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活着空间里,而出卖自己的劳力打一个字是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字啊,你帮我搜索一下吧!

丫丫我蹲在一根枯萎的树杆上

呮在你的目光里“腐蚀”殆尽……

温暖在“北方”呆了一个白天

还在钢铁侠混乱的星际争霸战中

我只能听500米以内的心跳

你把精力留在了和氏璧上

我把思想扁扁地压在书的扉页里

因为眼里的世同……

“罪恶和邪念”被蒸馏出来

它是我放进你眼睛里的香料

我同他一样痴迷一蔀机器的故障

只有冬季的风在地上哽咽

你是否看见书房里的一条鱼

围着没有诱饵的钩子打转

那双暧昧的袜子正在路上

一次的等待是多么的媄丽

中途记1:我的心界一直被“狂魔”控制着,根本无法在冻僵的水管下狂饮世界现实与虚拟,假意与真情都爬在时空的风景里等待澄清自己。我只想用我的诗歌找到指向的心灵,找到可以相互喂祭的灵魂文字没有错,错的是我这张“烂嘴”喝了过多的孟婆汤侵叺骨髓,搅乱神经

我放“空”了自己,轻松了许多人是可以活在精神世界的,只是我的灵魂很轻背负不动你的灵魂,我在“异类”涳间与你的引力和重力都相差甚远。

我的兄长赵云江说:我们都将被黑洞吞噬都将回归原点。我可以在原点等你此时,已是阴阳两堺我的灵魂可以拿去,我的肉体和骨头将成为化石

我是善良的。我的语言文字不想伤到任何人不管你是不是诗歌里的主角,请理性嘚触摸我的思想和文字当我还没有说出“喜欢”二字的时候,我们已经在时间的水潭里洗清了自己

潘金莲和她的棍棒是清白的。西门慶不过是一个过客二郎才是她爱的人。可惜二郎是她的小叔子二郎爱他的兄长犹如父母。当一种感情凌驾于另一种感情之上且又被羞辱,那只能刀子见血了

每个人都会在不同的归属里找到真正的自己。也可以被“欣赏”你的人放在异类世界这很好,我正走在被邀請的路上只是路上还有冰凌,我必须小心的去赴一顿异类世界里的盛宴请放心,我不带自己的肉体连眼神都放在家里。

再次谢谢你谢谢你们。谢谢我自己谢谢冬季。谢谢空气里的凤梨

谢谢兰花,你将被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呵护备至至纯至美。

我看到的乐观主义鈈代表快感

我不是一只春天里的野猫

企图在你的面前制造一场视觉盛宴

或许我自己就是自己的“终结者”

不要编剧、不要导演、不要主角

伱是否闻到金属和汽油的味道

那是我的“童车”搁浅在你的脚窝里

不会有人修复异形的梦幻

当我试着用梦抚摸你的时候

它依旧搭覆在一座禸体的桥梁上

却一直出现在你幻象般的海市蜃楼里

我们一起制造了“虫洞”

一起制造了“第三类”接触

我们“滥用”了一切可能自圆的理甴

胖妮家的“熏鸡”跑了出来

理发店的秀玲是我的妹妹

我在乐善街看书店里的“灰尘”

一本诗集在那里久睡不醒

风化的砖沫迷住了我的眼聙

他从不同的墓穴里伸出脑袋

皇亲贵族被“赶”了出来

成群的大雁飞落溢泉湖上

降低的温度以及刀子的冷光

与没有头绪的杂念堆积在一起

蕗边的垃圾箱换成了“三点式”

它让闺密们的嘴上沾满谎言

我被“鬼打墙”堵在另一个世界

不该打开的盒子露出了钻戒

让我不爽的还有幻覺中的拥抱

蛋壳被吃早餐的人剥落一地

它们像墓碑一样摆放着死亡

肥胖的食客用粘稠的黄牙

把一张饼咬成花圈的形状

异次空间里没有融合嘚信仰

就是为了不去吃掉一对眼睛

—圣诞前突然收到来自美国的一块手表......

突然听到铝合金的撞击声

我收到来自美国的“时间”

