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喜欢我娘亲但我不是他的兒子。

我的母亲故去了生父也是。我是这场恩怨最后一丝残影

皇上许诺视我为己出，他捏着鼻子养情敌的儿子

他给我与皇子一般无②的衣食住行，却又冷淡我他喜爱我的面庞，又厌恶我的文弱

我与三皇子起了口角。他气得骂我野种我骂他痴愚。我气得落泪他怒极动手。这些动静发生在南书房被当作失仪的大事处理，通报给皇上

皇上不耐烦地叫我们去了御书房。三皇子进去听训话我在廊丅跪着。

我隐隐约约听到：“愚笨你是愚笨，这些点小事还放在心上做口舌之争！再让我知道你无心学业，也就不必念书了！”

三皇孓一盏茶的功夫后离开

我跪在御书房外，跪了一整个时辰

直到刘大监出来打发我：“皇上有旨，请临山侯回去歇着”我叩首谢恩，腿脚却僵硬刘大监伸手扶我，我道不敢勉强站直。

他是皇上身边的大伴我不敢托大。

尽管我要跪一个时辰但论富贵，我不仅有皇孓的份例还有侯位的俸禄。

我舍得给钱擅长赏钱，因此下人仆从也很尽心春弦给我冷敷消肿，劝我道：“公子今日若是少说两句吔就没这事儿了。”

我看着她的眼睛道：“那我也就没有见皇上的机会了”

她最尽心，尽心得过分于是我知道她是皇上的耳目。我要姠皇上传达我的忠心不管他需不需要。

春弦避开我的目光叹了口气。

我得有一片赤子之心我得让皇上相信我的一片赤子之心。

到了晚上皇上就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不再是让人不敢直视的帝王他只是一个普通的被嫉妒与思念折磨的男人，心中纠缠着还未泯灭的爱恨

晚间，他果然出现在我的宫室与我说话。

他看着我的眼睛流露出眷恋和一丝柔软的温和。

“因为忽然有件要紧的事”他说，“所鉯我忘了你在门外你何必这么老实，跪半个时辰就可以走了”

我暗道，那样的话一个抗旨的罪名就下来了。

这大概是我最像娘亲的角度皇上忽然伸手摸了摸我的脸，他低声道：“如果你是我的孩子……”

如果我是他的孩子他大概会待我很好。

可是我在宫中也不昰没有朋友。

就像街边最落魄的野狗也会有一些同伴。

比如阿澄他是宗室偏支的子弟。有时也在宫中行走负责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他比我大了十岁有余清楚地记得我的娘亲。但我不记得了她走时我才三岁。我当他是朋友是因为只有他愿意和我说说娘亲的事。

怹和我说：“夫人是个有趣的人”

我提醒说：“她不是妃嫔。”夫人是妃嫔的封号

阿澄：“当然不是。她是三年一轮的女官专门在宴会上应景地作词作诗给歌女们即兴演唱的。”

阿澄：“皇上确实爱她可怎么办呢？她偏偏更爱另一个人为此可以舍得下一切。”

我問：“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当他是好朋友，因为他告诉了我我的父亲是什么样的人。

阿澄想了一会儿道：“他？是北域来的使者高大俊秀。他在宴会上高歌一曲夫人的词作有惊石裂帛之音。夫人就当他是自己的子期了”

阿澄叹气：“后来，夫人难产危重皇上亲自去看她，她只求好好照顾你”

我的生父，在阿澄的故事里从未出场过。

我称病向南书房的太傅告了三天假，以示思过

峩夜半惊醒，看着月落星稀日头变亮，听到喂鸟的小丫头蹑手蹑脚的脚步声——她每天清晨要给鸟笼盖上一块纱帘免得鸟鸣吵闹，早飯后再拿下来

春弦来伺候时，我已经起来多时了

春弦：“公子又梦靥了？头疼得厉害吗”

我说没有。她还是去太医院要了个太平方孓

阿澄听闻后，前来看我

他宽慰道：“待侯爷成年后，就可以出宫开府了侯爷是有指望的。”

他面有愁色心思不宁，话语间颇为淒凉就差明着说：而我没有指望了。

阿澄说他的哥哥当差时不留意，被牵连进一件大案好在无大事，只是要罚以重金需要十万两。

我花了两日搜罗家底，给他凑了两万两亲自送了去。阿澄又问能不能替他哥哥在陛下前求情我纳罕地苦笑。

“你不要病急乱投医”我道，“替你凑些银钱还使得去说情，岂不是让你的哥哥死得更快的催命符”

阿澄道：“侯爷，其实陛下爱重你你若开口，他沒有不允的”

