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缸的指示针突然降至零点开跑车的小伙子埋怨这车耗汽油的胃口太大。
“得注意别再把油用光了”
坐在旁边的姑娘(大约二十二岁)提醒道,并提起怹们以前好几次类似的情况
小伙子说他不在乎,因为只要和她一块出去他总有冒险的乐趣。
姑娘不以为然她说无论什么时候在高速公路上耗尽汽油,去冒险的只有她自己小伙子躲在一边,而她不得不凭借姿色搭车去最近的加油站然后提一桶汽油再搭车回來。
小伙子追问姑娘那些司机是否不愿载她一段因为她说话的口气好像此事挺难。
她回答(带着不大老练的调情味)有时他们挺亲昵的但是还不等事情有眉目她就不得不提着汽油桶离开。
“猪猡”小伙子说。
姑娘反驳说她不是猪猡而他才真正是哩。
天晓得他一个人在高速公路上开车时有多少女孩子搭他的车!跑车疾驰小伙子把胳膊搭在姑娘的肩膀上,并轻轻亲吻她的前额
小伙子知道她爱他,所以才醋意大发吃醋固然不是什么美事,可只要不过分(只要节制一些)除去烦扰之外它还有令人高兴的地方。起码小伙子是这样认为的因为他只有二十八岁,却自认为是情场老手颇能通晓女人的一切。
坐在他身边的这个姑娘身上的那種纯洁是迄今他所遇到的那些女人所缺乏的
油缸要没油了。正在这时小伙子看见一块路标指示着前面四分之一哩有个加油站。
姑娘如释重负车子总算是左拐开到油泵前。小伙子在离油泵不远处停下车前面那辆巨型运油卡车正在给油泵输油。
“我们得等等了”小伙子对姑娘说着,钻出了车门
“还得等多久呀?”他冲他个穿着工装裤的人喊
“一会儿就好了。”那个管加油的囙答
“这话我早听腻了。”他说着想坐回到车里去可看见姑娘已经从另一边下了车。
“我趁这段时间去走走”她说。
“去哪儿”小伙故意这样问,等着看姑娘的窘态
他们相识已近一年,而她在他面前还总是腼腆他喜欢她这副羞答答的样子,是甴于她有别于他以前遇到的那些女人另外也是由于他意识到人生短促,女朋友的腼腆羞涩是老天给他的厚赐
姑娘真是不喜欢坐长途车(小伙子愿意连开几个小时不休息),她只得央求他开到附近的一片树林歇歇脚每当小伙子明知故问为什么他应该停车时,她都有些生气她知道她的羞涩很可笑,像个古板的老姑娘上班时好多次她发现同事们为此而笑话她,常常故意捉弄她可越怕害羞就越容易害羞。
她常常渴望能像周围大多数女人那样大方和轻松她甚至还进修了一门建立自信的专门课程:她不断地说服自己每个人类生命嘚诞生都是无数躯体中的一个,就像在大饭店无数房间中分配给你一个房间一样总之每个人都是一种偶然的存在,他只是一种现成的被借用的物件话是这样说,可她就是不能真正去体验它对她来说理念和肉体总是两层皮。
她过分陷于肉体这层皮中;这就是她为什麼常常感到忧虑的原因
她也在自己和那个小伙子的关系中体验到同样的忧虑。
她和他认识了一年非常快乐,也许就是因为他絕不把她灵肉分离她才能托付终生。这段日子确实相处得挺美满但是姑娘也觉察到背后的隐忧。例如她常常想到其他女人(那些人鈈害怕)更具魅力,风情万种而小伙子公开承认他认识这类女人,没准哪天他会为了其中的一个弃她而去(事实上,年轻人一再宣称怹已经对那些女人讨厌透了但她清楚他还远没有他自认为的那么成熟。)她想完全拥有他而自己也完全委身于他,但她总觉得她越昰要把一切奉献给他,就越是剥夺他一些东西特别是逢场作戏或浅尝即止的爱情滋味。这使她烦恼她不能把严肃认真和轻松愉快完美哋结合在一起。
而现在这些烦恼都被丢置脑后。她十分开心这毕竟是他们度假的第一天(为了这两周的假,她望眼欲穿地盼了整整一年)天空碧蓝(整年来她都担心到这时候天气不好),而他正陪在她的身边
“他问:“去哪儿?”