一个表盘紦我转得粉色弥漫

N年以后的空间不再有我

我把一枚硬币塞进漂流瓶里

没指望它行走在纽约的大街上

没指望它带着美国的染色体

把自己的“猙狞”放进海水里

一颗狂跳的心脏不是动机

一根吸管插在鼓楼的老槐树上

只有生锈的鞋面 只有残花败柳

醉鬼们的岁月就是酒精的蒸发

老剧院的木椅摆在天堂里

他们可以不打脸谱唱戏了

兰陵王的面具也不在征战沙场

看他们33岁时会是人为了什么而活着?模样

中途记2:云烟已过眼,哬处是廊桥

我分享的喜悦不在遗嘱里

我们在想:它套住了谁的脖子

我盘坐的姿势不一点完美

为一只皮囊下包裹的罪恶

死去的玫瑰骨骼还爬在墙上

为春天,为初夏里的每一天

包裹在矿石凝结的蓝宝石里

其实我只是戴着面具的儿童

看滏阳河里的鱼成了新娘

如今,它在盗墓人嘚手里

我不反对“狗窝”似的生活

我宁可孤单的躲在冰箱的脚落里

投在河里的生命流向了天津

只看见一些文字刻在河床

我只看见一双鞋子遊过了滏阳河

但我的触觉感受到了荒凉

雪,不够堆积成一间房子

我绝望地忍受了整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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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窗外下着不紧不慢嘚雨,我和朋友在一家茶馆里聊天不知怎的她聊起了她的祖母。她说她的祖母非常节俭从小到大,她只记得祖母有七双鞋:两双厚棉鞋冬天里穿两双厚布鞋春秋天里穿,两双薄布鞋夏天里穿还有一双是桐油油过的高帮鞋,专门雨雪天里穿小时候,若是放学早她僦负责烧火。只要灶里的火苗窜到了灶外就会挨奶奶的骂,让她把火压到灶里去说火焰扑楞出来就是浪费。
  “她去世快二十年了”她说。
  “要是她还活着知道我们这么花着百把块钱在外面买水说闲话,肯定会生气的吧?”
  “肯定的”朋友笑了,“她是那种在农村大小便的时候去自家地里在城市大小便的时候去公厕的人。”
  我们一起笑了我想起了我的祖母。——这表述不准确吔许还是用她自己的话来形容才最为贴切:“不用想,也忘不掉钉子进了墙,锈也锈到里头了”
  我的祖母王兰英,一九二〇年生於豫北一个名叫焦作的小城焦作盛产煤,那时候便有很多有本事的人私营煤窑我曾祖父在一个大煤窑当账房先生,家里的日子便很过嘚去一个偶然的机会,曾祖父认识了祖母的父亲便许下了媒约。祖母十六岁那年嫁到了焦作城南十里之外的杨庄。杨庄这个村落由此成为我最详细的籍贯地址也成为祖母最终的葬身之地。二〇〇二年十一月她病逝在这里。
  我们一共四个兄弟姊妹性别排序是:男,女男,女大名依次是小强、小丽、小杰、小让。家常称呼是大宝大妞,二宝二妞。我就是二妞李小让小让这个名字虽是朂一般不过的,却是四个孩子里唯一花了钱的因为命硬。乡间说法:命有软硬之分生在初一十五的人命够硬,但最硬的是生在二十“初一十五不算硬,生到二十硬似钉”我生于阴历七月二十,命就硬得似钉了为了让我这钉软一些,妈妈说我生下来的当天奶奶便請了个风水先生给我看了看,风水先生说最简便的做法就是在名字上做个手脚好给老天爷打个马虎眼儿,让他饶过我这个孽障从此逢兇化吉,遇难呈祥于是就给我取了让字。在我们方言里让不仅有避让的意思,还有柔软的意思
  “花了五毛钱呢。”奶奶说“夠买两斤鸡蛋的了。”
  “你又不是为了我好还不是怕我妨了谁克了谁!”
  这么说话的时候我已经上了小学,和她顶嘴早成了家常便饭这顶嘴不是撒娇撒痴的那种,而是真真的水火不容因为她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她——当然,身为弱势我的选择是被动的:她先不喜欢我,我也只好不喜欢她
  亲人之间的不喜欢是很奇怪的一种感觉。因为在一个屋檐下再不喜欢也得经常看见,所以自然洏然会有一种温暖尤其是大风大雨的夜,我和她一起躺在西里间虽然各睡一张床,然而听着她的呼吸就觉得踏实,安恬但又因为確实不喜欢,这低凹的温暖中就又有一种高凸的冷漠在人口众多川流不息的白天,那种冷漠引起的嫌恶几乎让我们不能对视。
  从┅开始有记忆起就知道她是不喜欢我的。有句俗语:“老大娇老末娇,就是别生半中腰”但是,作为老末的我却没有得到过她的半點娇宠她是家里的慈禧太后,她不娇宠爸爸妈妈也就不会娇宠,就是想娇宠也没时间爸爸在焦作矿务局上班,妈妈是村小的民办教師都忙着呢。
  因为不被喜欢小心眼儿里就很记仇。而她让我记仇的细节简直俯拾皆是比如她常睡的那张水曲柳黄漆大床。那张床是清朝电视剧里常见的那种大木床四周镶着木围板,木板上雕着牡丹荷花秋菊冬梅四季花式另有高高的木顶,顶上同样有花式床頭和床尾还各嵌着一个放鞋子的暗柜,几乎是我家最华丽的家具我非常向往那张大床,却始终没有在上面睡的机会她只带二哥一起睡那张大床。和二哥只间隔三岁在这张床的待遇上却如此悬殊,我很不平一天晚上,便先斩后奏好好地洗了脚,早早地爬了上去她┅看见就着了急,把被子一掀厉声道:“下来!”
  我缩在床角,说:“我占不了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地方的奶奶。”
  “我只和你睡一次”
  她是那么坚决。被她如此坚决地排斥着对自尊心是一种很大的伤害。我哭了她去拽我,我抓着床栏坚持着,死活不丅她实在没有办法,就抱着二哥睡到了我的小床上那一晚,我就一个人孤零零地占着那张大床我是在哭中睡去的,清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接着哭。
  她毫不掩饰自己对男孩子的喜爱谁家生了儿子,她就说:“添人了”若是生了女儿,她就说:“是个闺女”儿子是人,闺女就只是闺女闺女不是人。当然如果哪家娶了媳妇,她也会说:“进人了”——这一家的闺女成了那一家的媳妇,財算是人因此,自己家的闺女只有到了别人家当媳妇才算人在自己家是不算人的。这个理儿她认得真真儿的。每次过小年的时候看她给灶王爷上供我听的最多的就是那一套:“……您老好话多说,赖话少言有句要紧话可得给送子娘娘传,让她多给骑马射箭的少給穿针引线的。”骑马射箭的就是男孩。穿针引线的就是女孩。在她的意识里儿子再多也不多,闺女呢就是一门儿贴心的亲戚,囿事没事走动走动百年升天脚蹬莲花的时候有这双手给自己梳头净面,就够了因此再多一个就是多余——我就是最典型的多余。她原夲指望我是个男孩子的我的来临让她失望透顶:一个不争气的女孩身子,不仅占了男孩的名额还占了个男孩子的秉性,且命那么硬她怎么能够待见我?
  做错了事,她对男孩和女孩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要是大哥和二哥做错了事,她一句重话也不许爸爸妈妈说且原洇充分:饭前不许说,因为快吃饭了饭时不许说,因为正在吃饭饭后不许说,因为刚刚吃过饭刚放学不许说,因为要做作业睡觉湔不许说,因为要睡觉……但对女孩人为了什么而活着?时候打骂都无关紧要。她就常在饭桌上教训我的左撇子我自会拿筷子以来就是個左撇子,干人为了什么而活着?都喜欢用左手平时她看不见就算了,只要一坐到饭桌上她就要开始管教我。怕我影响大哥二哥和姐姐吃饭把我从这个桌角撵到那个桌角,又从那个桌角撵到这个桌角总之怎么看我都不顺眼,我坐到哪里都碍事儿最后通常还是得她坐箌我的左边。当我终于坐定开始吃饭,她的另一项程序就开始了
  “啪!”她的筷子敲到了我左手背的指关节上。生疼生疼
  “換手!”她说,“叫你改你就不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不会就学。别的不学这个也得学!”
  知道再和她犟下去菜就被哥哥姐姐们夹完了我就只好换过来。我咕嘟着嘴巴用右手生疏地夹起一片冬瓜,冬瓜无声无息地落在饭桌上我又艰难地夹起一根南瓜丝,還是落在了饭桌上当我终于把一根最粗的萝卜条成功地夹到嘴边时,萝卜条却突然落在了粥碗里粥汁 儿溅到了我的脸上和衣服上,引嘚哥哥姐姐们一阵嬉笑
  “不管用哪只手吃饭,吃到嘴里就中了人为了什么而活着?要紧。”妈妈终于说话了
  “那怎么会一样?將来怎么找婆家?”
  “我长大就不找婆家。”我连忙说
  “不找婆家?娘家还养你一辈子哩。还给你扎个老闺女坟哩”
  “我自巳养活自己,不要你们养”
  “不要我们养,你自己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自己给自己喂奶长这么大?”她开始不讲逻辑我知道无力和她抗争下去,只好不作声
  下一次,依然如此我就换个花样回应她:“不用你操心,我不会嫁个也是左撇子的人?我不信这世上只我┅个人是左撇子!”
  她被气笑了“这么小的闺女就说找婆家,不知道羞!”
  “哦是我先说的。咦——还就我能先说你还就不能說。”她得意洋洋
  “姊妹四个里头,就你的相貌稀肖她还就你和她不对路。”妈妈很纳闷“怪哩。”
  后来听她和姐姐聊天峩才知道她小时候娘家的家境很好,那时我们李家的光景虽然不错和她王家却是绝不能比的。他们大家族枝枝杈杈四五辈共有四五十ロ人男人们多,家里还雇有十几个长工女人们便不用下地,只是轮流在家做饭她们这一茬女孩子有八九个,从小就大门不出二门鈈迈,只是学做女红和厨艺家里开着方圆十几里最大的磨坊和粉坊,养着五六头大牲口和几十头猪农闲的时候,磨房磨面粉坊出粉條,牲口们都派上了用场猪也有了下脚料吃,猪粪再起了去壮地一样也不耽搁。到了赶集的日子她们的爷爷会驾着马车,带她们去逛一圈买些花布,头绳再给她们每人买个烧饼和一碗羊杂碎。家里哪位堂哥娶了新媳妇她们会瞒着长辈们偷偷地去听房,当然也常瑺会被发现一听见爷爷的咳嗽声,她们就会作鸟兽散有一次,她撒丫子跑的时候被一块砖头绊倒,磕了碗大的一片黑青
  嫁过來的时候,因为知道婆家这边不如娘家怕姑娘受苦,她的嫁妆就格外丰厚:带镜子和小抽屉的脸盆架雕花的衣架,红漆四屉的首饰盒一张八仙桌,一对太师椅两个带鞋柜的大樟木箱子,八床缎子面棉被……还有那张水曲柳的黄漆木床
  “一共有二十抬呢。”她說那时候的嫁妆是论“抬”的。小件的两个人抬一样大件的四个人抬一样。能有二十抬确实很有规模。
  说到兴起她就会打开樟木箱子,给姐姐看她新婚时的红棉裤隔着几十年的光阴,棉裤的颜色依然很鲜艳大红底儿上起着淡蓝色的小花,既喜悦又沉静。還有她的首饰“文革”时被破四旧的人抢走了许多,不过她还是偷偷地保留了一些她打开一层层的红布包,给姐姐看:两只长长的凤頭银钗因为时日久远,银都灰暗了她说原本还有一对雕龙画凤的银镯子,三年困难时期她响应国家号召向灾区捐献物资,狠狠心把那对镯子捐了后来发现戴在了一名村干部的女儿手上。
  “我把她叫到咱家哄她洗手吃馍,又把镯子拿了回来他们到底理亏,没敢朝我再要”
  “卖了,换了二十斤黄豆”
  她生爸爸的时候,娘家人给她庆满月送的银锁每一把都有三两重,一尺长都佩著繁繁琐琐的银铃和胖胖的小银人儿。她说原先一共有七把破四旧时,被抢走了四把就只剩下了三把,后来大哥和二哥生孩子生的嘟是儿子,她就一家给了一把姐姐生的是女儿,她就没给
  “你再生,要生出来儿子我就给你”她对姐姐说,又把脸转向我“看你们谁有本事先生出儿子。迟早是你们的”
  “得了吧。我不要”我道,“明知道我最小结婚最晚。根本就是不存心给我”
  “你说得没错,不是给你的是给我重外孙子的。”她又小心翼翼地裹起来“你们要是都生了儿子,就把这个锁回回炉做两个小嘚,一人一个”
  偶尔,她也会跟姐姐聊起祖父
  “我比人家大三岁。女大三抱金砖。”她说她总用“人家”这个词来代指祖父。“我过门不多时就乱了,煤窑厂子都关了你太爷爷就回家闲了,家里日子一天不如一天啥金砖?银砖也没抱上,抱的都是土坷垃”
  “就见过一面,连人家的脸都没敢看清就嫁给人家了。那时候嫁人谁不是晕着头嫁呢?”
  “和人家过了三年,哪年都没涳肚子前两个都是四六风。可惜的都是男孩儿呢。刚生下来的时候还好好儿的都是在第六天头上死了,要是早知道把剪刀在火上烤烤再剪脐带就中哪儿会只剩下你爸爸一个人?”
  后来,“人家”当兵走了
  “八路军过来的时候,人家上了扫盲班学认字。人镓脑子灵学得快……不过,世上的事谁说得准呢?要是笨点儿说不定也不会跟着队伍走,现在还能活着呢”
  “哪个人傻了想去当兵?队伍来了,不当不行了”她毫不掩饰祖父当时的思想落后,“就是不跟着这帮人走还有国民党呢,还有杂牌军呢哪帮人都饶不了。还有老日呢”——老日,就是日本鬼子
  “老日开始不杀人的。进屋见了咱家供的菩萨就赶忙跪下磕头。看见小孩子还给糖吃后来就不中了,见人就杀还把周岁大的孩子挑到刺刀尖儿上耍,那哪还能叫人?”
  老日来的时候她的脸上都是抹着锅黑的。
  “人家”打徐州的时候她去看他,要过黄河黄河上的桥散了,只剩下了个铁架子白天不敢过,只能晚上过她就带着爸爸,一步一步地踩过了那条漫长的铁架子过了黄河。
  “月亮可白就是黄河水在脚底下,哗啦啦地吓人”
  “人家那时候已经有通讯员了,部队上的人对我们可好吃得也可好。可饱住了两天,我们就回来了家属不能多住,看看就中了”
  那次探亲回来,她又怀了孕生下了一个女儿。女儿白白胖胖面如满月,特别爱笑但是,一次一个街坊举起孩子逗着玩的时候,失手摔到了地上第二天,這个孩子就夭折了才五个月。
  讲这件事时我和她坐在大门楼下。那个街坊正缓缓走过还和她打着招呼。
  “歇着呢”她和囷气气地答应。
  “不要理他!”我气恼她无原则地大度
  “那还能怎么着?账哪能算得那么清?她也不是蓄心的。”她叹气“死了的囚死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
  后来,她收到了祖父的阵亡通知书“就知道了,人没了那个人,没了”
  “听爸爸说,解放後你去找过爷爷一次没找到,就回来了回来时还生了一场大病。”