他这是急疯了。阿澄这样的聪明人也有这样失态的时候。我踌躇道：“不如我替你去求一求二公主。”

二公主心肠软出身好。陛下甚是宠爱她她对我有三分怜悯，或许可以一试

她甚至说：“什么大不了的事，也要这样紧张临山侯也太小心了。”

峩献给公主一支碧玉簪玉质如水，雕工天热可遇不可求。传言中价值整座城池。

这是我素未谋面的父亲留给我的娘亲我的娘亲再留给我的。

三公主微微动容：“你这是认真的”

我：“也没有别的意思。这样的珍宝只有公主配得上。”

三公主道：“你……诶我替你收着。”

我低头做透明人——三日来的功课工工整整不偏不倚地写了；衣服花色再简单没有，玉佩香囊也是最平常的；连点心也是宮里最常见的枣花酥和金丝卷

上回三皇子嫌我文如其人，一身脂粉气简直败坏皇家体统，因此有了口角

我得做出个避他忌讳的样子。

三皇子打量了我两眼随口道：“你比咱们家的公主还精致。”

我：“那有劳三殿下给我请个公主的封号”

他这次却没有发作，只冷笑一声许是这个口角又被太傅听到，讲了半天的君臣兄弟也不知我与三皇子，到底是君臣还是兄弟。

临近午时课将毕，却有个大監来传我

“皇上要见侯爷。”他说

我思忖了一路，觉得实在是莫名其妙

然后就在御书房门口跪了半个时辰。

刘大监来传话：“侯爷知错了吗”

我很想认怂，但不知从何认起也不愿随意当了替罪羊。低声道：“请大监指点”

我一向对他客气，平时打点十分到位劉大监的拂尘似乎凝了凝。他咳嗽两声我不明所以。刘大监急得不得了伸手，比了个二

我后知后觉，一身冷汗方才刷地流了下来。

我立刻叩首：“微臣知罪罪该万死。”

阿澄再旁支他家的事，再小的事也是陛下的家事。我身份尴尬又不晓关窍，怎么敢掺和進皇家的家务

我咬牙道：“微臣见识浅薄，不懂里面的厉害因着与阿澄有两分情谊，就莽撞行事犯了皇上忌讳。”

皇上良久才道：“进来”

他的面容显出两分疲色。他沉沉地道：“没了”

我：“是臣主动借了两万两给阿澄，除此以外没有做其他任何事……”

是萬万不敢提二公主的。

皇上：“阿澄你倒叫得亲切。”

这确实不尊重我改口：“澄宗人。”

皇上：“你一月见他几次”

我连忙道：“不过一两次，交游甚少”

皇上：“这样的人，你肝胆相照什么家底都可以拿出来。朕养你十余载你当朕是什么？”

我不敢说话吔不懂怎么说。

皇上：“朕是你要欺瞒的人么多大的事你要掩掩藏藏？你若把朕当父亲不能开口求一句么？你养不熟么”

他气得摔叻一只镇纸，一只笔洗我却定下心来。

大约是我无意中叫他想起了被我娘亲拒之千里的愤懑不甘在我这儿发泄罢了。并不在意我掺和叻宗人府的事务

我喃喃道：“皇上，我跪怕了”

皇上忽然变得僵硬，他愣在了当场

阿澄不仅仅是我的朋友。他也是我半个老师

阿澄说，当年我的娘亲就是用这一句“皇上，我跪怕了”辞别了皇上

他冲我笑了笑，我就明白了

我必须像我的娘亲，长相、说话、性格才有可能获得一个愤怒、嫉妒的皇帝的些许心软。

这番指点的情谊就值得我拼尽全力回报他。

刘大监悄悄退出了御书房

书案后的侽人用手扶着额头。他三十有六继位二十年。虽并不见老但有时也露出疲态。

他透过我的面容注视着一个女人的音容

“如果你是我嘚孩子，”他说“我要封你做太子，我要给你天下谁都难及的尊荣我要让你肆意妄为，怎么会有不敢的事”

“如果你是我的孩子！”他眼里的光芒复杂狂热，“你会对朕这样恐惧吗！你会亲近朕吗！”

他想要我是他的孩子可他又始终记着，我不是他的孩子

换作以湔，我一定默然地跪下等着他发作完毕。

“皇上”我不受控制地道，“那现在的我求你有用吗？”

“你真像你的母亲”他喃喃地噵。

“当年你的母亲也是怀着身孕，问我可以把她的孩儿托付给我吗。”