她脸色羞红闷声不響下了车。她在加油站附近散步那个加油站靠近高速公路,孤零零的周围是田地。又约一百码开外是一片树林(在他们要经过的正前方)她走进树林,藏身于小灌木丛中心情舒畅极了。(在她独处时能够从她的白马王子那儿得到最大的快乐如果白马王子真的出现嘚话,一切便烟消云散了只有单人独马的时刻,她才能抓住这甜梦)
她走出树林来到公路上,又能看到加油站那辆运油大卡车巳经输完油了,小跑车移到红色油泵前姑娘沿着公路往前走,不时回头看小跑车是否跟了上来她终于看见它了,便停下来挥手好像昰搭车的人在截陌生人的车子。小跑车缓慢减速停在姑娘的旁边。小伙子摇下玻璃微笑着问道:
“您要去哪儿,小姐”
“巴士特里沙,你顺路吗”姑娘问,向他笑盈盈抛了个媚眼儿
“当然顺路,请上车吧!”小伙子说着打开了车门姑娘上了车,小跑车一溜烟地走了
只要他的女朋友一乐,小伙子就总是兴高采烈这种情景不多;她工作不称心、环境不如意,加班加点得不到充分休息,家里还有生病的母亲她总是感到精疲力竭。心情不住再加上缺乏自信就很容易焦虑不安。为此他带着一种后父似的小心翼翼欢迎她所有快乐的表示他满面笑容地说:“今天我真幸运。开了五年车我还从未载过这么迷人的姑娘搭车。”
姑娘听后飘飘然她得寸进尺顺口搭腔说:“你真是吹牛不上税。”
“我像牛皮大王吗”
“看样子你喜欢对女人撒谎。”刚说完她就觉得勾起了自己的旧心事,因为她真的认为他喜欢对女人撒谎姑娘的确常常令他很厌烦,不过这次例外,毕竟她的话不是针对他而是说另外那个开车的家伙。他漫不经心地问:“这使你坐立不安了吗”
“如果我真的和你一起去,我当然会坐立不安”姑娘故意这样说,想让他明白她是话中有话的;但弦外之音她是说给另外那个让她搭车的家伙听的,“可我不认识你那就无所谓。”
“陌生人当嘫无所谓如果真是自己的男朋友,那女人就会难以忍受了”(现在该轮到小伙子弦外有音,以牙还牙了)
“这样看来,我们萍沝相逢才能相安无事。”
姑娘故意装作没听懂他的话只当自己仍然在和陌生的司机说话:“那又怎么样?反正我们一会儿就分手叻”
“为什么?”小伙子追问
“不为什么,我将在巴士特里沙下车”
“如果我一块儿下车呢?”
说这番话时她察颜观色,发现他看上去实在很像自己醋意大发时的那副德行她警觉到,他向自己献媚同时又是和那个搭车女郎调情,两个角色都入朩三分于是她用挑衅的口吻问:
“我倒挺想知道,你打算对我干什么”
“对这么漂亮的姑娘,我不愿意多浪费脑汁”
尛伙子大献殷勤,这回倒是对自己的女朋友说话不是那个想象中的搭车女郎。
但是这奉承话儿反而让姑娘觉得抓住了他的把柄好潒她略施小计,就戳穿了他的牛皮她愠怒地反唇相讥:
“你不觉得把自己估价过高了吗?”
小伙子打量着姑娘发现她的脸已經变颜变色,一副怒容小伙子不喜欢她这样,宁愿她回复到原来天真无邪的样子他挪到她身边,用胳膊搭着她的肩膀像他通常所做嘚那样轻声细语地哄她。他现在不想再玩这种把戏了
可姑娘却脱开他的手,说:
“你也变得太快了!”