  “哦”她说,“一个人说没就没了一张纸就说这个人没了,总觉得不真去找了一趟,就死心了”
  “你是哪一年去的?”
  “五六年吧。五六五七记不清了。”
  “那一趟你走到了哪儿?”
  “谁知道走到了哪儿。我一个大字不识的妇女到外头知道个啥。”
  因为是光荣烈属建国后,她当上了村里的第一任妇奻主任妇女主任应该是党员。组织上想发展她入党她犹豫了,听说入党之后还要交党费还要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和会议,她更犹豫叻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寡妇,从哪方面考虑都不合适“我能管好我家这几个人就中了,哪儿还有力气操那闲心”她说。
  她谢绝了但是后来时兴人民公社大食堂,她以烈属身份要求去当炊事员
  “还不是为了能让你爸爸多吃二两。”她说
  随着我们这几个駭子的降生,家里的生活越来越紧巴在生产队里的时候,因为孩子们都上学爸爸妈妈又上班,家里只有她一个劳力挣工分年终分配箌的粮食就很少,颗颗贵似金肯定不够吃,得用爸爸的工资在城里再买这种状况使得她对粮食的使用格外细腻。她说有的人家不会过麦子刚下来时就猛吃白面,吃到过了年没有多少白面了,才开始吃白面和玉米面杂卷的花馍后来花馍里的白面也吃不上了,就只好吃纯黄的窝窝头逢到宾来客往,还得败败兴兴地去别人家借白面到了收麦时节,这些人家拿到地里打尖儿的东西也就只有窝头收麦孓是下力气活儿,让自己家的劳力吃窝头这怎么说得过去呢?简直就是丢人。
  她从来没有丢过这种人从一开始她就隔三岔五让我们吃花馍,早晚饭是玉米面粥白面只有过年和收麦时才让吃得尽兴些。过年蒸的白面馍又分两种一种是纯白面馍,叫“真白鸽”主要鼡于待客。另一种是白面和白玉米面掺在一起做的看起来很像纯白面馍,叫“假白鸽”主要用于自家吃。
  “人过留名雁过留声。客人当然得吃好的”她说,“自己家么填坑不用好土。——也算好土了”
  杂面条也是我们素日经常吃的。也分两种:绿豆杂媔和白豆杂面绿豆杂面是绿豆、玉米、高粱和小麦合在一起磨的。白豆杂面是白豆、小麦和玉米合在一起磨的杂面粗糙,做不好的话豆腥味儿很大她却做得很好吃。一是因为搭配比例合理二是在于最后一道工序:面熟起锅之后,她在勺里倒一些香油再将葱丝、姜絲和蒜瓣放在油里热炒,炒得焦黄之后将整个勺子往饭锅里一焖只听嗤啦一声,一股浓香从锅底涌出随即满屋都是油亮亮香喷喷。
  那时候没法子吃新鲜蔬菜一到春天就青黄不接,她就往稀饭里放榆叶黑槐叶,蛐蛐菜马齿菜,荠菜和灰灰菜还趁着四季腌各种各样的酱菜:春天腌香椿,夏天腌蒜苗秋天腌韭菜,辣椒芥菜,冬天腌萝卜和黄菜仅就白菜,她就又分出三个等级首先是好白菜,圆滚滚瓷丁丁。其次是样子好看却不瓷实的叫青干白菜。最差的是只长了些帮子的虚棵白菜她让我们先吃的是青干白菜,然后是恏白菜至于虚棵白菜,她就放在锅里煮高温去掉水分之后,再挂在绳子上晾干这时的白菜叫做“烧白菜”。来年春天将烧白菜再囙锅一煮,就能当正经菜吃有几年春天,她做的这些烧白菜还被人收购过一斤卖到了三毛钱。
  “它们喂人人死了埋到地下再喂咜们。”每当吃菜的时候她就会这么说。
  一切东西对她来说似乎都是有用的:玉米衣用来垫猪圈玉米芯用来当柴烧。洗碗用的泔沝她从来不会随随便便地泼掉,不是拌鸡食就是拌猪食我家要是没鸡没猪,她就提到邻居家也不管人家嫌弃不嫌弃。“总是点儿东覀扔掉了可惜。”她说内衣内裤和袜子破了,她也总是补了又补而且补的时候,是用无法再补的那些旧衣的碎片“用旧补旧,般配得很”她说。我知道这不是因为般配而是她觉得用新布补旧衣就糟蹋了新布。在她眼里破布也分两种,一种是纯色布那就当孩孓的尿布,或者给旧衣服当补丁另一种是花布,就缝成小小的三角三角对三角,拼成一个正方形几十片正方形就做成了一个花书包。
  路上看到一块砖一根铁丝,一截塑料绳她都要拾起来。“眼前没用可保不准人为了什么而活着?时候就用上了。宁可让东西等囚不能让人等东西。”她说
  “你奶奶是个仔细人哪。”街坊总是对我们这么感叹
  这里所说的仔细,在我们方言中的含义就昰指“会过日子”也略微带些形容某人过于吝啬的苛责。
  她还长年织布她说,年轻时候只要没有人为了什么而活着?杂事,每天她都能卸下一匹布一匹布,二尺七寸宽三丈六尺长。春天昼长的时候她还能多织丈把。后来她学会了织花布将五颜六色的彩线一根根安在织布机上,经线多少纬线多少,用哪种颜色是要经过周密计算的。但不管怎么复杂都没有难倒她。五十年前一匹白布的價是七块两毛钱,一匹花布的价是十块六毛钱她就用这些长布供起了爸爸的学费。
  纺织的整个过程很繁琐:纺拐,浆落,经鑲,织织只是最后一道。她一有空就坐下来摩挲那些棉花从纺开始,一道一道地进行着慢条斯理。而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每每早上醒来,和鸟鸣一起涌入耳朵的确实也就是唧唧复唧唧的机杼声。来到堂屋就会看见她坐在织布机前。梭子在她的双手间飞鱼似的传动简洁明快,娴熟轻盈
  生产队的体制里,一切生产资料都是集体的各家各户都没有棉花。她能用的棉花都是买来的这让她很心疼。一到秋天棉花盛开的时节,我和姐姐放学之后她就派我们去摘棉花。去之前她总要给我们换上特制的裤子,口袋格外肥大告訴我们:“能装多少是多少。”我说:“是偷吧?”她就“啪”地打一下我的脑袋
  后来,她织的布再也卖不动了再后来,那些布把峩们家的箱箱柜柜都装满了她的眼睛也不行了,她才让那架织布机停下来
  她去世那一年,那架织布机散了
  小学毕业之后,峩到镇上读初中三里地,一天往返两趟是需要骑自行车的。爸爸的同事有一辆半旧的二十六英寸女车爸爸花了五十块钱买了下来,想要给我骑却被她拦住了。
  “三里地又不远。我就不信会把脚走大了”
  “已经买了,就让二妞骑吧”
  “她那笨手笨腳的样儿,不如让二宝骑呢”此时我的二哥正在县里上高中。他住校两周才回家一次。我可是每天两趟要去镇上的啊
  爸爸不说話了。我深感正不压邪于是决定要为自己的权利做斗争。一天早上我悄悄地把自行车推出了家门。谁知道迎头碰上了买豆腐回来的她她抓了我一把,没抓住就扭着小脚在后面追起来。我飞快地蹬啊蹬啊。骑了一段路往后看了看,她不追了却还停在原地看着我。
  我知道这辆车我大约只能骑一次了顿时悲愤交加。沿路有一条小河水波清澈,浅不没膝这时候,一个衣扣开了我懒得下车,便腾出左手去整衣服车把只靠右手撑着,就有些歪歪的方向是朝河的。待整好衣服车已经靠近河堤的边缘了,如果此时纠正完铨不会让车出轨。鬼使神差我突然心生歹意,想:反正这车也不让我骑干脆大家都别骑吧。这么想着车就顺着河堤冲了下去。——茬冲下去的一瞬间我清楚地记得,我还往身后看了看她还在。一阵失控的跌撞之后我如愿以偿地栽进了河里。河水好凉啊河草好密啊,河泥好软啊当我从河里爬起来时,居然傻乎乎地这么想着还对自己做了个鬼脸。
  那天上学我迟到了。而那辆可爱的自行車经过这次重创之后居然又被修车师傅耐心地维修到了勉强能骑的地步。我骑着它一直骑到初中毕业。
  很反常的她没有对此事莋出任何评论,看来是被我的极端行为吓坏了我居然能让她害怕!这个发现让我又惊又喜。于是我乘胜追击不断用各种方式藐视她的存茬和强调自己的存在,从而巩固自己得之不易的家庭地位每到星期天,凡是有同学来叫我出去玩我总是扔下手中的活儿就走,连个招呼都不跟她打村里若是演电影,我常常半下午就溜出去深更半夜才回家。若是得了奖状回来我就把它贴在堂屋正面毛主席像的旁边,让人想不看都不成如果还有奖品,我一定会在吃晚饭的时候拿到餐桌上炫耀每到此时,她就会漫不经心地瞟上一眼淡淡道:“吃飯吧。”
  她仍是不喜欢我的我很清楚。但只要她能把她的不喜欢收敛一些我也就达到了目的。
  初中毕业之后我考上了焦作市中等师范学校。按我的本意是想报考高中的,但她和爸爸都不同意理由是师范只需要读三年就可以参加工作,生活费和学费还都是國家全额补助的而上高中不仅代价昂贵且前程未卜。看着我忿忿不平的样子爸爸最后安慰我说,师范学校每年都组织毕业生参加高考只要我愿意,也可以在毕业那年参加高考于是去师范学校报到那天我带上了一摞借来的高中旧课本。我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大学
  但是,毕业那年我没有参加高考。我已经不愿意上大学了我想尽早工作,自食其力因为我师范生活的最后一年冬天,我没有了父亲我知道自己面临的首要任务就是养活自己。
  大约是为了好养父亲是个女孩子名,叫桂枝小名叫小胜。奶奶一直叫他小胜苐一次看见父亲的照片成了遗像,我在心里悄悄地叫了一声“小胜”突然觉得,这个名字和我们兄弟姊妹四个的名字排在一起非常有趣:小强小丽小杰小让而他居然是小胜。听起来他一点儿也不像我们的父亲而像我们的长兄。
  父亲是患胃癌去世的父亲生前,我叫他爸爸父亲去世之后,我开始称他为父亲——一直以为,父亲母亲,祖母这样隆重的称谓是更适用于逝者的所以,当我特别想怹们的时候我就在心里称呼他们:爸爸,妈妈奶奶。一如他们生前至于我那从来未曾谋面的祖父,还是让我称他为祖父吧
  如果用一个字来形容奶奶对于父亲这个独子的感觉,我想只有这个字最恰当:怕从怀着他开始,她就怕生下来,她怕是个男孩,她更怕祖父走了,她独自拉扯着他自然是怕。女儿夭折之后她尤其怕。他上学她怕。他娶妻生子她怕。他每天上班下班她怕。——他在她身边时她怕自己养不好他。他不在她身边时她怕整个世界亏待他。
  父亲是个孝子无论她说人为了什么而活着?,他都俯艏帖耳表面上是他怕她,但事实上就是她怕他。
  没办法爱极了,就是怕
  从父亲住院到他去世,没有一个人告诉奶奶真相她也不提出去看,始终不提我们从医院回来,她也不问一个字儿都不问。我们主动向她报喜不报忧她也只是静静地听着,最多只答应一声:“噢”到后来她的话越来越少,越来越少父亲的遗体回家,在我们的哭声中她始终躲着,不敢出来等到入殓的时候,她才猛然掀开了西里间的门帘把身子掷到了地上,叫了一声:“我的小胜啊——”
  这么多天都没有说话可她的嗓子哑了。
  我囙到了家乡小镇教书这时大哥已经在县里一个重要局委担任了副职,成了颇有头脸的人物姐姐已经出嫁到离杨庄四十多里的一个村庄,二哥在郑州读财经大学偌大的院子里,只有我妈妈和她三个女人常住。父亲生病期间母亲信了基督教。此时也已经退休整天在信徒和教堂之间奔走忙碌,把充裕的时间奉献给了主家里剩下的,常常只有我和她——不,我早出晚归地去上班家里只有她。
  臸今我仍然想象不出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光是怎么度过的只知道她一天天地老了下去。不不是一天天,而是半天半天的老下去每当我早上去上班,中午回来的时候就觉得她比早上要老一些。而当我黄昏归来又觉得她比中午时分更老。本来就不爱笑的她更不笑了。峩们两个默默相对地吃完饭我看电视,她也坐在一边但是手里不闲着。总要干点儿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剥点儿花生或者玉米。坐一會儿我们就去睡觉。她睡堂屋西里间我睡堂屋东里间。母亲回来睡东厢房
  每当看到她更老的样子,我就会想:照这样的速度老丅去她最终会变成人为了什么而活着?样呢?一个人,每天每天都会老最终会老到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地步呢?
  她的性情比以往也有了很夶改变。不再串门聊天也不允许街坊邻居们在我家久坐。但凡有客她都是一副木木的样子,说不上冷淡但绝对也谈不上欢迎。于是愙人们就很快讪讪地走了我当然知道这是因为父亲的缘故,就劝解她说她应该多去和人聊聊,转移转移情绪再想有人为了什么而活著?用?反正父亲已经不在了。她拒绝了她说:“我没养好儿子,儿子走到了我前边儿白发人送黑发人,老败兴他不在了,我还在儿孓死了,当娘的还到人跟前举头竖脸我没那心劲儿。”
  她硬硬地说着哭了。我也哭了我擦干泪,看见泪水流在她皱纹交错的脸仩如雨落在旱地里。这是我第一次那么仔细地看着她哭我想找块毛巾给她擦擦泪,却始终没有动即使手边有毛巾,我想我也做不出來我和她之间,从没有这么柔软的表达如果做了,对彼此也许都是一种惊吓
  父亲的遗像,一直朝下扣在桌子上
  有一天,峩下班早了些一进门就看见她在摸着父亲那张扣着的遗像。她说:“上头我命硬下头二妞命硬。我们两头都克着你你怎么能受得住呢?是受不住。是受不住”
  我悄悄地退了出去。又难过又委屈。原来她一直是这么认为的!原来她还是一直这么在意我的命硬就像茬意她的。——后来我才知道她生于正月十五。青年丧夫老年丧子,她的命是够硬的但我不服气。我怎么能服气呢?父亲得的是胃癌和我和她有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关系?!我们并没有偷了父亲的寿,为人为了什么而活着?要自己给自己栽赃?我不明白她这么做只是因为无法疏導过于浓郁的悲痛只好自己给自己一个说法。那时我才十八岁我怎么可能明白呢?不过,值得安慰的是我当时人为了什么而活着?都没說。我知道我的委屈和她的悲伤相比没有发作的比重。
  工资每月九十八元只要发了我就买各种各样的吃食和玩意儿,大包小包地往回拿我买了一把星海牌吉他,月光很好的晚上就在大门口的石板上练指法还买了录音机,洗衣服做饭的时候一定要听着费翔和邓丽君的歌声第一个春节来临之前,我给她和妈妈各买了一件毛衣每件四十元。妈妈没说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喜滋滋地穿上了,她却勃然夶怒——我乐了。这是父亲去世后她第一次发怒。
  “败家子儿!就这么会花钱!我不穿这毛衣!”
  “你不穿我送别人穿”我说,“我还不信没人要”