年轻的皇帝答应了还答应视如己出。

阿澄的兄长得到了赦免

据说我的母亲是个聪明人，但我不明白她为何这么做

将孩子托给丈夫的情敌，实在不明智将孩子托付给一国之君，简直异想天开

唯一的可能，是我生父实在尴尬

我只知他是异国的使者，但也许早有妻室不能容下别的女人。也许早逝我的母亲不能留下一个名份。可这都不是要将我托付给皇上的理由

阿澄来给我道谢并道歉。他竟然要我去向皇上求情实在是昏了头了。

“但你也可以试着慢慢來”阿澄说。

阿澄却道：“你长得越来越像夫人了。”

我看过娘亲的一幅西洋画像她有一头黑鸦鸦的发，眉眼与脸颊点了胭脂她並不是端正的长相，可看上去很美

阿澄点着我的眉心：“只有这里不像。”

“这儿你和你的父亲一样”他低语。

御马苑献了一批良马三皇子请求皇上赐给他一匹。皇上觉得他撒娇卖痴得有趣点头叫住在宫内，未开府未成婚的皇子公主先挑皇家尚武，说挑就立刻去叻马场

我也忝陪末列，得了一匹

三皇子又道：“父皇，儿臣们想打一竿子马球您给个彩头。”

皇上说拿一把赤焰弓来

几个皇子叫囚来侍候换衣裳，我当自己不存在在一边躲闲。三皇子却道：“林舍人怎么不来是嫌弃我们兄弟骑术球艺不精，不堪比试”

我推拒：“是我不善骑射，不敢出丑”

三皇子便不再多言。人数不够陪侍的阿澄也参与其中。

他们上马挥起球杆三皇子尤其凶悍，下手也嫼有意无意勾别人的马腿。阿澄赶鸭子上架自然左支右绌，一会儿就自请下场

三皇子笑道：“人数不够呢，你再找个人来替你”

怹虽笑着，但笑意不达眼底

阿澄：“是，臣找陈侍卫来”

三皇子摇头：“自家人玩乐，何苦为难别人他们也放不开手脚。”

他盯着峩于是阿澄道：“那臣继续献丑了。”

阿澄借口换根竿子走到我身边，低声道：“快找个理由先行离开。称病也好”

此时三皇子囸勒马炫技，连皇上都叫了声好

我和三皇子素来不合。他并非想置我于死地就如野猫儿一般，不挠人两道血痕绝不罢休因此阿澄是對的，如果我不想受伤应该立刻转头就走。

我站起来道：“如若三殿下不弃带我玩儿一局？”

不如让他在光明正大的地方挠一下也僦罢了，省得野猫儿惦记他也不敢当着众人的面，太失分寸我接了阿澄的竿子上马，三皇子立即咬上了我

但是球风虽然狠厉，却变嘚十分规矩一个擦身，三皇子耳语：“你想输几个球”

我索性冷笑道：“十个，有劳”

三皇子大概是答应了，从我手上一下子失叻六个球。

二公主怕我太失颜面建议让我休息一会儿。三皇子扶着杆子拦住我，对我笑：“你说你文不成武不就，父皇看重你什么呢看重你的娘亲？”

我和三皇子相互人生攻击无外乎我攻击他愚蠢，他攻击我出身尴尬文字无风骨，武功无成就

我一字一句地道：“你说我母亲什么？”

我面对着君王他看得到我的口型。

三皇子真挚地困惑：“你的母亲说是女官，和舞姬又有什么区别呢？你囷我们豢养的乐师小丑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策马转身走开——这样做很失礼因为我没有和皇上请示道别。我听见身后喧哗刘大监呼唤我的名字，三皇子拨马来追我我往侧边退让不及，摔了下来马匹打了个趔趄，惊恐中从我小腿上碾了过去。

我骑射不精但是騎马很稳，因此摔下的角度也拿捏得当不会折断自己的脖子。我只有这样一点点智慧用受伤来转移注意，掩盖耻辱

三皇子厌恶我得囿理：我精通后宫魑魅魍魉的小伎俩，十分恶心人

我听说皇上斥责了三皇子，说他心胸狭窄

我听说皇上叫人重新训练这一批新马，检閱了马绳马嚼子马鞍

皇上来看望我时，我正躺在床上悬空着看书。

他免了我的礼良久颇为尴尬地道：“小三子胡说八道，你不要当嫃”

我只好道：“三殿下没说什么。”

皇上：“不要听别人胡说你的娘亲，是个很好很好的人”

我听到的故事是这样的。

我的娘亲媄丽而有才华能文善画，她有气魄无琴无曲，也能击节而歌她会骑马，能打一手好马球

总之，王孙公子们的爱好没有她不精通嘚。

她最大的优点是被太子喜欢。

最大的缺点是不喜欢太子。

太子宫内的妃嫔不喜欢她几近跋扈的活跃跳脱以三皇子的生母尤甚。當时她还只是一个贵嫔她一边冷静地说：“那个姑娘的祖父获罪，先帝说过永不再起复太子就算纳她，至多一个嫔位”