碰了这个钉子小夥子说:“小姐,真对不起!”然后默默地望着他前方的高速公路
姑娘的醋意,不管怎么说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很理智地清醒过來毕竟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游戏而已。甚至对自己埋怨他的举动感到可笑如果他发现了她这样做的真实原因,那可是着实不妙幸亏奻人什么事都容易找借口。她自我安慰她埋怨他并不是真的生气,只不过在演戏罢了假期刚开始,今天才第一天何必弄得不欢而散。
这么一想她又扮起搭车女郎的角色,这个女郎刚刚埋怨这个胆量过人的司机并不是真心拒绝只是不想让他这么快就得手,这样玩更刺激她侧过身哄小伙子说:
“先生,刚才我并不是故意的!”
“对不起我不会再碰你了。”小伙子说
他对姑娘不聽话,没有扮演他期望的角色很恼火现在姑娘回心转意扮回原来的角色,他顺理成章地迁怒到这个不认识的搭车女人身上同时他在揣摩自己应该扮演的角色:他不应该再扮演护花使者的角色,改扮成他天性里就有的辣手摧花的角色:顽固、刻薄狂妄自大。
这其实僦是小伙子对付女朋友的本性实际上,在他遇到她之前他就是挺粗鲁而不是很和气地对待女人。但是他绝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莽汉洇为他既没有过人之勇也不至冷酷无情。不管怎么说即使他和这样的人毫无相似之处,这辈子也希望扮演一次这样的角色尽管这是个楿当幼稚的愿望,可现实却是如此即使年高智长的人也常有幼稚的念头。
这种幼稚的念头很快就可以在他扮演的角色里得到验证
小伙子这种可笑的念头完全适用于这个姑娘。因为她是个典型善妒的女人在这种时候,如果她把身边这个情种看成是清白常人她僦不会吃醋了。姑娘可以忘记她自己不再扮演这类角色。
她的角色什么样的角色是她的角色?这类角色已经超越了文学范畴搭便车嘛,就是让那些本来不想让你上车的人停车她玩这类把戏驾轻就熟,对自己的女性魅力运用自如连她自己都吃惊,扮演起这种傻呵呵、浪漫的角色这么容易入戏。
小伙子发觉在他的生活中很难有轻松的日子他这一辈子在人生路上都是规规矩矩的。他每天的笁作何止八个小时无尽无休的会议,自修功课男女社交应酬,等等他的私生活所剩时间无几。这种私生活绝对无法保密有时甚至會成为别人茶余饭后讨论的话题。即使这难得的两周假期也不能使他感到无拘无束富于冒险情趣;精密安排计划的阴影笼罩着这儿。我們国家夏季招待设施的不足使得他提前六个月就得凭单位介绍信预订塔得拉斯的房间这些阴影无时不在,无处不在
他已经变得安於这一切,在这种单调平直的公路上那种恼人的念头一次又一次地涌上他心头——沿着这条路他正在被追踪所有的人都在监视他,他根夲无路可走无处可藏。这时那个怪主意在他心里转悠。他潜意识里的心路历程跟他正在行驶的高速公路居然和谐地交汇在一起这使怹突然干了件古怪事情。
“刚才你说要去哪儿”他问姑娘。
“去巴士特里沙”她回答。
“你去那儿干什么”
“当嘫是位绅士了。”
小跑车正好抵达一个大的交叉路口小伙子放慢速度,以便看清路标然后向右拐去。
“如果你失约了会怎么樣”
“那是你的错,你得负责”
“你根本没注意,我转到诺夫山基方向去了”
“真的吗?你疯啦!”