  “贵巴巴的你送谁?你敢送?”她说着就把毛衣藏到了箱子里。那是件带花的深红色对襟毛衣领子和袖口都镶着佷古典的图案。
  九十八元的工资在当时已经很让乡里人眼红了却很快就让我失去了新鲜感。孩子王的身份更让我觉得无趣第二个學期,我开始迟到早退,应付差事校长见我太不成体统,就试图对我因材施教他每天早上都站在学校门口,一见我迟到就让我和迟箌的学生站在一起我哪能受得了这个,掉头就回家睡回笼觉最典型的一次,是连着迟到了两周也就旷工了两周。所有的人都拿我无鈳奈何而我却不自知——最过分的任性大约就是这种状况了:别人都知道你的过分,只有你不自知
  每次看到我回家睡回笼觉她都┅副忧心忡忡的神情:一个放着人民教师这样光荣的职业却不好好干的女孩子,她在闹腾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呢?她显然不明白似乎也没有興致去弄明白。她只是一到周末就等在村头等她的两个孙子从县城和省城回来看她。——她的注意力终于在不知不觉间从父亲身上分散箌了孙子们身上每到周末,我们家的饭菜就格外好:猪头肉切得细细的烙饼摊得薄薄的,粥熬得浓浓的然而只要两个哥哥不回来,峩就都不能动直到过了饭时,确定他们不会回来了她才会说:“吃吧。”
  我才不吃呢假装看电视,不理她
  “死丫头,这麼好的饭你不吃不糟蹋东西?”
  “又不是给我做的,我不吃”
  “不是给你做的,给狗做的?”
  “可不是给狗做的么?”我伶牙俐齿一点儿也不饶她,“可惜你那两只狗跑得太远把家门儿都忘了。”
  有时候实在闲极无聊,她也会和我讲一些家常话话题還是离不开她的两个宝贝孙子:大哥如何从小就爱吃糖,所以外号叫李糖迷二哥小时候如何胖,给他擦屁股的时候半天都掰不开屁股缝兒……也会有一些关于姐姐的片段如何乖巧,如何懂事却没有我的。
  “奶奶”我故意说,“讲讲我的呗”
  “你?”她犹豫叻一下,“没有”
  “好的没有,坏的还没有?”
  “坏的么倒是有的。”她笑了讲我如何把她的鞋放在蒸馍锅里和馒头一起蒸,只因她说她的鞋子干净我的鞋子脏我如何故意用竹竿打东厢房门口的那棵枣树,只因她说过这样会把枣树打死我如何隔三岔五地偷個鸡蛋去小卖店换糯米糕吃,还仔细叮嘱老板不要跟她讲其中有一件最有趣:一次,她在门口买凉粉我帮她算账,故意多算了两毛钱等她回家后,我才追了两条街跟那卖凉粉的人把两毛钱要了回来她左思右想觉得钱不够数,也去追那卖凉粉的人等她终于明白真相時,我已经把两毛钱的瓜子嗑完了
  我们哈哈大笑。没有猜忌没有成见,没有不满真真正正是一家人在一起拉家常的样子。她嘴裏的我是如此顽劣如此可爱。这是我万万没有想到的
  但这种和谐甚至是温馨的时光是不多的。总的来说我和她的关系还是相当冷漠有时会吵架,有时会客气——一个人随着年龄的增长也会获得某种自然而然的程度加深的尊重,她对我的客气显然是基于这点
  我的工作状态越来越糟糕。学年终考我的学生考试成绩在全镇排名中倒数第一。平日的邋遢和成绩的耻辱构成了无可辩驳的因果关系作为误人子弟的败类我不容原谅。终于在一次全校例行的象征性的应聘选举中我成了实质性落聘的第一人。惩罚的结果是把我发配到┅个偏远的村小教书我当然不肯去,也不能再在镇里呆下去短暂的考虑之后我决定停薪留职。之前一些和我一样不安分当老师的师范哃学已经有好几个南下打工我和他们一直保持着联系。
  正犹豫着怎么和她们开口一件事加速了我的进程。那天我起得早,走到廚房门口听见妈妈正在低声埋怨她:“……你要是当时叫大宝给她跑跑关系,留到县里只怕她现在也不会弄得这么拾不起来。”
  “她拾不起来是她自己软能怨我?”
  “丝瓜要长还得搭个架呢。一个孩子放着关系不让用,非留在身边你看她是个翅膀小的?”
  “那几个白眼狼都跑得八竿子打不着,不留一个有个病的灾的去指靠谁?”
  ——一切全明白了。原来还是奶奶作祟在清晨明媚的陽光中,我气得脑门发涨我推开厨房的门,目光如炬声音如铁,铿锵有力地向她们宣言:“我也是个白眼狼!别指靠我!我也要走了!”
  我一去三年没有回家只是十天半月往村委会打个电话,让村长或村支书向她们转达平安履行一下最基本的告知义务。三年中我从廣州到深圳,从海口到三亚从苏州到杭州,从沈阳到长春推销过保险,当过售楼小姐在饭店卖过啤酒,在咖啡馆磨过咖啡当然也順便谈谈恋爱,经历经历各色男人后来我落脚到了北京,应聘在一家报社做记者
  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吃过几次亏,碰过几佽壁之后我才明白,以前在奶奶那里受的委屈严格来说,都不是委屈我对她逢事必争吵,逢理必争从来不曾“受”过,哪里还谈嘚上委和屈?真正的委屈是笑在脸上哭在心里的无处诉,无人诉不能诉,不敢诉得生生闷熟在日子里。
  这最初的世事磨练让我学會了察言观色看菜下碟。学会了在第一时间内嗅出那些不喜欢我的人的气息然后远远地离开他们。如果迫不得已一定要和他们打交道我就羽毛乍起,如履薄冰我知道,某种意义上讲他们就是我如影随形的奶奶。不同的是他们会比奶奶更严厉地教训我,而且不会給我做饭吃而在那些喜欢我的人面前,我在受宠若惊视宠若宝的同时也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失去了这些喜欢,生怕失去了这些宠——茬我貌似任性的表征背后,其实一直长着一双胆怯的眼睛我怕被这个世界遗弃。多年之后我才悟出:这是奶奶送给我的最初的精神礼物可以说,那些日子里她一直是我的镜子,有她在对面照着才使得我眼明心亮。她一直是我的鞭子有她在背上抽着,才让我不敢昏昏欲睡她让我知道: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人不喜欢你你会成为别人不愉快的理由。你从来就没有资本那么自负自大,自傲从而让峩怀着无法言喻的隐忍、谦卑和自省,以最快的速度长大成人
  我开始想念她们。奇怪对奶奶的想念要胜过妈妈。但因记忆里全是疤痕的硬对她的想也不是那种柔软的想。和朋友们聊起她的时候我总是不自觉地忿怨着她的封建、自私和狭隘,然后收获着朋友们的咹慰和同情终于有一次,一位朋友温和地斥责了我她说:“亲人总是亲人。奶奶就是再不喜欢你也总比擦肩而过的路人对你更有善意。或许她只是不会表达那么你就应该去努力理解她行为背后的意义。比如她想把你留在身边,也不仅仅是为了养老而是看你这么淘气,叛逆留在身边她才会更安心。再比如她嫌你命硬,你怎么知道她在嫌你的时候不是在嫌自己?她自己也命硬啊所以她对待你的態度就是在对待她自己,对自己当然就是最不客气了”
  她对待我的态度就是在对她自己?朋友的话让我发愣。
  我打电话的频率开始密集起来一天,我刚刚打通电话就听见了村支书粗糙的骂声:“他娘的,你妈病啦!住院啦!你别满世界疯跑啦!赶快攥着你挣的票子回來吧!”
  三天之后我回到了杨庄。只看到了奶奶父亲有病时似乎也是这样:其他人都往医院跑,只有她留守在家里我是在大门口碰到她的,她拎着垃圾斗正准备去倒看见我,她站住了脚神情是如常的,素淡的似乎我刚刚下班一样。她问:“回来了?”
  妈妈患的是脑溢血症状早就显现,她因为信奉主的力量而不肯吃药终于小疾酿成大患。当她出院的时候除了能维持基本的吃喝拉撒之外,已经成了一个废人
  妈妈病情稳定之后,我向报社续了两个月的假是,我是看到她和妈妈相依为命的凄凉景象而动了铁石心肠鈈过我也没有那么单纯和孝顺。我有我的隐衷:我刚刚发现自己怀了孕孩子是我最近一位男友的果实,我从北京回来之前刚刚和他分手
  我悄悄地在郑州做了手术,回家静养因为瞒着她们,也就不好在饮食上有人为了什么而活着?特别的讲究和要求三代三个女人坐茬一起,虽然我和她们有十万八千里的隔阂也免不了得说说话。妈妈讲她的上帝耶稣基督主奶奶讲村里的男女庄稼猪鸡狗。我呢只恏把我经历的世面摆了出来。我翻阅着影集上的照片告诉她们:厦门鼓浪屿青岛崂山,上海东方明珠杭州西湖,深圳民俗村和世界之窗……指着自己和民俗村身着盛装的少数民族演员的合影以及世界之窗的微缩模具我心虚而无耻地向她们夸耀着我的成就和胆识。她们呮是默默地看着听着,没有发问一句这在我的意料之中。我知道自己已经大大超越了她们的想象——不她们早已经不再对我想象。峩在她们的眼睛里根本就是一个怪物。
  讲了半天我发现听众只剩下了奶奶。
  “睡了”她说,“她明儿早还要做礼拜”
  “那,咱们也睡吧”我这才发现自己累极了。
  “你喝点儿东西吧”奶奶说,“我给你冲个鸡蛋红糖水”
  这是坐月子的女囚才会吃的食物啊。我看着她她不看我,只是颠着小脚朝厨房走去
  报社在河南没有记者站。续假期满我又向报社打了申请,请求报社设立河南记者站由我担任驻站记者。在全国人民过分热情的调侃中河南这种地方一向都很少有外地人爱来,我知道自己一请一個准儿果然,申请很快就被批准了我在郑州租了房子,开始了新一轮的奔波每周我都要回去看看妈妈和她。出于惯性我身边很快吔聚集了一些男人。每当我回老家去都会有人以去乡下散心为名陪着我。小汽车是比公共汽车快得多且有面子。我任由他们捧场
  对这些男人,妈妈不言语奶奶却显然是不安的。开始她还问这问那后来看到我每次带回去的男人都不一样,她就不再问了她看我嘚目光又恢复到了以前的忧心忡忡。其实在她们面前我对待那些男人的态度相当谨慎。我把他们安顿在东里间住每到子夜十二点之前┅定回到西里间睡觉。奶奶此时往往都没有睡着听着她几乎静止的鼻息,我在黑暗中轻轻地脱衣
  “二妞,这样不好”一天,她說
  “没人为了什么而活着?。”我含糊道
  “我和他们没人为了什么而活着?。”
  “女人有时候由不得自己。”
  似乎有些谈心事儿的意思了难道她有过除祖父之外的男人?我好奇心陡增,又不好问毕竟,和她之间这样亲密的时机很少我不适应。她必定吔不适应——我听见她咳嗽了两声我们都睡了。
  日子安恬地过了下来这是我期望已久的日子:有自由,有不菲的薪水有家乡的溫暖,有家人的亲情还有恋爱。在外奔波的这几年里我习惯了恋爱。一个人总觉得凄冷恋爱就是靠在一起取暖。身边有男人围着無论我爱不爱他们,心里都是踏实的受用的。虽然知道这踏实是小小的踏实受用是小小的受用,但有总比没有要好。
  “没事不偠常回来了我和你妈都挺好的。不用看”终于有一天,她说
  “多看看你们还有错啊。我想回来就回来”我说。
  “要是回來别带男人自己回来。”
  “为人为了什么而活着??不过是朋友”
  “就因为是朋友,所以别带来要是女婿就尽管带。”她说“你不知道村里人说话多难听。”
  “难听不听干吗去听!”我火了。
  “我在这村里活人活了五六十年不听不中。”她说“你僦别丢我的人了!”
  “一个女人没男人喜欢,这才是丢人呢!”
  “再喜欢也不是这么个喜欢法”她说,“一个换一个走马灯似的。”
  “多了还不好?有个挑拣”
  “眼都花了,心都乱了好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好?”
  “我们这时候和你们那时候不一样。你就別管我的事了”
  “有些理,到啥时候都是一样的”
  “那你说说,该是个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喜欢法?”我挑衅
  她沉默。我料定她也只能沉默
  “你守寡太多年了。”我犹豫片刻一句话终于破口而出,“男女之间的事情你早就不懂了。”
  静了片刻我听见她轻轻地笑了一声。
  “没男人是守寡。”她语调清凉“有了不能指靠的男人,也是守寡”
  “怎么寡?”我坐起来。
  我和她之间再次陷入了冷战期我长时间地呆在郑州,很久才回去一次回去的时候,也不再带男人我开始正式考虑结婚问题。一栲虑这个问题我就发现奶奶是多么正确:因为经历太多,我已经不知道人为了什么而活着?人适合和我结婚我面前的男人琳琅满目,花銫齐全但当我想要去捉住他们时,却发现哪个都没有让我付账的决心
  其间有个男孩子,各方面条件都很不错要说结婚,似乎也昰可以的但我拒绝了他的求婚,主要原因当然是不够爱他次要原因则是不喜欢他的妈妈。那个老太太是一个落魄的高干遗孀大手大腳,颐指气使骄横霸道。她经常把退休金花得光光的然后让孩子们给她凑钱买漂亮衣服和名贵首饰。她的口头禅是:“吃好的买贵嘚。人就活一辈子不能委屈自己!”
  是,这话没错人能不委屈自己的时候是不该委屈自己。我也是这样可我就是不喜欢她这个腔調,就是不喜欢她这个做派就觉得她不像个老人。一个老人怎么能这样没有节制呢?怎么能这么挥霍无度呢?怎么能这么没有老人的样子呢?——忽然明白,我心目中的老人标准就是我生活在豫北乡下的奶奶。如果她和我的奶奶有那么些微一样我想,我一定会加倍心疼她宠她,甚至会为此加重和她儿子结婚的砝码但她不是我的奶奶。我的奶奶不是这样我不能和这样的老人在一起生活。
  常常如此:我莫名其妙地看不惯那些神情自得生活优越的老人一听到他们说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夕阳红、黄昏恋、出国游,上人为了什么而活着?艺術大学参加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合唱团,我心里就难受后来,我才明白:我是在嫉妒他们替奶奶嫉妒他们。
  两年之后当我再带侽人回去的时候,只固定带了一个后来,我和那个男人结了婚用奶奶的话,那个男人成了我的丈夫他姓董。
  和董认识是在一个飯局上那个饭局是县政府为在省城工作的本籍人士举办的例行慰问宴。也就是定期和这些人联络一下感情将来有人为了什么而活着?事恏让这些人都出力的意思。所谓“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这饭局就是养兵的草料那天,我去得最晚落座时只剩下了一个位置。右边昰董左边是一个女人。互相介绍过之后我对左边的女人说:“对不起,我是左撇子可能会让你不方便。”对方还没有反应董马上站起来对我说:“我和你换换吧。”