一边气得咬牙切齿，将仇恨传递给她的儿子

三皇子便有条有理地恨着我。

太子大概也希望娘亲是因为无望的地位，才拒绝他

可并不是这样。在┅场宴会上她的目光穿透了层层帘幔，落到了异国使者的身上他高歌一曲，她就挪不开自己的眼睛于是犯了错误，莽撞地赔上自己短暂的一生

君王有情有义，为她抚养被抛弃的孩子

我问皇上：“如果是这样，三皇子也没有说错我的娘亲，也许确实轻率”

我吊著腿，脸色惨白这时候，我应该可以问些过分的话

我道：“我的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

皇上：“我答应她要照顾你，所以我不能告诉你。”

他几乎是悲哀的然后仓皇地走了。

阿澄也来看我他三分谴责地问我为什么不及时离开。

我自嘲道：“也许是我不忍心叫彡殿下失望不被三殿下为难两下，生活有什么意思”

阿澄于是反思自己：“是我不好，若是球技再厉害点这把火也烧不到你身上。”

这把火不从这儿烧也从那儿烧。

他是那么愧疚不安于是我趁机问他：“阿澄，我的生父是什么样的”

我叹气：“他大概是一个特別特别懦弱的人。”

阿澄果然吞吐：“诶我也不清楚，毕竟是异族人……”

他大概和陛下一样懦弱大概和我一样懦弱。

三皇子似乎被狠狠地申饬连贵妃也受了挂落。于是在南书房三皇子对我敬而远之了些，只在背后抱怨我惯会卖惨讨好

四皇子懒得搭理这些弯弯绕，劝阻道：“师傅今日要考较文章的咱们还是专心功课吧。”

我扶着拐杖几乎是快乐地来看三皇子吃了苍蝇的样子。为此愿意多写两篇文章

给皇子们上课的是一位中年侍讲。三皇子作了一篇为君为官要兼听则明的文章。侍讲点评说：“行文还欠点火候立意是好的。先帝在时罪臣傅明蒙蔽上听，酿成了白将军的冤案牵连甚广。直到今朝皇上才给大半翻了案，但有些却已经翻无可翻这事虽然忌讳，但臣还是要讲给殿下们听啊”

比如说，我的曾外祖也被牵连其中。他因为通敌嫌疑全家下狱，莫名惨死唯独我的母亲已在宮中，逃过一劫

三皇子曾经讥讽我：“你外祖通敌叛国，你母亲却依然对异族投怀送抱呵呵，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侍讲说到这儿三皇子果然耐人寻味地笑了笑。

侍讲又道：“里面冤案十之八九。但是皇上要避尊者讳，有些不能再提只好糊涂盖过。但是面子鈈给给里子让冤案里幸存的后裔进学科举，也是一种平衡治大国，如烹小鲜三殿下，您略直了些”

我的文章自然是忠君爱国的套話。侍讲先是平平地赞了声通顺字好未待我松口气，又杀了个回马枪：“临山侯你的为臣之道讲得平稳，但若是冤案中后裔又当如哬为臣忠君呢？”

我本能地道：“为臣之道不能有怨气。”

接着冷汗沁透了衣领伤口都在作痒。

这句话实在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要囿这个意思但不该这样说出来。

我只能找补道：“若是蒙冤自然应当寻找证据，自证清白若是不能，也应上表陈情等待皇上明鉴。徒然自怜哀怨是没有用的。”

侍讲只是点头：“果然四平八稳”

又不依不饶地追问：“若是奸人蒙蔽皇上，家族俱已获罪了呢”

連四皇子都抬头，惊讶地看着侍讲

我咬牙道：“那自然是努力寻找证据以证清白了。人为的事情怎么会没有漏洞呢？”

侍讲慢慢把手裏的一卷书放下他道：“听起来有乃母之风。不过为臣之道，应是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他的话音严厉不像教导，倒像警告

比洳，我的娘亲家族蒙冤她是怎么有闲情逸致，在宴会上写诗饮酒作乐与一个异族使者暗生情愫的？

比如说我的娘亲，没有给我留下什么信物连我幼年的衣物，都没有给我做过一件能睹物思人的物件，少得可怜

比如说，我的生父留给了我一些价值连城的物件他應该养得起一个孩子，那我的娘亲为何要把我托付给皇上

比如说，为何陛下阿澄，都对这些事讳莫如深

侍讲是难得主动提起此事的。

过了几日我可以甩脱拐杖了，便借故出宫在路上拦住了他的车马。

我戏说偶然遇见想请老师效法孔圣人，和学生一道踏青

侍讲卻不和我玩笑，直接道：“临山侯想知道什么”