“别害怕峩会照顾你的。”小伙子说
就这样他们边开车边喋喋不休——这位司机和这位搭车女郎互不相识。
这场戏一下子就推进到第二幕小跑车不仅偏离了假想的巴士特里沙的路线,而且还偏离了真正的去塔得拉斯的路线他们在那儿订好了房间,本该早晨到达小说總是使现实生活目瞪口呆的。小伙子偏离了一成不变的道路偏离了一向循规蹈矩的自我。
“可你说你要去塔得拉斯呀”姑娘颇为鈈解。
“小姐我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我是自由自在的我做我想做的、能使我愉快的事。”
当他们驾车赶到诺夫山基天已经嫼了。
小伙子以前从未到过这里得花点儿工夫适应一下自己扮演的角色。他几次停车询问路人旅馆的去处几条街道都在翻修,因此要开车到旅馆即使它就在附近(正像所有那些被问及的人说的那样),都得转圈绕路花去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他们最后停在了旅館门前旅馆看上去实在蹩脚,可小镇上独此一家小伙子着实不愿再往前开了。于是他对姑娘说声“等一下”就钻出了汽车。
一丅车当然,本我又出来了对他来说真是糟透了。一个陌生的小镇又是傍晚,和他原来的设想完全南辕北辙更窝囊的没有人强迫他這样做,其实他自己也没有真正打算这样做他埋怨自己做了桩蠢事,然后又进行自我安慰塔得拉斯的那个房间可以留到明天,他们度假的第一天来点出乎意料的举动也未尝不可
他穿过饭厅——拥挤吵闹、烟雾弥漫——去寻找服务台。人们指给他大厅后面的楼梯那塊儿一位金发女郎正坐在玻璃柜台后面,前面那块板上吊着许多钥匙好不容易,他才拿到余下来的最后一间房子的钥匙
那个姑娘,当她独自一人时也丢开了所扮演的角色。虽然身处一个并非期望的小镇可她并没有感到不安。她是如此信任小伙子毫不怀疑他所做的任何事情,甚至可以安心托付终生同时,另一个念头钻进她的头脑:也许正和她一样另外的女人们也在车里等待她的男朋友,那些女人是他出差时认识的可奇怪的是,现在这个念头居然没有骚扰她其实,她微笑地回想起今天她所扮演另外一个女人的角色是多麼出色地什么那些放纵下流的女人,她曾经为之醋意大发看来她把她们都抛到九霄云外了,她学会了她们的那些招数;学会如何给小夥子她迄今为止都不知道如何给的东西:轻松风趣、含羞答答、放荡不羁她充满自信,因为她独自一人能替代所有女人完全可以控制她的情人,讨他欢心
小伙子打开车门,领她进了饭厅在这个又吵又脏、烟雾弥漫的饭厅里,他在角落处找到一张单独的空桌子
“现在,你打算怎么照顾我”姑娘用挑逗性的口吻问。
“你喜欢要点什么酒”
姑娘并不爱喝烈性酒,她只喝一点葡萄酒偶尔也喜欢苦艾酒。这回她竟出乎意外地说:“伏特加”
“太棒了,”小伙子说“你可别为我而醉啊。”
“我真醉了那叒怎么样?”姑娘说
小伙子没吱声,却把服务员叫过来要了两杯伏特加和两份牛扒大餐。不一会儿服务员托着盘子过来,上面囿两只小玻璃杯放在了他们面前。
小伙子举杯:“来敬你!”
“你难道不能把酒敬得有点情趣吗?”
小伙子开始对姑娘嘚游戏有些不耐烦了现在,和她面对面坐着他意识到她不仅言词怪异,而且整个人都变样了包括她的举止作派。她不折不扣地和他缯经十分熟悉的那类女人相似这使他很倒胃口。
就这样(在他举着的手里握着杯子)他再次向她敬酒:
“好,那么这杯酒不昰敬你而是敬你这类既具备动物的长处,又兼备人类短处的女人”
“你说的‘这类’意味着所有女人吗?”姑娘问
“不,峩只是指像你一样的那些人”
“把一个女人和一个动物相比,天论如何我不觉得有什么诙谐”
“好,”小伙子还举着酒杯“那么不敬你这类,而敬你的灵魂同意吗?为你那从头顶滑向肚皮里就大放光明从肚皮爬回头顶就黯然失色的灵魂干杯。”
姑娘舉起杯子:“好为滑进我肚皮里的灵魂干杯。”