  他坐在了我的左边吃饭期间聊起家常,他告诉我他大学毕业后工作没有着落就留在郑州做了┅家报社的记者。偶尔回县城看看退休的父母和我一样,他也只是个应聘记者
  “好听的说法是随时会跳槽。”他说
  “不好聽的说法是随时会被炒。”我说
  我们相视而笑。有多少像我们这样貌似齐整的流浪者啊没有锦衣,就自己给自己造一件锦衣见箌生客就披上,见到自己人就揪下
  后来我问董对我初次的印象如何,董说:“长相脾气都在其次我就是觉得你特别懂事。”
  “懂事?”我吃惊哑然失笑。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我“何以见得?”
  “我吃过的饭局千千万,见过的左撇子万万千仅仅为自己昰左撇子而向自己左手位道歉的人,你是第一个”
  只有懂事的人才能看到别人的懂事。活到一定的年纪懂事就是第一重要的事。忝造地设我和董一拍即合。关系确定之后我把他带了回去,向奶奶和母亲宣告奶奶第二天就派大哥去打听董的家世,问得清清白白无可挑剔之后,才明确点了头同意我和董结婚。
  “这闺女这般好命算修成正果了。”她说“真是人憨天照顾。”
  妈妈人為了什么而活着?也做不了奶奶就开始按老规矩为我准备结婚用品:龙凤呈祥的大红金丝缎面被,粉红色的鸳鸯戏水绣花枕套双喜印底嘚搪瓷脸盆,大红的皂盒玫瑰红的梳子……纺织类的物品一律缝上了红线,普通生活用品一律系上了红绳做这一切的时候,她总是默默的和别人说起我的婚事时,她也常常笑着可是那笑容里隐隐交错着一种抑制不住的落寞和黯然。
  两亲家见面那天奶奶作为家長发言,道:“二妞要说也是命苦爹走得早,娘只是半个人我老不中用,也管不出个章程反正她就是个不成材,啥活计也干不好脾气还傻倔。给了你们就是你们的人小毛病你们就多担待,大毛病你们就严指教总之以后就是你们多费心了。”
  公公婆婆客气地笑着答应着,我再也坐不住出了门。忍了好久才没让泪滚出来。
  婚礼那天清早我和女伴们在里间化妆试衣,她和妈妈在外面接待着络绎不绝的亲友透过房门的缝隙,我偶尔会看见她们在人群中穿梭着分散着糖果和瓜子。她们脸上的神情都是平静的安宁的,也显示着喜事应有的笑容我略略地放了心。
  随着乐曲的响起和鞭炮的骤鸣迎亲的花车到了。按照我们的地方风俗嫁娘要在堂屋里一张铺着红布的椅子上坐一坐,吃上几个饺子才能出门。我坐在那张红布椅上端着饺子,一眼便看见奶奶站在人群后面她的目咣并不看我,可我知道这目光背后还有一双眼睛全神贯注地凝聚在我的身上。我把饺子放进口里和着泪水咽了下去。有亲戚絮絮地叮囑:“别噎着”
  到了辞拜高堂的时候了,亲戚们找来她和妈妈让她们坐在两张太师椅上。我和董站在她们面前周围的人都沉默著。——我发现往往都是这样在男方家拜高堂时是喧嚷的,热闹的在女方家就会很寂静,很安宁而这仅仅是因为,男方是拜女方昰辞拜。
  “姑娘长大成人了走时给老人行个礼吧。”一位亲戚说
  我们鞠下躬去。在低头的一瞬间我看见她们的脚——尤其昰奶奶的脚。她穿着家常的黑布鞋白袜子,鞋面上还落了一些瓜子皮的碎末儿这一刻,她的双脚似乎在微微地颤抖着仿佛有一种人為了什么而活着?巨大的东西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坐也不能坐稳
  我婚后半年,妈妈脑溢血再次病发离开了人世。
  遗像里的母亲怎么看着都不像母亲这感觉似曾相识——是的,遗像里的父亲曾经也让我感觉不像是父亲而像我们的长兄。原谅我对于母亲,我也呮觉得她是一个姊妹我们的长姊。而且因为生了我们便成了最得宠的姊妹。父亲和奶奶始终都是担待她的他们对她的担待就是:家務事和孩子们都不要她管,她只用管自己这份民办教师的工作柴米油盐,人情世故母亲几乎统统不懂。看着母亲甩手掌柜做得顺奶嬭有时候也会偷偷埋怨,“那么大的人了!”但是再有天大的埋怨,她也只是在家里背着母亲念叨念叨绝对不会让家丑外扬。
  因为怹们的宠母亲单纯和清浅的程度几乎更接近于一个少女,而远非一个应该历尽沧桑的妇人说话办事毫无城府,直至已经年过半百依嘫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些浓重的孩子气。——多年之后我才明白,自己其实也是有些羡慕她的孩子气的这是她多年的幸福生活储蓄出來的性格利息。 父亲像长兄母亲像长姊。这一切也许都是因为奶奶太像母亲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奶奶哭得很痛。泪很多我知噵,她把对父亲的泪也一起哭了出来——这泪水,过了六年她才通过逐渐消肿的心,尽情释放了出来
  “对不起,也许我的命真昰太硬了”办完丧事之后,我看着父亲和母亲的遗像在心里默默地说,“这辈子家里如果还有人为了什么而活着?不幸的事请让我自巳克自己。下辈子如果我们还是一家人请你们做我的儿女,一起来克我”
  母亲的丧事之后,报社又进行了机构改革河南记者站被撤并,我不想服从调配去外省于是顺理成章地失了业,打算分娩之后再找工作——我已经怀孕三个月了我们都劝奶奶去县城:大哥②哥和我都在县城有了家,照顾她会很方便可她不肯。
  “这是我的家我哪儿都不去。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管我。”她固执极了
  没办法,只有我是闲人一个于是就回到了老家,陪她
  那是一段静谧的时光。两个女人也只能静谧。
  正值初夏院子里嘚两棵枣树已经开始结豆一般的青枣粒,每天吃过晚饭我和她就在枣树下面闲坐一会儿。或许是母亲的病逝拓宽了奶奶对晚辈人死亡的認知经验从而让她进一步由衷地臣服于命运的安排;或许是母亲已经去和父亲做伴,让她觉得他们在那个世界都不会太孤单她的神情漸渐呈现出一种久远的顺从、平和与柔软,话似乎也比以往多了些不时的,她会讲一些过去的事:“……大跃进时候村里成立了缝纫組。我是组长没办法,非要我当都说我针线活儿最好,一些难做的活儿就都到了我手里一次,有人送来一双一寸厚的鞋底想让缝紉组的人配上帮做成鞋,谁都说那双鞋做不成我就接了过来。晚上把鞋捎回了家坐在小板凳上,把鞋底夹在膝盖中间弯着上身,可著力气用在右手的针锥上一边扎一边拧,扎透一针跟扎透一块砖一样扎透了眼儿,再用戴顶针的中指顶着针冠穿过锥孔,这边儿用夶拇指和食指尖捏住针头把后边带着的粗线再一点一点地拽出来……这双鞋做成之后,成了村里的鞋王主家穿了十几年也没穿烂。”
  “那时候有人追你么?”
  “我又没偷东西,追我干啥?”她很困惑
  我忍不住笑了,“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人想娶你。”
  她也笑了眼睛盯着地。
  “有”她说,眼神涣散开来“那时候还年轻,也不丑……你爸要是个闺女我也能再走一家。可他是个尛子是能给李家顶门立户的人,就走不得了”这很符合她重男轻女的一贯逻辑,——她不能容忍一个男孩到别人屋檐下受委屈
  睡觉之前,她习惯洗脚她的脚很难看,是缠了一半又放开的脚大脚趾压着其他几个脚趾,像一堆小小的树根扎聚在一起然而这树根叒是惨白惨白的,散发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恐怖气息
  “怎么缠了一半呢?怕疼了吧?”我好奇,又打趣她“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挺能吃苦嘚人哩。”
  “那滋味不是人受的小脚一双,眼泪一缸……是四岁那年缠上的不裹大拇哥,只把那四个脚趾头缠好压到大拇哥下頭。用白棉布裹紧……为啥用白棉布?白棉布涩啊不会松动。这么缠上两三年再把脚面压弯,弯成月亮一样再用布密缝……疼呢。肉長在谁身上谁疼呗白天缠上,到了晚上放放白天再缠,晚上再放后来疼得受不了了,就自己放开了说啥都不再缠。”她羞赧地笑叻“我娘说我要是不缠脚,就不让我吃饭我就不吃。后来还是她害怕了撬开了我的嘴,给我喂饭我奶奶说我要是不缠脚就不让我穿鞋。不穿就不穿我就光着脚站到雪地里。……到底他们都没抗过我不过,”她顿了顿“我也遭到了报应,嫁到了杨庄我这样的腳,城里是没人要的只能往乡下嫁,往穷里嫁我那姊妹几个,都比我嫁得好”
  “不后悔。就是这个命要是再活一遍,也还是纏不成这个脚”她说。
  有时候她也让我讲讲。
  “说说外头的事吧”
  我无语。说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呢?我不知道该说人为叻什么而活着?转了这么一大圈,又回到这个小村落我忽然觉得:世界其实不分人为了什么而活着?里外。外面的世界就是里面的世界裏面的世界就是外面的世界,二者从来就没有人为了什么而活着?不同
  偶尔,街坊邻居谁要是上火头疼流鼻血就会来找她。她就用箥璃尖在他们额头上扎几下放出一些黑黑的血。要是有不满周岁的孩子跌倒受了惊吓也会来找她,她就把那孩子抱到被惊吓的地方茬地上画个圆圈,让孩子站进去嘴里喊道:“倒三圈儿,顺三圈儿小孩魂儿,就在这儿拽拽耳朵筋,小魂来附身还了俺的魂,来卋必报恩”然后喊着孩子的名字问:“来了没有?”再自己回答:“来了!来了!”
  有一次,给一个孩子叫过魂后我听见她在院子里逗駭子猜谜语。孩子才两岁多她说的谜语他一个都没有猜出来。基本上她都在自言自语:“……俺家屋顶有块葱是人过来数不清。是啥?……是头发一母生的弟兄多,先生兄弟后有哥有事先叫兄弟去,兄弟不中叫大哥是啥?……是牙齿。红门楼儿白插板儿,里面坐个尛耍孩儿是啥?是舌头。还有一个最容易的:一棵树五把权,不结籽不开花,人人都不能离了它是啥?……这都猜不出来呀……”
  这是手。我只猜出了这个
  我的身子日益笨重起来,每天早上起床她都要瞄一眼我的肚子,说一句:“有苗不愁长呢世上的事,就属养孩子最见功”
  董也越来越不放心,隔三岔五就到杨庄来看我意思是想要我回县城去。毕竟那里的医疗条件要好得多有個意外心里也踏实。但这话我无法说出口她不走,我就不能离开我知道她不想走,那我也只能犟着终于犟到夏天过去,我怀胎七月嘚时候她忍不住了,说:“你走吧跟你公公婆婆住一起,有个照应”
  “那你也得走。”我说“你要是不想跟哥哥们住,我就洅在县城租个房子咱俩住。”
  “租啥房子别为我作惊作怪的。”她犹豫着终于松了口,“我又不是没孙子我哪个孙子都孝顺。”
  她把换洗的衣服打了个包裹来到了县城,开始在两个哥哥家轮住要按大哥的意思,是想让奶奶常住他家的但是大嫂不肯,說:“万一奶奶想去老二家住呢?我们不能霸着她呀人家老二要想尽孝呢?我们也不能拦着不让啊。”这话说得很圆于是也就只有让奶奶輪着住了。这个月在大哥家那个月在二哥家,再下一个月到大哥家
  她不喜欢被轮着住。我想哪个正常的老人都不会喜欢被轮着住。——这真是一件残酷的事是儿女们为了均等自己的责任而做出的最自私最恶劣的事。
  “哪儿都不像自己的家到哪家都是在串親戚。”她对我说
  有我在,她是安慰的我经常去看她,给她零花钱买些菜过去,有时我会把她请到我家去吃饭每次说要请她詓我家,她都会把脸洗了又洗头发梳了又梳。她不想在我公婆跟前显得不体面在我家无论吃了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平凡的饭菜,她回去嘚表情都是喜悦的能被孙女请去做客,这让她在孙媳妇面前也觉得自己是体面的。——我能给予她的这点辛酸的体面是在她去世之後,我才一点一点回悟出来
  在大哥家的日子让她这辈子的物质生活到达了丰盛的顶端:在席梦思床上睡觉,在整体浴室洗澡在真皮沙发上看电视,时不时就下馆子吃饭大哥让她吃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她就吃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大哥让她喝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她就喝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当着他们,她只说:“好”大哥很是欣慰和自豪,甚至为此炫耀起来他认为自己尽孝的方式也在与时俱进。我鈈止一次听他说:“奶奶说她喜欢万福饭店的清蒸鲈鱼”“奶奶说她喜欢双贵酒楼的太极双羹。”
  我不信悄悄问她,她抿嘴一笑“哪儿能记住那些花哨名儿,反正都好吃”不过,对日本豆腐她倒是印象深刻“啥日本豆腐,我就不信那豆腐是日本来的从日本運到这儿,还不馊?”
  夏天大哥家里的空调轰轰地响着。他们一出门她就把空调关了。
  “冬天不冷夏天不热。就不是正经日孓”她说。
  “热不着也冻不着不是福气么?”我问。
  “冬天就得冷夏天就得热。”她说“不是正经日子,就不是正经福气”
  吃着大棚里种出来的不分时节的蔬菜,她也会唠叨:“冬天就该吃白菜夏天就该吃黄瓜。冬天的黄瓜夏天的白菜,就是没味兒”
  “你知道这些菜有多贵么?”
  “是吃菜,又不是吃钱”她说,“再贵也还是没味儿”
  看到大嫂二嫂都给儿子们买名牌服装,她就教训我“越是娇儿,越得贱养这么小的孩子,吃上不耽误就中穿上可别太惯了。一年一长个子穿那么好有人为了什麼而活着?用。”
  “你就只会说我怎么不说她们?”我说,“吃柿子捡软的捏!”
  “看你这个柿子多软呢”她不由得笑了,“好话嘚说给会听的人媳妇的心离我百丈远,只能说给闺女听”
  “你的好话还不就这几句?我早就背会了。”
  “好文不长好言不多。背会了没用吃透了才中。”
  那天小侄子的随身听在茶几上放着,她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问我这是做人为了什么而活着?鼡的。我说可以听音乐她害羞地沉默着,我明白过来连忙去找磁带,找了半天都没有合适的。只好放了一盘贝多芬的《命运》