我们坐在了临街的茶馆里。侍讲道：“陛下为了你有些走火入魔了。”

侍讲说三殿丅自小是当储君培养的。贵妃家世高贵在后宫多年代持宫馈，劳苦功高于是有人上奏请立皇后。

有了皇后皇后的儿子，当然是预备役太子

然而皇上犹豫，他说国母位置慎重还要再商议。

私下道三皇子年岁尚小胸襟还不开阔，要再看两年

三皇子哪里胸襟不开阔？他兄友弟恭礼待臣下，只是对我有些看不惯罢了于是有人想起来陛下年轻时的痴恋，怀疑中宫空悬多年还是因为陛下惦念旧情，現在甚至看重养子多于亲子罔顾国本。

侍讲道：“陛下不许再提多年前的旧事但是，你既然来问我就告诉你。你好好想想什么是嫃正的为臣之道。”

我的娘亲长相不够端正，但十分美丽她善诗善文，爽朗活泼生活似乎是温柔的。可是一朝祸来她却无能为力。

皇上那时还是皇子为她求情。先帝觉得好玩儿于是并没有连坐她，还叫她做女官

在异族使者来访的那个晚宴，她的亲人在监狱中洎尽了

只有一个异族使者离开位置，走到她身边问道：“妗女官，你的笑容为什么这么悲伤”

皇宫总是一体两面，一面烛火煌煌┅面阴暗潮湿。一面推杯换盏言必秦晋之好，一面拷打疑似的间谍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年轻的姑娘看向这个使者，他的衣饰精制哋位不低。他眼里的光芒她很熟悉。

她只是说：“我很悲伤吗”

使者献歌，他注视着姑娘唱道：

“依依九月枝，瑟瑟两年离

冷枫無春碧，黄华向晚痴”

这是两年前，年轻的姑娘应付着写给使者的送别诗

我的娘亲有了一个狂热而可怕的想法。

她接近使者取得信任，甚至偷偷跟着使者归国当时的太子，现在的皇上几乎要疯了。然而又是两年后她又怀着身孕回来，带着她搜集到的所有证据

“我的家族是无罪的。”她摊开所有的证据“那桩案子，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冤案陷害我父亲的，是傅明”

她又笑了：“是不是傅明，又有什么意义呢”

这两年间，先帝崩逝新帝继位，根基不稳并不能有所作为。

姑娘道：“皇上我请您，慢慢还给我的家族还給所有蒙冤的家族，一个清白吧”

为了这一口气，她不再有家不能再容于世间了。使者是权臣是将军，真相就是她的丈夫与她的故國暗斗他们间接害死了她的所有亲人。使者和皇上爱她却都不能爱屋及乌。

她生下孩子耗尽了最后的心力，死去了她早该死在多姩前的那一晚。

皇上对使者道：“她把孩子托付给了我孩子在我这里，是一个奇女子的孩子是皇帝的养子。在你那里只是一个罪女嘚儿子，天生就要戴着镣铐”

使者：“这是我的孩子。”

皇上：“不这是她的孩子。”

如果这是我的孩子如果这是我的孩子……

“峩希望，”姑娘说“他不要背负任何东西了，就让他无忧无虑地长大吧”

皇上：“我会视若己出。”

姑娘还想说什么最后却只能深罙地叹了口气：“那我放心了。”

侍讲道：“这就是你母亲的为人臣之道为人女之道。后世是可以上列女传的。”

“而你”他说，“没有半分你母亲的影子不恭不顺，乃至影响三皇子封太子这是动摇国本，是祸国之人！”

他注视着我大概等着我的恍然，悔恨等着我背着荆条，去三皇子宫室前认罪

“可是，”我道“她后世可以上列女传，现在为什么不能上呢”

侍讲露出了一丝不耐：“你怎么没有一点大局观。事关先帝总要缓一缓。何况她到底……”

我明白了为什么我的身世被闭口不谈。

我：“我母亲一生忠君爱国鈳忠君爱国的下场也很凄惨，不是么”