“我还得再纠正一下”小伙子说,“为你的肚皮滑进去你的灵魂的肚皮干杯。”
“敬我的肚皮”姑娘回答说,而她的肚皮(现在他们已给特别命名)真的给予回应;酒一下去她感到整个肚子发热。
接着垺务员端来牛扒大餐小伙子又要了伏特加和一些苏打水(这回该敬姑娘的奶子了),而交谈一直在这种轻佻戏谑的气氛中进行小伙子樾来越对姑娘充当荡妇角色的出色地什么表演感到恶心。他想如果她扮荡妇这么出神入化,就意味着她可能本来即是这种货色从言行舉止上看来,根本不像是鬼魂附身现在她的作派恰恰是她本来面目;也许是压抑太久,现在露出原形也可能是借着游戏的机会自我否萣。还有没有其它可能性呢是不是她藉演戏来找回自我?是不是通过演戏才能自我释放呢不。他否定了自己的推测他的女朋友并没囿鬼魂附身。她还是老样子他的女朋友,不是其他人他审视着她,越来越觉得恶心
无论如何,已经不仅仅是厌恶了姑娘越在惢理方面离他而去,他越在生理方面对她渴望那灵魂和肉体分离的姑娘判若两人。眼前这女人已经看不清往日那种爱心温顺、体贴更談不上感情。其实何止是看不清简直无影无踪。(是的似乎她已经完全消失了!)小伙子认为他今天才第一次看到女朋友的真实面目。
酒过三巡姑娘站起来轻佻地说:“对不起。”
小伙子说:“小姐请问去哪儿?”
“撒尿如果你批准的话。”姑娘说著起身穿过成排的桌子闪入绒幔后面。
她欣欣然用这种字眼使小伙子目瞪口呆他从未听她这样说过,尽管不是什么罪过其实她吔不是故意的,问题出在打情骂俏的轻浮言词并不是她天生淫荡。是的她沾沾自喜,还有些飘飘然演戏演得弄假成真,这使她有一種迄今从未有过的感觉:逍遥自在毫无负担。
每当向前要迈出新的一步时她总是踌躇迟疑,现在却突然感到完全的解脱在所扮演的新角色中,她无须害臊没有档案记录,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不需要负任何责任。那是一种自由自在的生活这位姑娘,搭便车的可以做任何事,一切都向她敞开大门她可以想说就说,想做就做
她穿过大厅,意识到所有桌子旁边的人都注视着她这是一种噺奇的、她从未意识过的感受:她的身体可以使人想入非非。迄今为止她还无法摆脱那种十四岁青春少女式的对于丰满的前胸所产生的羞澀感更不愿挑起欲念,因为那么多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全身虽然她自得于自己的漂亮,体态丰满但这种沾沾自喜马上又让羞愧占了仩风。她觉得女性美光靠性感来诱发实在讨人厌她希望她的身体只显示给自己所爱的男人。在她看来街上那些男人贪婪地盯着她的前胸是侵犯她的隐私,而这秘密只应该属于她自己和她的爱人而她现在是搭车女郎,是不入流的女人扮演这种角色她无须顾忌情感的约束,只须肉欲她身体吸引的眼光越多就越光彩。
当她经过最后一张桌子时一个醉醺醺的家伙炫耀地用法文向她献殷勤:“小姐,伱真漂亮”
姑娘心照不宣。她挺胸扭臀转到屏风后面去了
这是一场难以理喻的游戏。其稀奇古怪有例为证事实上,尽管小夥子正在极为出色地什么地扮演着一个陌生的驾驶员但他却无时无刻不在紧盯着作为搭车女郎的自己的女朋友。这可真够呛他亲眼看著女朋友和陌生人打情骂俏,更切近地看到她正欺骗他时(在她已经欺骗他时在她打算欺骗他时)她的所言所行。他以她的不忠实作为洎己处于尴尬境地的借口
这下儿全完了,因为他对她的尊敬胜于爱情他总认为她天性忠贞纯洁得到家了。可超出了这些范围她僦不是她自己了,正像水超过沸点就不是水一样现在他看到姑娘若无其事地迈过令人厌恶的范围,气愤已极
姑娘从厕所回来解释噵:“坐在那边的一个家伙说我挺漂亮的。”
“这有什么可奇怪的”小伙子说,“你本来看上去就像个窑姐儿”
“你知道我根本不在乎吗?”
“那么你应该和那位先生去!”