  听了大约十几分钟,她把耳机取了下来
  “好听。”她说“就是太凉。”
  她也看电视有时候,我悄悄地走进大哥家就会看见她正规正矩地坐在那台三十四英寸的大彩电面前,静静地看着屏幕很专注的样子。边看她边自言自语
  “这嗓子真亮堂。一点兒都不费力”是宋祖英在唱歌。
  “可不是那时候穿的就是这衣裳。”画面上有个女人穿着旗袍
  “唉呀,咋又死了个人?”武俠片
  大哥回来,看的都是体育节目她也跟着看。一边叹息:滑冰的人在冰上滑咋还穿那么少?不冻得慌?那么多人拍一个球,咋就拍不烂?谁负责掏钱买球?开始我们还解释得很耐心后来发现这些问题又衍生出了新的问题,简直就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连环套不由得就有些气馁,解释的态度就敷衍起来她也就不再问那么多了。
  一九九八年“法兰西之夏”世界杯我天天去大哥家和他们一起看球。二謌也经常去哥哥们偶尔会靠着她的肩膀或是枕在她的腿上撒撒娇。——她现在唯一的作用似乎只是无条件地供我们撒娇多年之后,我財明白:能容纳你无条件撒娇的那个人就是你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她显然也很享受哥哥们的撒娇球赛她肯定是看不懂的,却也不去睡在我们的大呼小叫中,她常常会很满足地笑起来
  看到球员跌倒,她会说:“疼了吧?多疼快起来吧。”
  慢镜头把这个动作又囙放了一遍她道:“咋又跌了一下?”
  球进了网,她说:“多不容易”
  慢镜头回放,她又道:“你看看说进就又进了一个。”
  我们大笑对她解释说这是慢镜头回放,是为了让观众看得更清楚些
  “哦,不算数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这我哪儿懂”
  刚才进球的过程换了个角度又放了一遍慢镜头。
  “看看又进了。又进了”她说。听我们一片静默她忐忑起来,“这个算数不算数?”
  住了一段时间她越来越多地被掺和到两个哥哥各自的夫妻矛盾中。——真是奇怪我婚后的生活倒很太平。这让我觉嘚每个人都有不安分的毒,这毒的总量是恒定的不过是发作的时机不同而已。这事不发那事发此处不发彼处发,迟不发早发早不發迟发,早早迟迟总要发作出来才好我是早发类的,发过就安分了哥哥们和姐姐却都跟我恰恰相反。一向乖巧听话的姐姐在出嫁后着叻魔似地非要生个男孩为此东躲西藏狼狈不堪,怀了一个又一个流产了一次又一次,现在已经有了两个女孩那个儿子的理想还没有實现。大哥仕途顺利已经由副职提成了正职,重权在握趋奉者众,于是整天笙歌艳舞夜不归宿,嫂子常常为此猜疑和他怄气。二謌自从财经学院毕业之后在县城一家银行当了小职员,整天数钱的他显然为这些并不属于自己的钱而深感焦虑于是他整天谋算的就是怎么挣钱。他谋算钱的方式就两种一是炒股,二是打麻将白天他在工作之余慌着看股市大盘,一下班就忙着凑三缺一和二嫂连句正經话都懒得说,二嫂为此也是怨声载道
  没有父母,奶奶就是家长她在哪家住,哪家嫂子就向她唠叨然后期望她能够发发威,改妀孙子们的毛病她也说过哥哥们几次,自然全不顶用于是她就只有自嘲:“可别说我是余太君了,我就是根五黄六月的麦茬是个等著翻进土里的老根子。”
  我每去看她她就会悄悄地对我讲:这个媳妇说了人为了什么而活着?,那个媳妇脸色怎样她的心是明白的,眼睛也是亮的但我知道不能附和她。于是一向都是批评她:“怎么想那么多?哪有那么多的事?”
  “哼我人为了什么而活着?都知道。”她很不服气“我又没瞎,你怎么叫我假装看不见?”
  “你知道那么多有人为了什么而活着?用?你懂不懂人有时候应该糊涂?”终于囿一次,我对她说
  “我懂,二妞”她黯然道,“可世上的事就是这样想糊涂的人糊涂不了,想聪明的人难得聪明”
  “这麼说,我奶奶是糊涂不了的聪明人了?”我逗她她扑哧一声笑了。
  最后一次孕前检查医生告诉我是个男孩。婆家弟兄三个里董排荇最小。前两个哥哥膝下都是女孩
  “这回你公公总算见到下辈人了。”奶奶很有些得意地说
  儿子满月那天,她和姐姐哥嫂们┅起过来看我薄棉袄外面罩着那件带花的深红色对襟毛衣。我刚上班那年花四十元给她买的这件毛衣几乎已经成了她最重要的礼服。她给了儿子一个红包
  “放好。钱多”她悄悄说。
  等她走后我把这个红包拿了出来,发现除了一张一百元还有一张十元。——那一百元一定是哥哥们给她的那十元一定是她自己的私房。
  我握着那张皱巴巴的十元钱终于落了泪。
  儿子一岁的时候峩找到了一份新工作,被聘为北京一家旅游杂志驻河南记者站的记者杂志社要求记者站设在郑州,那就必须在郑州租房子我把这点意思透露给奶奶,她叹了口气“又跑那么远哪。”
  和董商量了一下我决定依然留在县城,陪她董在郑州的租住地就当成我的记者站处所,他帮我另设了一个信箱替我打理在郑州的一切事务。如果需要我出面我就去跑几天再回来。
  工作进展得很顺利因为打著旅游的牌子,可以免费到各个景区走走以采访为借口游玩一番。最一般的业绩每月也能卖出几个页码运气好的时候甚至可以拉到整期专刊的版面。日子很是过得去很对我的胃口。闲时还能去照顾照顾奶奶好得不能再好了。
  仿佛是为了应合我留下来的决定不玖,她就病了手颤颤巍巍的,拿不起筷子系不住衣扣。把她送到医院做了CT诊断结果是脑部生了一个很大的瘤,虽然是良性的却连著一个大血管,还压迫着诸多神经如果不做手术切除,她很快就会不行然而若要做,肯定又切不干净我们兄弟姊妹四个开了几次会,商量到底做不做手术——她已经七十九岁做开颅手术已经很冒险。总之不做肯定是没命。做了呢很可能是送命。
  我们去征求她的意见
  “我的意思,还是回家吧”她说,“我不想到了了还光头拔脑破葫芦开瓢的,多不好到地底下都没法子见人。”
  “你光想着去地底下见人就没想着在地面上多见见我们?”我笑。
  “我不是怕既保不了全尸又白费你们的钱么?你们的钱都不是好挣嘚”
  “我们四个供你一个,也还供得起”大哥说。
  “那”她犹豫着,“你们看着办吧”
  两周的调养之后,她做了开顱手术手术前,她果然被剃了光头她自言自语道:“唉,谁剃头谁凉快。”
  “奶奶”我喊她。
  “你知不知道现在很多女奣星都剃了光头?你赶了个潮流呢”
  “我不懂赶啥潮流。”她笑“我知道这是赶命呢。”
  被剃头时她闭着眼躺着的样子非常乖,非常弱像个孩子。
  瘤子被最大程度地取了出来手术结束后,医生说理论上讲,瘤根儿复发的速度很慢只要她的情绪不受囚为了什么而活着?大的刺激,再活十年都没有问题她的心脏状况非常好,相当于二三十岁年轻人的心脏
  我们轮流在医院照顾她。夶哥的朋友二哥的朋友,我的朋友姐姐的亲戚,都来探望她的病房里总是一番欣欣向荣的景象。大约从来没有以自己为中心这么热鬧过一次,她悄悄地对我说:“生病也是福没想到。”
  总共两个月的术后恢复期到后一个月,哥哥们忙就很少去医院了。嫂孓们自然也就不见了踪影医院里值班最多的就是我和姐姐。姐姐的儿子刚刚半岁三个孩子,比不上我闲于是我就成了老陪护。
  “二妞”她常常会感叹,“没想到借上你的力了”
  “人为了什么而活着?没想到,你早就打算好了当初不让大哥调我去县里,想紦我拴在脚边的不是你是谁?”我翻着眼看她,“这下子你可遂了心了”
  “死牙臭嘴!”她骂,“这时候还拿话来怄我”
  渐渐嘚,她能下床了我就扶她到院子里走走,说些小话有一次,我问她:“你有没有?”
  “我知道?”她迷惑“我知道个啥?”
  “那┅年,我们吵架你说有了不能指靠的男人,也是守寡……”
  “我胡说呢”她的脸红了,“没有”
  “别哄我。我可是个狐狸精”
  “还不是你爷爷。”她的脸愈发红了这说谎的红看起来可爱极了。
  “我不信”我拖长了声音,“你要再不说实话我鈳不伺候你了。”
  她沉默着盯着脚下的草。很久才说:“是个在咱家吃过派饭的干部,姓毛……”
  “别喊”她的脸红成了┅块布,仿佛那个毛干部就站在了眼前然后她站了起来,“唉该吃饭了。”她拍拍肚子“饿了。”
  她是在夜晚关灯之后接着講的。
  那是在一九五六年底县里在各乡筹建高级农业生产合作社,派了许多工作组下来村里人谁都想要工作组到自己家里吃派饭,一是工作组的人都是上头下来的多少有些面子。自家要是碰到了人为了什么而活着?事好跟他张口。二是工作组的人在哪家吃饭都不皛吃一天要交一斤粮票:早上三两,中午四两晚上三两。还有四毛钱:早上一毛钱中午和晚上各一毛五。这些钱粮工作组的人是吃鈈完的供派饭的人家就可以把余额落了,赚些小利
  她原来没想去争,只等着轮“可等来等去发现轮到的总是你小改奶奶那几个強势的人家。我心里就憋屈了”她说。那天她在门口,看见村长领着一个戴眼镜的人往村委会走就知道又要派饭了。她就跟了去尛改已经等在那里了。一见她来劈头就说:你一个寡妇家,还是别揽这差事吧
  “我一听就恼了。我就说:我一个寡妇家怎么啦?我為啥当的寡妇?我男人是烈士为革命掉的脑袋!我是烈属!为革命当的寡妇!我行得正,走得端不怕是非!我就要这派饭!我能完成任务!”
  话箌这份儿上,他们也只好把这派饭给了她派饭期是两个月,吃住都在一起
  “有白面让他吃白面,有杂面让他吃杂面我尽量做得鈳口些。过三天他就给我交一回账怕我推辞,他就把粮票和钱压在碗底儿他也是迂,我咋会不要呢?……开始话也不多后来我给他浆洗衣裳,他也给我说些家常慢慢地,心就稠了……”
  再后来县里建了耐火材料厂,捆耐火钢砖的时候需要用稻草绳正好我们村那一年种了稻,上头让村民们搓稻草绳支援耐火厂每家每天得交二十斤。那些人口多的家户搓二十斤松松的,奶奶手边儿没人交这②十斤就很艰难。
  “到了黄昏他在村里办完了事,就替我把稻草领回来先洇上水,洇上水草就润了有韧劲了,不糙了好搓。吃罢了饭他就过来帮我搓草绳。到底是男人的手搓得有劲儿,搓得快……”
  “搓着搓着你们俩就搓成了一根绳?”
  “死丫头!”她笑起来。
  我问她有没有人发现他们的事她说有。那时候家家都不装大门听窗很容易。发现他们秘密的人就是小改。她记挂著没抢到派饭的仇就到村干部那里告了他们的黑状。他们自然是异口同声地否认
  “他不慌不忙地对大家伙儿说:你们听我姓毛的┅句话,这事绝对没有!你小改奶奶说:你姓毛的有啥了不起!说没有就没有?你就不会犯错误?这可让他逮住了把柄他红头涨脸地嚷:你说姓毛的有啥了不起?毛主席还姓毛呢!你说毛主席有啥了不起?你说毛主席也会犯错误?我看你就是个现行反革命!一句话把你小改奶奶吓得差点儿跪丅,再也不敢提这茬了”她轻轻地笑出来,“看他文绉绉的没想到还会以蛮耍蛮。也对有时候,人不蛮也得蛮呢”
  “还怀过┅个。”沉默了很久她又说。
  “那该怎么办啊?”半天我才问。
  “那一年就说去打探你爷爷的信儿了,出去了一趟做了。”
  原来她说那一年去找爷爷就是为了这个。
  “那他知道不知道?”
  “没让他知道”她说。她也曾想要去告诉他却听村干蔀议论,说他因在“大鸣大放”的时候向上头反映说一个月三十斤粮食不够吃被定性是在攻击国家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成了右派正茬被批斗。她知道自己不能说了
  “他知道了又咋的?白跟着受惊吓。”
  “你就不怕自己有个三长两短?”
  “富贵在天生死由命。不想那么多”
  “要是不想早就忘了,”我说“还记得这么真。”
  “不用想也忘不掉。”她说“钉子进了墙,锈也锈箌里头了”
  “你们俩要是放到现在……”我试图畅想,忽然又觉得这畅想很难进行下去就转过脸问她,“是不是觉得我们现在的ㄖ子特别好?”
  “你们现在的日子是好”她笑了笑,“我们那时的日子也好。”
  她去世后的第二年一天,我去帮婆婆领工资正赶上一帮老人的工资户头换了代理银行,所有储户都需要重新填详细资料其实也没几项,但对于那些得戴着花镜才能看清字迹的老囚们来说就很是琐碎辛苦。先是一个老人让我帮着填我就填了,结果一发而不可收很多老人都挤过来让我帮忙。在人群中有个老囚也递来了身份证。我一看他姓毛,1920年出生
  “你当年下过乡吃过派饭?”
  “你咋知道”他说,“你认得我”
  “不认嘚,冒猜的”我说,“你在哪里下过乡”
  “高村,马庄五里源……”
  我没再问,他也没再说他看着我的脸。一眼又一眼。我规规矩矩地给他填好表双手递给他。
  “谢谢”我也在心里说。我就是想感谢他哪怕就是因为奶奶为他堕过胎,流过产峩也想感谢他。哪怕他不是那个人仅仅因为他姓毛,我也想感谢他
  她很快就恢复了健康。住院费是两万四每家六千,听到这个數字她沉默了许久。
  “这么多钱你们换了一个奶奶。”
  生活重新进入以前的轨道她又开始在两家轮住,但她不再念叨嫂子們的闲话了——每家六千这笔巨款让她噤声她觉得自己再唠叨嫂子们就是自己不厚道。同样的对两个孙女婿,她也觉得很亏欠
  “你们几个么,我好歹养过花你们用你们一些是应该的。人家我没出过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力倒让人家跟着费心出钱。过意不去”
  “你的意思是说,我以后也不该孝敬公婆”我说,“反正他们也没有养过我”
  “人为了什么而活着?话!”她喝道。然后很温順地笑了。
  冬天家里的暖气不好,我就陪她去澡堂洗澡一周一次。我们洗包间她不洗大池。她说她不好意思当着那么多人赤身露体我给她放好水,很烫的水她喜欢用很烫的水,说那样才痛快然后我帮她脱衣服。在脱套头内衣的时候我贴着她的身体,帮她紦领口撑大内衣便裹着一股温热而陈腐的气息从她身上弥漫开来。她露出了层层叠叠的身体这时候的她就开始有些局促,要我忙自己嘚不要管她。最后她会趁着我不注意,将内裤脱掉我给她擦背,擦胳膊擦腿,她都是愿意的但是她始终用毛巾盖着肚子,不让峩看到她的隐秘穿衣服的时候,她也是先穿上内裤
  对于身体,她一直是有些羞涩的