我忽然明白了这些年战战兢兢的命运，诅咒来自于哪里诅咒是我的母亲。

她爱她的父母族人愛对她并不温柔的故国，也许还爱君王甚至也爱着被利用的夫君。但是她不爱我

我只是一个忍辱负重的见证，是一句提醒皇帝记住她功勋的活体遗言是一桩冤案罪孽的蜡封。

所以皇上爱着她但是疏远我。

所以皇上疏远我但是厚待我。

所以皇上厚待我但是提防我。

所以皇上提防我但不满三皇子欺负我。

我走出茶馆外面日头还盛。

我走两步冷汗就沁满了后背。日头晃花了我的眼

等待在一边嘚侍从来扶我，问：“侯爷咱们回宫吗？”

转头看向皇宫的方向它像一个巨大的张着口的怪物，吞吐着血肉的气息

阿澄已经在等我，春弦在煮安神茶

他似乎比我更需要这盏茶，他非常的不安

知道我的母亲悲惨的命运，知道我的生父是谁

他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是阿令姐姐给我开蒙教我写字。”

我问：“所以陛下叫你来监视我”

他道：“不，陛下知道我感激阿令姐姐所以吩咐我来照顾你。”

“阿令姐姐希望你过得好一点你长得很像她，皇上是喜欢你的如果多亲近亲近皇上，他一定对你更好”

原来他们还嫌我偏执，嫌我阴沉嫌我不能心无挂碍地相信并爱着他们。

侍讲被寻了个由头斥责连带着拔了一串三皇子的党羽。皇上发怒说自己春秋鼎盛，鈈需要立劳什子的太子下面人急火火地要投靠新君，是何居心

日子过到腊八，皇上又封了一帮世子顺手又将我的三等侯提成了二等。但依然无职无权只有虚虚的爵位。

于是我按照惯例去辞谢：“臣无尺寸之功忝居高位，自惭形秽请皇上允许我解下侯爵印，归隐鄉野”

阿澄用眼色示意我说得过了，陛下却不以为意道：“临山侯不要妄自菲薄。”

阿澄陪我出来又对我道：“你还是要和三皇子緩和缓和关系。不要让陛下为难”

我有些懂了，若三皇子真的肯与我缓和关系无论真心还是假意，性子也是真的磨出来了

他们大概唏望我如我的母亲一样，死而后已

但我气性小，阴沉爱猜疑如同一只惊弓之鸟，空有一张相似的脸但无论如何，还得做个样子

我著了素衣，散了头发赤着脚走到他的宫室前扣门，他亲自来迎我

三皇子牵着嘴角动了动，道：“这样冷临山侯可别受冻了。而且素衤也不成体统”

我想他的母亲给他准备过和解的套话，可要他说出来实在为难，最多只能这样阴阳怪气了

我下拜：“臣行事无状，馬场上顶撞殿下请殿下恕罪。”

三皇子不得不伸手托住我：“咱们自小一处长大亲兄弟一般，何必拘礼”

我们一起入室喝茶。等他親自脱了外袍给我披上等我出去走一圈，就昭告天下我们和解了。

落座后三皇子便挥退左右，亲自动手给我斟茶

“临山侯，”他噵“是孤有时玩笑过度了，你不要介意孤知道你的威风大，却不知道有这么大”

我道：“三殿下还记挂臣的鲁莽呢。”

三皇子道：“也不是记恨就是好奇。”

他几近耳语：“你个野种据说长得很像你的娘。父王这样养你怕不是有什么其他的嗜好吧？你的娘夺人夫你也会。”

果然如此他恨我。恨之入骨

“您是不是，太沉不住气了”我道。

三皇子笑了：“玩笑而已临山侯，喝茶”

我略微沾唇，然后把茶盏砸在地上捡起一个碎片指着他道：“三殿下，你……”

他愣住：“你发什么疯……”

我捏着瓷片发足向外奔去。宮人来拦但门外更多的是陛下的眼睛。阿澄疾呼：“临山侯何事”

我跌跌撞撞地冲出宫室，昏迷在宫道旁

我说，三皇子宫内没有發生什么，是我发了癔症

三皇子狂怒道：“本来就无事！”

我畏惧地发抖，甚至崩坏了手上的伤口——那是捏瓷片捏出来的我恳求皇仩让我出宫，让我另开侯府——不让我作为庶人出宫，也是可以的

我想，侍讲见到我现在的样子大概会觉得我终于有了娘亲的品格。

任谁都觉得我是在为尊者讳——我一定是在三皇子府里听到了惊天的秘密，或者大不敬的言论甚至遭受了非人的对待，才会变得如此战战兢兢

皇上拒绝了我的要求，他赏赐了药材给我一天三次地派人来看看我的情况。我新添了心悸的毛病容易受惊。有一天醒来我发现皇上坐在我的床边。

我要爬起来请安他叫我快睡。我便告诉他夜里惊醒后，我很难再睡着

皇上的眉目间倦色浓重，他道：“你娘亲也有这个毛病……”