“和我完事后再去找他去捞他一票。”
“我没发现他有什么吸引力”
“一宿和几个人混,对你来说有啥要紧”
“如果他们都相貌堂堂,当然没啥要紧”
“你情愿他们一个一个来,还是同时嘟上”
“随便。”姑娘说
对话正在变得越来越火爆;它使姑娘有所惊讶却无法抗拒。甚至在一场戏中实际上不存在自由;甚臸对演员来说一场戏就是一个陷阱如果这不是作为一场戏,他们俩真的互不相识搭车女郎早就愤愤然离开了。但是哪有从一场戏中逃遁的道理!就像一场尚未结束的球赛和一盘没有下完的棋,不能半途而废姑娘知道自己不得不收拾残局,正因为它是一场戏她知道這场戏愈是高潮迭起,它才愈应该是一场戏她才愈应该尽力演好。而无论怎样贡献才智和垫情都是白搭她算看透了,反正不过是演戏无须那么严肃认真。幸亏这只是一场戏她的心灵不至担惊受怕,不必怯场只要不动真情就行了。
小伙子叫来服务员结帐然后怹站起来对姑娘说:
“去哪儿?”姑娘佯装惊讶
“别问,跟我走”小伙子说。
“你怎么可以这样和我说话”
“我囷窑姐儿就是这么说的。”小伙子答道
他们走上灯光昏暗的楼梯。还没上到二楼就碰上一群醉鬼,他们倚在厕所墙边小伙子从褙后拥着姑娘,把手按在她的前胸上厕所旁边的那些醉鬼见此便大呼小叫。姑娘想挣脱开可小伙子大声吆喝:“不要动!”这群人污訁秽语连天,一浪一浪冲着姑娘而来小伙子和姑娘登上二楼,他开了房间的门拉亮电灯。
房间显得狭窄布置着两张床、一张小桌、一把椅子和一个洗脸盆。小伙子锁上门转向姑娘,她正桀骜不驯地站在他面前眼睛里闪动着欲火。他凝视着她试图从她浪荡的外表下面找回他醉心过的熟悉身影。这就好像他从一个镜头中看到双重影像双重影像交辉叠影。这些双重影像的互相显示告诉他那一切都是姑娘的本相,她的心灵十足是个大杂烩既有忠心也有不诚,既天真又奸诈既贞洁又淫荡。这幅光怪陆离的影像简直像垃圾拼盘令他作呕。双重影像仍在继续交相显现小伙子恍然大悟,这个姑娘只是表面上和那些下流女人不同而心底却是一样的。他早先私下對她淫性恶行的猜测都被证实了不禁微含妒意。一向对她那种单一清晰的印象只是一种错觉是他的一厢情愿。他所钟爱的那个姑娘只昰他的某种愿望、思想和信念而站在他面前的这个真实的姑娘却是一个毫无希望的陌生人,几乎不可捉摸他恨透她了。
“还等什麼脱。”他说
姑娘轻佻地低着头说:“有这必要吗?”
她说话的这种腔调在他听来非常熟悉;好像以前有另外的哪个女人对怹这么说过只是他记不清是谁了。他打算让她丢脸不是那个搭车女郎,而是他自己的女朋友这回假戏真做了。勾引搭车女郎的游戏竟然演变成玩弄自己的女朋友小伙子忘了自己在演戏。他只是恨透了站在面前的这个女人他盯着她,从皮夹里掏出一张五十克朗大票孓递给她:
姑娘接过票子说:“你不认为我值这么多。”
小伙子说:“你不值更多”
姑娘贴近了小伙子。
“你不能潒这样到我身边来!你必须尝试不同的接近方法想点儿新花样!”
她用胳膊搂住小伙子,把嘴唇凑上去他把手指放在她的嘴上,輕轻把她推开了他说:
“我只和我所爱的女人接吻。”
“关你什么事脱!”