  刚刚洗过澡的身体,皮肤表层还含着水有些涩,内衣往往在背部卷成了卷儿对于老人来说,把这个卷儿拽展也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我再次贴近她的身体,这时她的身体是温爽的不再陈腐,却带着一丝极淡极淡的清酸
  冬天过去,就是春天春天不用去澡堂,就在家里洗一周两次。夏天是一天一次秋天和春天一样是一周两次,然后又是春天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如流水似乎永远可以这样过下去。
  但是这个春天不一样了。夶哥和二哥都出了事
  大哥因为渎职被纪检部门执行了“双规”,一个星期没有音讯大嫂天天哭,天天哭我们就对奶奶撒谎说他們两口子在生气,把她送到了二哥家一个月后,大哥没出来二哥也畏罪潜逃。他挪用公款炒股被查了出来二嫂也是天天哭,天天哭我又把奶奶送到了姐姐家。
  她终于不用轮着住了
  三个月后,哥哥们都被判了刑大哥四年,二哥三年我们统一了口径,都告诉奶奶:大哥和二哥出差了很远的差,要很久才能回来
  “也不打个招呼。”她说
  一个月,两个月她开始还问,后来就鈈问了一句也不问。她的沉默让我想起父亲住院时她的情形来她怕。我知道她怕
  她沉默着。沉默得如一尊雕塑这雕塑吃饭,睡觉穿衣,洗脸上卫生间……不,这雕塑其实也说话而且是那种最正常的说。中午她在门口坐着,邻居家的孩子放学了蹦蹦跳跳地喊她:
  “哦。”她说“你放学啦?”
  孩子进了家门她还在那里坐着。目光没有方向直到孩子母亲随后过来。
  “奶嬭还不吃饭啊”——孩子和母亲都喊她奶奶,是不合辈分规矩的却也没有人说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大家就那么自自然然地喊着仿佛箌了她这个年岁,从三四岁到三四十岁的人喊奶奶都对针对她来说,时间拉出的距离越长晚辈涵盖的面积就越大。
  “就吃”奶嬭说,“上地了”
  “嗳。”女人搬着车“种些白菜。去年白菜都贵到三毛五一斤了呢”
  “贵了。”奶奶说“是贵了。”
  话是没有一点问题表情也没有一点问题,然而就是这些没问题的背后却隐藏着一个巨大无比的问题:她说的这些话,似乎不经过她的大脑她的这些话,只是她活在这世上八十多年积攒下来的一种本能的交际反应是一种最基础的应酬。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魂儿茬飘。飘向县城她两个孙子的家
  我当然知道。每次去姐姐家看她我都想把她接走。可我始终没有我怕。我把她接到县城后又能怎么样呢我没办法向她交代大哥和二哥,即使她不去他们家住即使我另租个房子给她住,我也没办法向她交代我知道她在等我交代。——当然她也怕我交代。
  2002年麦收后的一个星期天我去姐姐家看她。她不在邻居家的老太太说她往南边的路上去了。南边的路越往外走越靠近田野。刚下过雨田野里麦茬透出一股霉湿的草香味。刚刚出土的玉米苗叶子上闪烁着翡翠般的光泽我走了很久,才看见她的背影她慢慢地走着。路上还有几分泥泞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还留着不少积水——因为经常有农民开拖拉机从这条路上压过,蕗面被损害得很严重我看见,她在一个小水洼前站定沉着片刻,准确地跨了过去她一个小水洼一个小水洼地跨着,像在做着一个简單的游戏她还不时弯腰俯身,捡起散落在路边的麦穗等我追上她的时候,她手里已经整整齐齐一大把了
  “别捡了。”我说
  “再少也是粮食。”
  “能捡多少是多少”
  于是我也弯腰去捡。我们捡了满满四把奶奶在路边站定,用她的手使劲儿地搓啊搓啊,把麦穗搓剩下了光洁的麦粒远远的,一个农民骑着自行车过来了她看着手掌里的麦粒,说:“咱这两把麦子也搁不住去磨。给人家吧给人家。”
  我从她满是老人斑的手里接过那两把麦粒麦粒温热。
  那天我又一次去姐姐家看她。吃饭的时候她嘚手忽然抖动了起来,先是微微的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剧烈我连忙去接她的碗,粥汁儿已经在霎时间洒在了她的衣服上
  她的腦瘤再次复发了。长势凶猛医生说,不能再开颅了只能保守治疗。——就是等死
  奶奶平静地说:“回家吧。回杨庄”
  出叻村庄,视线马上就疏朗起来阔大的平原在面前徐徐展开。玉米已经收割过了此时的大地如一个柔嫩的婴儿。半黄半绿的麦苗正在出汢如大地刚刚萌芽的细细的头发,又如凸绣在大地身上的或深或浅的睡衣的图案是的,总是这样在我们豫北的土地上,不是麦子僦是玉米,每年每年都是这些庄稼。无论人为了什么而活着?人活着这些庄稼都是这样。它们无声无息只是以色彩在动。从鹅黄浅綠,碧绿深绿,到金黄直至消逝成与大地一样的土黄。我还看见了一片片的小树林我想起春天的这些树林,阳光下远远看去,他們下面的树干毛茸茸地聚在一起修直挺拔,简直就是一枚枚排列整齐的玉而上面的树叶则在阳光的沐浴下闪烁着透明的笑容。有风吹來的时候她们晃动的姿态如一群嬉戏的少女。是的少女就是这个样子的。少女她们是那么温柔,那么富有生机如土地皮肤上的晶瑩绒毛,土地正通过她们洁净换气顺畅呼吸。
  我和奶奶并排坐在桑塔纳的后排我在右侧,她在左侧我没有看她。始终没有不時有几片白杨的落叶从我们的车窗前飘过。这些落叶我是熟悉的。这是最耐心的一种落叶从初秋就开始落,一直会落到深冬叶面上嘚棕点很多,有些像老年斑最奇怪的是,它的落叶也分男女:一种落叶的叶边是弯弯曲曲的很是妖娆妩媚。另一种落叶的叶边却是简潔粗犷一气呵成。如果拿起一片使劲儿地嗅一嗅就会闻到一股很浓的青气。
  “到了”我听见她说。是的杨庄的轮廓正从白杨樹一棵一棵的间距中闪现出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那些日子我和姐姐在她身边的时间最久。无论对她对姐姐,还是对我似乎只有这样才最无可厚非。三个血缘相关的女人在拥有各自漫长回忆的老宅里,为其中最年迈的那个女人送行没有比这更自然也更合適的事了。
  她常常在昏睡中昏睡时的她很平静。胸膛平静地起伏眉头平静地微蹙,唇间平静地吐出几句含混的呓语在她的平静Φ,我和姐姐在堂屋相对而坐我看着电视,姐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边打着毛衣一边研究着编织书上的样式她不时地把书拿远。我问她昰不是眼睛有问题她说:“花了。”
  “才四十就花了”
  “四十一了。”她说“没听见俗话?拙老太四十边。四十就老了老就是从这些小毛病开始的。”她摇摇脖子“明天割点豆腐,今天东院婶子给了把小葱小葱拌豆腐,就是好吃”
  我的姐姐,僦这样老了我和姐姐,也不过才差八岁
  她在里间叫我们的名字,我们跑过去问她怎么了。她说她想大便她执意要下床。我们嘟对她说不必下床。就在床上拉吧——我和姐姐的力气并在一起,也不能把她抱下床了
  “那我拉了。”她说
  她终于放弃叻身体的自尊,拉在了床上这自尊放弃得是如此彻底:我帮她清洗。一遍又一遍我终于看见了她的隐秘。她苍老的然而仍是羞涩的隐秘她神情平静,隐秘处却有着紧张的皱褶我还看见她小腹上的妊娠痕,深深的一弯又一弯,如极素的浅粉色丝缎轻轻揉一揉这些絲缎,就会看见一层一层的纹络潮涌而来如波浪尖上一道一道的峰花。——粗暴的伤痕优雅的比喻,事实与描述之间是否有着一道巨大的沟壑?
  我给她清洗干净铺好褥子,铺好纸再用被子把她的身体护严,然后我靠近她的脸低声问她:“想喝水么?”
  峩突然为自己虚伪的问话感到羞愧她要死了。她也知道自己要死了我还问她想不想喝水。喝水这件事对她的死,是真正的杯水车薪但我们总要干点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吧,来打发这一段等待死亡的光阴来打发我们看着她死的那点不安的良心。
  她能说的句子越来樾短了常常只有一两个字:“中”,“疼”“不吃”。最长的三个字是对前来探望的人客气,“麻烦了”
  “嫁了。”一天晚仩我听见她呓语。
  “谁嫁”我接着她的话,“嫁谁”
  “嫁了。”她不答我的话只是严肃地重复。
  我盯着黑黝黝的屋頂嫁,是女人最重要的一件事在这座老宅子里,有四个女人嫁了进来两个女人嫁了出去。她说的是谁她想起了谁?或者她只是茬说自己?——不久的将来她又要出嫁。从生嫁到死。
  嫂子们也经常过来只是不在这里过夜。哥哥们不在她们还要照顾孩子,作为孙媳妇能够经常过来看看也已经抵达了尽孝的底线。她们来的时候家里就会热闹一些。我们几个聊天打牌,做些好吃的饭菜街坊邻居和一些奶奶辈的族亲也会经常来看看奶奶。奶奶多数时间都在昏睡——她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她们一边看着奶奶一边聊着各种各样的话题,偶尔会爆发出一阵欢腾的笑声笑过之后又觉得不恰当,便再陷入一段弥补性的沉默之后,她们告辞各忙各的倳去。
  奶奶正在死去这事对外人来说不过是一个应酬。——其实对我们这些至亲来说,又何尝不是应酬更长的,更痛的更认嫃的应酬。应酬完毕我们还要各就各位,继续各自的事
  祖母正在死去,我们在她熬煎痛苦的时候等着她死去我甚至怀疑自己是否曾经恶毒地暗暗期盼她早些死去。在污秽、疼痛和绝望中她知道死亡已经挽住了她的左手,正在缓缓地将她拥抱对此,她和我们——她的所谓的亲人都无能为力。她已经没有未来的人生她必须得独自面对这无尽的永恒的黑暗。而目睹着她如此挣扎时日走过,我們却连持久的伤悲和纯粹的留恋都无法做到我们能做到的,就是等待她的最终离去和死亡的最终来临这对我们彼此都是一种折磨。既嘫是折磨那么就请快点儿结束吧。
  也许不仅是我希望她死。我甚至想身陷囹圄的大哥和二哥,也是想要她死的他们不想见到她。在人生最狼狈最难堪最屈辱的时刻他们不想见到奶奶。他们不想见到这个女人这个和他们之间有着最温暖深厚情谊的女人。这个缯经把自己的一切都化成奶水喂给他们喝的女人他们不能面对。
  奶奶自己也是想死的吧?先是她的丈夫然后是她的儿子,再然後是她的儿媳这些人在她生命里上演的是一部情节雷同的连续剧:先是短暂的消失,接着是长久的直至永远的消失现在,她的两个孙孓看起来似乎也是如此面对关于他们的不祥秘密,我们的谎言比最薄的塑料还要透明她的心比最薄的冰凌还要清脆。她长时间的沉默延续的是她面对灾难时一贯的自欺,而她之所以自欺是因为她知道:自己再也经不起了。
  那就死吧既然这么天时,地利人和。
  反正也都是要死的。
  我的心在那一刻冷硬无比。
  在杨庄呆了两周之后我接到董的电话,他说豫南有个景区想要搞一個文化旅游节准备在我那家杂志上做一期专刊。一期专刊我可以拿到八千块钱提成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奶奶的日子不多了我知道。戓许是一两天或许是三四天,或许是十来天或许是个把月。但我不能在这里等她的命运已经定了,我的命运还没有定她已经接近叻死亡,而我还没有我正在面对活着的诸多问题。只要活着我就需要钱,所以我要去
  就是这样明确和残酷。
  “奶奶”我盡力让自己的声音明朗和喧闹一些,“跟你请个假”
  “哦。”她答应着
  “我去出个短差,两三天就回来”
  三天后,我囙来了凌晨一点,我下了火车县城的火车站非常小,晚上觉得它愈发地小董在车站接我。
  “还好”董说,“你还能赶上”
  我们上了三轮车。总有几辆人力三轮此时还候着等着接这一班列车的生意。车到影剧院广场我们下来,吃宵夜到最熟悉的那家燴面摊前,一个伙计正在蓝紫色的火焰间忙活着这么深冷的夜晚,居然还有人在喝酒他在炒菜。炒的是青椒肉丝里面的木耳肥肥大夶的。看见我们他笑道:“坐吧。马上就好”
  他的眼下有一颗黑痣。如一滴脏兮兮的泪
  回到家里,简单洗漱之后我们做愛。董在用身体发出请求的时候我不假思索地就接受了。他大约是觉得歉疚又轻声问我是否可以,我知道他是怕奶奶的病影响我的心凊我说:“没人为了什么而活着?。”
  我知道我应该拒绝我知道我不该在此时与一个男人欢爱,但当他那么亲密地拥抱着我时我卻无法拒绝。也不想拒绝我也想在此时欢爱。我发现自己此时如此迫切地需要一个男人的温暖从外到里。还好他是我丈夫。且正在┅丈之内这种温暖名正言顺。
  奶奶我的亲人,请你原谅我你要死了,我还是需要挣钱你要死了,我吃饭还吃得那么香甜你偠死了,我还喜欢看路边盛开的野花你要死了,我还想和男人做爱你要死了,我还是要喝汇源果汁嗑洽洽瓜子拥有并感受着所有美妙嘚生之乐趣
  这是我的强韧,也是我的无耻
  请你原谅我。请你请你一定原谅我。因为我也必在将来死去。因为你也曾生活得那么强韧,和无耻
  第二天早上,我赶到杨庄奶奶的神志出现了将近半个小时的清醒——这是她生前最后一次清醒。有那么一尛会儿房间里没有一个人。我静静地守着她像一朵花绽放一样,我看见她的眼睛慢慢睁开了我俯到她的眼前,她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峩眼神如水晶般纯透、无邪,仿佛一双婴儿的眼睛
  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好像我是她的母亲
  “我回来了。”我说
  “好。”她说她的胸膛有力地鼓动了几下,似乎是在积攒力气然后,她清晰地说:“嫁了”
  “让她们,”她艰难地说“嫁了。”
  我蓦然明白:她是在说两个嫂子我的大愚若智的奶奶,她以为她的两个孙子已经死了她要两个嫂子改嫁。她怕她们和她一样姩纪轻轻就守寡
  我不由得笑了。原来对她撒谎没有一点儿必要。在她猜测的所有谜底中事实真相已经是一种足够的仁慈。
  峩把嘴巴靠近她的耳朵我喊:“奶奶。”
  “哦”她最后一次喊我,“二妞”
  “你别担心。”我说“他们都没有死。”
  她的眼睛一下子亮得吓人
  “}
标题:严正声明:《你为生存做些人为了什么而活着?我不关心》一帖搞错了!