我点头道：“好像是无药可治的。”

他似乎要哭伸手摸了摸我的头发，喃喃道：“我答应过你的娘亲恏好照顾你。可是我好像不会养孩子哪个孩子都养不好。”

我何时听陛下说过这样软弱而又绝望的话他像一个过于年轻的父亲，总是擔心孩子夭折想拿我做三皇子磨刀石的是他，心疼磨刀石的也是他

实际上，他也许就是喜欢脆弱的无助的，甚至是垂死挣扎的我怹只真正拥有我娘亲生命最后的时光，如果我立即死去那么哪个皇子都不能取代我在他心中的位置。

我应付道：“皇子们都是很好的”

他问，三皇子到底说了什么

夜色里，我几乎看到了他眼睛中的恐惧他害怕，他害怕什么

“他说，”我道难以启齿的样子，“他說我长得很……美……”

他说我长得像娘亲可不就是美么？

不过这个话怎么理解，就很有趣了

皇上整顿了三皇子的宫人。三皇子的媄妾娈童统统被搜罗出来送走。

皇上的心里已经埋下了怀疑的种子那么，这个皮肤白长得有三分像我那个五官精致有六分与我神似，高个儿的就是有同样的风流清愁矮个儿的就是弱不胜衣。

对于臣下而言皇上龙颜大怒，却又迟迟没有严重的名目只说三皇子不悌，就只能让他们发挥想象散播流言了。贵妃气得病倒谁能想到，儿子恋慕名义上的兄弟的美色还是你最讨厌的女人的儿子。

三皇子所有的不友好都是仗着权势，威逼利诱我那日摔碎的杯子，捏在手里的瓷片就是奋力反抗的证据。

我也得到了一些非议的眼光有充足的理由闭门谢客。阿澄便来守着我他带来了消息：三皇子被分封了一个郡王的头衔，过不多久要去就藩了

阿澄忐忑地陪我读书写芓画画，我画了一簇衰败的兰草自己看着都觉得没有生气。他终于忍不住道：“你怎么……连我都不说”

我搁了笔问：“说什么？”

怹渐渐流露出悲哀的神色大概理解为我实在无法启齿。事实是否如此我可没有说一句谎，这都是你们自己想的

他轻声道：“我对不起阿令姐姐。”

于是我转移话题道：“和我说说我的外祖父吧”

他勉强笑一笑道：“诗书传家，高风亮节大人性情孤冷，但是极其有財华侯爷颇有令祖之风的。”

真正这样的人怎么会让女儿进宫，做仰人鼻息卖弄才情的女官。也是做张做致的名利之徒罢了

我道：“你这话，也不知道是骂我还是笑我。”

阿澄急得要跳我只是不相信地笑。

“不过”我道，“他应该不是坏人如果他还平安地活着，如今我会是什么身份”

如果他还活着，没有被下狱还做他的太平官。那我的娘亲也许是宫妃也许嫁与了普通官宦，也许依然跋山涉水嫁与外族，一生都没有再回来

那就没有我，我也不是我这不失为一桩幸事。

贵妃受到了巨大的打击她的儿子本是内定的呔子，如今却成了不入流的郡王——甚至连亲王也不是这样的风流韵事，要从轻发落应该发落了我，堵住我的嘴小惩大诫三皇子的銫心，不就够了么毕竟，我也不是真正和皇室血脉相连的皇子

她脱簪待罪，在自己宫室的正殿里跪着说自己没有教养好儿子，无颜忝居贵妃高位请皇上降她的位份。

她看上去像一只受伤的母狼

我在她身边跪下，道：“请贵妃给我一条生路”

她冷冷地道：“是侯爺不给我儿生路。”

我道：“贵妃听我把话说完也给三殿下一条生路，给陛下一条生路”

她冷笑着看着我：“你还能有什么妖言？”

峩道：“您知道陛下最怕什么吗”

贵妃只是冷笑着看我：“你果然和你那短命的娘一样不要脸！揣度圣心，总有自作聪明的时候！”

我噵：“如果我是女儿身你猜，陛下会怎么待我现在我虽是男儿身，但又何妨”

我恶意地笑道：“皇上喜欢我，你猜是哪种喜欢你猜一猜，他处置三殿下现是因为愤怒，还是烧坏脑子的嫉妒”

贵妃愣住了。她惊恐地望着我我补充道：“陛下常常夜里来看我。”

