所以他强迫自己去习惯没有方姝的日子,然而——
  “你能不能稍微整理下你的书,每次和我的混在一起很麻烦。”
  “你早餐为什么一定要吃这个,不知道味道很大?”
  对现在的同桌,他有无数的不满,态度近乎于挑刺,后来老师出面调解,将那位同学给换了位子。
  后来程燃就一个人坐了。
  他盯着空了的那个位子,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他意识到有些东西似乎变糟了。他对方姝的在意,远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
  比如他嫌弃同桌的那些坏毛病,其实都是方姝的毛病啊。将书和他的混在一起,自己找不到课本了,又去他书堆里找,或者放学之后,她骑车追上他,说自己的课本又找不到了,是不是在他书包里?
  那时候程燃是有点烦,但烦的似乎只是她的粗枝大叶,他现在都记得从书包里找到课本递给她时,她脸上露出的那小心机得逞的笑意。
  其实程燃哪里不知道,她就是想和他一起走放学的那段路罢了,他们依旧是一前一后地各自骑着车,但她似乎就挺开心的了。
  程燃回想这些,居然发现自己嘴角是带着笑的,他竟然有些怀念那样的日子。就连她趴在书桌上睡觉,睡得刘海都翘起来的样子也历历在目。
  程燃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去适应,但最后以失败告终,所以他决定去找方姝。他还没想好要怎样同她解释,毕竟哄女孩子这种事他没经验也并不擅长,结果他和方姝的碰面就在毫无预兆的状况下发生了。
  那天海叔来接他,说是冯玉华去了外地出差,家里的阿姨又放假了,所以他爸让来接他过去一个饭局,都是单位的同事,带孩子也没关系。
  程燃坐上车之后,才发现车子去的是新校区的路,他疑惑道:“我们这是去哪?”
  “哎,你爸说顺便让接下秦叔叔家的孩子,反正都在一块呢。”
  秦可歆他爸和程燃他爸是同事,这点程燃早就知道,但他和秦可歆一直没什么太多交集,除了小时候见过几次面,平时还真没什么来往。
  听了这话他也没多想,第一个冒出脑海的想法就是——会不会遇到方姝?
  结果很巧合地,的确是遇见了方姝,她和秦可歆同班,所以放学时几乎是前后脚出来的。
  程燃本来一直在车后座坐着呢,但不知道为什么,那一刻忽然鬼使神差地开了门走下去。
  连海叔都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程燃像是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他看着方姝的位置,有种很难形容的滋味儿。后来很多年之后,程燃才恍悟,原来那就是所谓的思念和心动。
  但年轻又愚钝的他,当时显然是不懂的,他只觉得看到方姝心里连日来的郁闷全都烟消云散了。他正准备上前去同方姝打招呼,可步子迈出去还没一步,就停住了。
  有个男生骑着车出来,停在她身后,然后拿出课本往她脑袋上拍了一下。方姝回头看对方。
  然后程燃看到,他们俩一起笑了。
  从他们的动作不难看出,男生送来的是方姝的课本……原来她忘记课本是常态,也不会只针对他一个人。
  程燃那一刻说不上心里的感受,只觉得十分可笑,可笑的当然是他自己。
  真是自以为是,方姝三心二意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她从前喜欢那些明星也没有哪个是长久的,他凭什么就觉得,她对自己是特别的?
  “你怎么了?”秦可歆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跟前,程燃根本没留意,这会儿听见她的声音才回神。
  秦可歆抬手在脸上比划了下,“你脸色怎么这样难看?不舒服?”
  程燃紧抿唇角,最后只吐出两个字,“没事。”
  他转身绕到了车前座副驾上,完全没再理秦可歆,回去的这一路他都没再说话。
  还有什么事,比忽然发现有个人在心中占了举足轻重的地位,她却已经离开你的世界更令人难过呢?