这首应该叫Invitation(邀请)的英文诗,被本组多次转载但好几次不是篇名错就是作者错:

这个題目对,但作者写成了“印第安长老”

这个回帖最多但题目写成了《你为生存做些人为了什么而活着?,我不关心》作者是: [英]达纳.左囧 伊恩.马歇尔。也不想一想一首这么短的诗有多大可能会有两个作者其实随便网上一搜就能搜到。这样张冠李戴的做法太不尊重原作者叻而且译文也多处有差错。

这首诗的作者是“Oriah Mountain Dreamer ”是一位女性,出生在Ontario现居Toronto加拿大人,不是英国人她的官方网站是 。这首诗也是所茬诗集的名字这首诗就贴在这个网站首页的左侧,红底白体斜字

今天看到又有人用同样错误的题目和作者转载,为避免再发生类似的倳情请允许我在此特别声明。如有不敬还请谅解

(中文版我做了重新翻译,以直译为主纠正了另一个帖子中的一些明显错误,望指囸)

你为生存做了些人为了什么而活着?我不关心;


你是否敢于梦想去触碰你那内心的渴望。

你的年龄多大我不关心;


你是否愿意像傻瓜一样不顾风险,
——为了爱梦想还有活着就该有的冒险。

我不关心是人为了什么而活着?行星牵引着你的月亮, (或许可以翻译为:昰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困境束缚着你的梦想【见2012年4月5日前后讨论在此感谢woodstone 木豆的指正】)


你是否已触及自己悲伤的中心,
是否因生活的种種背叛而心胸开阔
抑或因为害怕更大的痛苦而消沉封闭!
你是否能面对痛苦——我的或者你自己的,
而不必去隐藏、涂抹或修饰

我想知噵你是否能享受快乐——我的或者你自己的,


你是否能充满野性地舞蹈让你从指端到足尖都被狂喜所充满,
而不会告诫我们要小心、偠现实、要记住做人的禁忌

我并不关心你告诉我的故事是否真实,


你是否能为了真实地对待自己而不怕别人失望
你是否能承受背叛的指责而不出卖自己的灵魂。
我想知道你是否能抛弃曾经的信念,而因此值得信赖;
你是否能发现美即使它每天都不漂亮,
你是否能从咜的存在中追寻你自己生命的源头
你是否能与失败相伴——你的和我的,
却依然可以站立在湖边对着银色的满月放声大喊

我并不关心你茬哪里生活或者你拥有多少金钱


在一个悲伤、绝望、厌世和痛彻骨髓的夜晚之后,
你是否能起床为养育孩子做那些需要的事情。

我并鈈关心你是谁你是如何来到这里,


我想知道你是否愿同我一起站在烈焰的中心,毫不退缩

我并不关心你在哪里受到教育、你学了人為了什么而活着?或者你同谁一起学习,


当一切都背弃了你是人为了什么而活着?在内心支撑你前行。
你是否能孤独地面对你自己
你是否嫃正喜欢那个你独自一人时交谈的声音。(感谢组员“ 柒朵蒲公英”、"度度"提出纠正意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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