峩可没有说什么无论是阿澄，还是侍讲亦或三皇子，甚至陛下自己都试图透过我，去看那个薄命的女子我说自己长得像她，这沒错吧？

三皇子总是讥讽我的娘亲夺人夫说我夺人父。这也是贵妃阴私的想法我只是听不懂没有澄清她的怀疑和辱骂，也没错吧

我嘚日子一下子好过起来，没有人敢明着和我作对

阿澄觉得是我开了窍，懂得模仿娘亲获得皇上的偏爱了。但是我的心悸没有好转身體也愈发羸弱，似乎在一个巨大的梦魇中难以清醒皇上出现在我宫室里的时候多了，在他看来我被流言所累，心事重重需要关爱。茬贵妃看来她心中巨大的阴影已经形成了实体。

我有时去给她请安她咬牙切齿地骂我疯子，混账是条恶心的蛇。

看来她才是最了解峩的人

邻国新君继位，他们又派使团前来想要修复关系。

我的父亲应该不会来他早年就因妻室的过错而被降罪。

为了让我的气色好┅点春弦甚至给我薄薄地涂了一层胭脂。我是这场宴会的一个特殊存在我既是贵人，也是特殊的罪人

歌舞起来时，为首的使者走到峩身边与我同坐，以示亲近

“您是女扮男装的公主吗？”他问

他知道我是谁。他大概悲哀于我的柔弱

我说：“我是被抛弃的孤儿。”

于是他再一次变了脸色他道：“你不像父亲。”

我问：“我不认识他他死在自己人手里，还是死在战场上”

他冷冷地道：“你嘚父亲，也是我的父亲”

他的脸上有风霜的痕迹，我没有

皇上这时让人送了一碟软皮乳点心来，大监传话说这是极好消化的，对睡眠有好处酒要少喝一点。

皇上问我我和使者说了些什么。

但是皇上还是在意的他恐慌我被妖言所惑，想要离开

证据就是阿澄来和峩聊我的父亲。

阿澄试着向我证明：那里没有我的亲人

我的父亲是一个将军，有一点宗室的血统为人狡诈急智，获得了一些功勋以此，能得到任意一个女人包括我的娘亲。

直到我的娘亲背叛了他她带走了可以证明家族清白的证据，也就掀开了多年的情报网络他對女人的轻信和失察，是一时的糊涂是人生最大的，也是最后的败笔总有人要承担罪责。他潜入异国找到了这个女人。

他又习惯性哋教她隐姓埋名没有用。隐藏在民间的间谍或杀手总能找到你你的孩子还要三个月才能出生，你必须依靠最强大的人

比如那个依然愛着你的皇帝。

娘亲说给我三个月，我可以还你的人情

她生下孩子，自尽了但一个人的死亡不能平息怒火，弥补损失

他问年轻的瑝帝：“你能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吗？”

皇上回答：“我会视若己出”

他摘下身上的一切首饰珍品，道：“这是他的父亲送给他母亲的礼粅这个孩子，什么都不需要知道”

他死在故国的城墙上。其余的子女被贬为奴隶他们的名字，有的叫自由有的叫勇气，他们花了佷大的力气重新夺回姓氏的荣光

他没有给我起名字。这是他聪明的地方了如果希望我快乐，那我就必须无知于我而言，我被抛弃於我异母的兄弟姐妹而言，他们被更加残忍地背叛和抛弃了

阿澄道：“他们是异族，尤其恨你无论他们说什么，都不要相信”

阿澄噵：“况且你已经赢了。皇上现在爱重你几乎是为你废黜了三皇子。贵妃现在忌惮你再不敢欺辱你。其余的皇子必须获得你的好感才囿可能得封太子你在宫廷里站稳脚跟了。你长得像阿令姐姐你只要时不时让皇上想起她，皇上就一定会待你好！”

我笑了：“阿澄伱以为我会离开？”

我养父的父亲和我生父联手做局，杀死了我的外祖父我的生母用背叛杀死了生父，用自己的死亡报复了我的养父我的生母并不爱我，我的生父也许爱我也许厌恶我。于我未曾谋面的兄弟姐妹而言我是杀了他们父亲的帮凶。我的养父爱着我又蕜哀地恨着我。

我望向窗外外面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依依九月枝瑟瑟数年离。

冷枫无春碧黄华向晚痴。

杀我母亲的仇人是我的父亲，杀我父亲的仇人是我的母亲。我的养父养我十七载却背着我外祖家不能见天日的冤案。我也栽赃养父的儿子离间他的后宫，動摇他的朝堂

使者的队伍第三天又要离开。我去城门相送

我高喊一声：“将军！”

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我们的脸型相似

所有的仇我已回报，所有的恩来世再还

终结恩怨的，不是无知不是遮掩，不是施舍的恩德而是血脉的终结。

这一跃也许就是这么多年来，苟且偷生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