  程燃看着车窗外的风景,想象着那两人相视而笑的画面,觉得刺眼极了。
  他忽然记起来,原来那个男生就是李震口中的——追方姝追到文科班的陆雅城。
  似乎从那时候开始,命运的齿轮就发生了神奇的转变。那阵子冯玉华都在外地,所以程燃接下来的日子都得去他爸单位吃。不知道秦可歆为什么也总去,于是海叔在他爸的安排下,就常常一起接送两人。
  程燃对这事没什么特别在意的,他在意的只有方姝。因为接下来几天每次路过学校门口,都无一例外能看到方姝和陆雅城结伴同行。
  好像从前方姝对他做过的事,背过身就能对任何一个男生做。
  那时候少年的心里,充斥着酸溜溜的愤怒感,又有那么点无端的悲伤,程燃像是钻进了牛角尖,每天都在和自己较劲。
  程燃觉得自己一定是病了,明明心里很不痛快,可见了她又莫名地心生欢喜,上一秒天堂下一秒地狱,跟上赶着自虐一样。
  这期间还发生了一件事,那个周兴华在走廊上,拿着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封信,扬言是方姝给自己写的,大声朗读的同时,还取笑方姝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和她妈一样乱。
  程燃合住手里的笔记本,出去就把他给揍了。
  从前程曦说他冷冰冰的没什么感情,该冲动的时候不知道冲动,总是克制着不让自己情绪外露,这会儿他终于变了,变得不再克制冷静,有血有肉了。可是那个让他变成了这样的人,却已经将目光转向了别人。
  程燃不相信那信是方姝写的,她当初的确是没少给自己写过这类东西,有时候就是乱七八糟的一堆话,好像和他吐露心事一样。但周兴华,怎么看方姝的眼光都不会差成那样!
  程燃下手很狠,他每一拳都用尽了全力,但他心底……为什么那样慌呢?
  最后这道题也陷入了无解的模式,因为信掉进了一旁的水池里,所有钢笔字迹都晕染开了。
  “我难道没事会自己给自己写情书吗?”周兴华捂着被揍到发肿的脸颊,啐了口带血的唾沫,“而且程燃你有病吧?你现在是为了方姝在出头?”
  程燃没再说话,将手里湿哒哒的纸张揉碎了扔进垃圾桶,这才回身指了指对方,“这件事以后不许再提,我要是听见谁议论,说方姝一句不好,这账我全算你头上。”
  这事后来以程燃他爸出面打点结尾的,赔了周兴华家医药费,又帮着给周兴华调了班。周兴华也因为说了方姝她妈的坏话,自知理亏,所以没敢把这事宣扬开。
  但程燃他爸还是为这事训了他:“你小子疯了是吧?你才几岁就学人家争风吃醋?你以为这个年纪的感情,真能在一起一辈子!”
  与此同时,因为吃了半个月的食堂,程燃和秦可歆在一起的传闻也无端冒了出来,程燃知道的时候,事情已经传的绘声绘色了——
  似乎在糟糕的时候,一切都变得越发糟糕起来。
  后来婚后的某一年,程燃曾陪方姝去看过影院上映的某部青春片。那时候他早已成年,看着影片中男女主角为了年少时莫名的坚持和自尊,错失了彼此,最后以遗憾结尾时,身侧观众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有人为此欷歔,有人感同身受到落泪,也有人嗤之以鼻痛骂编剧。
  而程燃自己,则是庆幸的。
  曾经他也一度觉得自己和方姝大概就要这样过一辈子了,因为莫须有的误会,彼此成为对方人生中的一位过客,细小的尘埃,最后慢慢消失在时光深处。某天在路上遇见了,他身侧有佳人,而她亦有良人相伴,彼此问一声好,背过身去再也不会记起。
  有多少学生时代的爱情,就是因为不成熟的处理方式,最后走到了相见即是陌路的地步。但程燃想,幸好他始终没放弃过。
  对于方姝,程燃自始至终都不曾想过放弃,即使后来发生了……方亮和程曦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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