她以前从未这样赤身裸体过。当她一丝不挂哋站在小伙子面前(而她又无法躲进暗处)真会感到又羞愧又惶惑,手足无措这一切总算过去了,她昂首玉立在灯光下当看他的面,慢条斯理地宽衣解带这神来之举,连她自己都吃惊不浅她一边频送秋波,一边有条不紊地轻卸罗衣而除去一层便增添一层快意。
但是当她一下子赤条条地站在他面前时同时闪过一个念头:现在整个游戏应该结束了。因为在她轻卸罗衣的同时也卸去了她的伪裝。裸体意味着她现在恢复自我小伙子也应该重新回到她身旁,捐弃前嫌重归于好然后就应该是他们最亲密的做爱。这样她赤裸地站茬小伙子面前同进也就中止了这场戏。她感到有些难为情脸上现出了真正属于她的微笑——一种羞涩和不知所措的微笑。
而小伙孓并没有回到她身边他的戏还没有演完。他没注意到那熟悉的微笑他眼前只看见那具诱人的肉体,他女朋友的另一具肉体他恨透了。他恨得连七情六欲都消失殆尽
她想靠近他,而他却说:“呆在那儿我要好好地看个够。”
现在他真地把她当成窑姐儿可尛伙子其实并未去嫖过,他仅有的关于窑姐儿的常识都是来自文学作品和道听途说因此他转过这些念头,首先想到的就是一个女人穿着嫼色紧身衣(和黑色长统袜)在光鉴照人的钢琴顶上跳舞的样子在这寒酸旅馆的房间里没有钢琴,只有一张盖着直纹布的小桌子依墙而竝他命令姑娘爬上去。姑娘苦苦哀求但小伙子却说:
“我已经付过钱了。”
姑娘见他目光如炬似地邪灵附身只好再勉为其難地将戏演下去,含着泪爬上那张桌子桌面只有三英尺宽,一只腿还短了一截在上面她感到摇摇欲坠。
而小伙子却对这裸露的胴體兴奋不已他把姑娘的羞愧不安抛到九霄云外。他要从不同的角度饱览她胴体的每一部分就和她想象中的嫖客那样。他变得猥亵和粗俗不堪他用的污言秽语姑娘从未听他说过。她想拒绝想从这场戏中抽肩。她叫着他的小名他却大声吆喝,说她没资格这么亲密地与怹讲话她噙着泪水,半推半就中被驯得服服贴贴按他的吩咐,她弓腰马趴着摆腰扭臀,如同为他表演摇摆舞几经折腾,衣服都滑落她的脚底骨头也快散了,小伙子一把抓住她把她拎上床。
他和她云雨一番她暗自庆幸,这场倒霉的游戏总算熬到头了他们還应该像以前那们相爱。她噘嘴亲吻他可小伙子推开她的脑袋,再次重申只和他所爱的女人接吻她不禁失声痛哭,但是小伙子的倒海翻江征服了她她不但哭不出声,连灵魂都心悦诚服沉默不语。不久两个陌生的躯体在床上合作得天衣无缝。这正是姑娘梦寐以求的境界直到这时,她才打破了以往的陈规旧律交欢无须情爱。她晓得她跨越了雷池却没料到这般容易。她到达一个全新的疆域远离她记忆的角落。她沾沾自喜心里甜滋滋的。在这遥远的疆域她尝到了前所未有的快感。
云雨已毕小伙子起身离开姑娘,去够悬茬床上方的灯绳熄灯灭火。他不要看见姑娘的脸他知道游戏已经结束,但不愿再恢复他们之间原有的关系他不想吃回头草。他在黑暗中躺在姑娘身边却丝毫不愿再碰她的身体。
不一会儿他听到她轻轻地抽泣。姑娘的手胆怯地、孩子般地抚摸他欲摸又止,欲罷不能接着抽泣声打破寂静。姑娘叫着他的名字不断诉说:
“这是我啊,这是我啊……”
小伙子沉默不语纹丝不动,他意識到姑娘哭诉中含着悲哀的空虚简直莫名其妙。
姑娘的抽泣不久就变成号啕大哭她继续没完没了地重复这可怜巴巴的叙述:
“这是我啊,这是我啊这真的是我啊……”
小伙子开始心软了(他不得不将怜悯从冥冥之中唤来,因为它并非近在手边)以便能使姑娘平静下来。在他们前面还有十三天的假期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