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菊花的功效好儿她爹谁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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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菊花(冯德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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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十年代中国婚恋小说系列
春风文艺出版社
春风文艺出版社
出版日期:2003年出版
第一章 …………………………………………………………
第二章 …………………………………………………………
第三章 …………………………………………………………
第四章 …………………………………………………………
第五章 …………………………………………………………
第六章 …………………………………………………………
第七章 …………………………………………………………
第八章 …………………………………………………………
第九章 …………………………………………………………
第十章 …………………………………………………………
第十一章 ………………………………………………………
第十二章 ………………………………………………………
第十三章 ………………………………………………………
第十四章 ………………………………………………………
第十五章 ………………………………………………………
第十六章 ………………………………………………………
第十七章 ………………………………………………………
第十八章 ………………………………………………………
第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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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山菊花?下》第九章
春天来了。
一九三六年胶东的春天姗姗来迟,但,毕竟还是来了。
这里说的春天,不是时间的概念,按阳历,已是五月份,阴历& 今年闰三月,已是第二个三月了,确切地说,是指的春光来了,春色来了,昆嵛山又被浓郁的春意陶醉了,露出它特有的千姿百态、黛眉雅妆。
苍葱的赤松树,不再孤单,它们身边的一簇簇椁萝丛,枝杆上绽开一串串毛茸茸的黄绿的嫩叶,娇翠如滴。盘根错节的各种山草,旧杈上抽出茁壮的尖芽,一场露水一层肥,简直是看得见地往上长。更有山坡悬崖上,不论是朝阳或是背阴,一行行、一簇簇的山里红花,紫红似火,抖抖闪闪,远近好看。而散落其间的青黑色的各种形状的岩石,当地人俗称石硼,显得庄重威严,坚不可摧。这一切,使横亘百里的昆嵛山,宛如一望无垠的翠绿如茵、点缀着花案的巨大的绒毯组成的海洋。这个时候,谁亲临其境,都会心旷神怡,大口吸气,眼放神采。
此时,正有一男一女,沿着山中溪涧的朦胧小路,从东向西迤逦而行。那女的,是小菊姑娘,身上还是那件褪了色的大姐好儿出嫁时穿的红袄,冬天她穿着还大,这时掏出了里面的棉絮,成了夹袄,仍不显得宽松,真是闺女过了十五六岁,像遇上适时雨的蘑菇,眼见着往上冒。那男子,就是理琪。他却和在威海庆和楼判若两人:分头变成了光脑瓜,上面扣一顶当地庄稼人常戴的"西瓜皮”帽,一身半旧的黑粗布裤褂,完全是个庄稼人的模样。
他们是从丁家庵往冯痴子的山庵去的。昨天,小菊从家里到桃子处送她母亲、伍拾子妈等桃花沟的人,以及为突击队和伤员送缝补好的、新做的单衣去时,正赶上桃子在准备迎接新来的领导人,和要来开重要会议的人们。其实也不外乎预备一些地瓜干,泡点干菜,剜一些好吃的山菜……小菊马上要回桃花沟,拉起她的闺女讨饭队伍,桃子挡住了,说冯开仁已在孔家庄哥家里寻法背点玉米面回来,如今又有了山菜,再用不着作那个难去了。小菊想,自己还能做点什么呢?在这样大的事情上,无所作为,可怎么和小蓉那帮要饭的女友们说呀?一当她听说二姐要去丁家庵接领导人,叫她在山庵看竹青,小菊怎么也不干,以种种充分的理由,到底把桃子说得没话说了,终于让她跑上去丁家庵的小路。
小菊天一亮上路,二十多里山道,一溜紧走,离晌午还早,就到了丁家庵。她真想看看这个大凡她接触到的革命人没有不日日夜夜盼望的领导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像珠子?像程先生?还是像先子、赤子他们?但是,那领导人不在庵上。崔素香告诉她,他被高玉山伴着,昨天下午就下山去了,约好今儿中午回来。于是,小菊一边帮素香做饭,一边听这个朝鲜女子轻声慢语地叙说。她说,这个领导人来了十多天啦,先到天福山下一个叫沟于家的小村,在一位县委负责人家里住。一住下,他就找来各地的负责人打听情况,接着就有人陪着,没黑夜没白日地到咱各联络站、点去,和同志们见面说话,和可靠的群众拉家常……来丁家庵四五天,夜里高玉山和他出去活动,白天回来,挨炕没暖上两个时辰,到庵下泉水沟洗了头,要么找人来开会,要么就趴在炕里窗台上往本子上写字,再不就看书。那看书写字时,眼睛都快触到字上了。她问他怎么回事,他说眼睛近视,过去戴眼镜,现时在乡间做地下工作,戴着眼镜敌人会怀疑,同时戴着眼镜老百姓不习惯,不好和群众接触。这近视眼镜要么老戴,要么不戴,戴戴摘摘眼睛更坏,也会留下印子,让人看出来。就为这,他索性不戴了。他是外省人,讲话有的听不懂,他就慢慢地说,轻悠悠的声音,挺舒耳朵的。崔素香又说,这个领导人在上海党中央干过事,还会“打电台”,又能说外国人的话。这次来胶东为着保存好随身带的秘密重要文件和能印字的机器,住在威海大客店里,成天和敌人碰面,一点事没有……
小菊听着,觉得这位新来的领导人,有的地方像珠子,有的地方像程先生,又有时候和先子、赤子相仿佛,有时简直像于震海……嗬,他谁都像,又谁都不像。真是个神奇的人呀!姑娘真想早见到他,和他说说话……然而,中午见到了,可还没看仔细,他就和高玉山、刘宝田、伍拾子一干七八个人,挤在厢房小草屋边吃饭边议论事。接着众人分头出门,小菊c着山菜篮――里面有两只丁老成捉来的兔子,领着他上路。他只向她点点头,大概看也没看
清晰他的向导的脸孔,甚至连她是男是女也没分辨出来,因为小菊知道他是近视眼。他仅仅向她望了一眼,就跟他上路了。至于她想跟他说说话呢?瞧吧,走出丁家庵有二三里了,他还一直闷着头,一句话没有,像想心事,又像盯着路面上的石头,慢腾腾地走着……慢就慢吧,不怕慢,就怕站。哎呀呀,他索性不走了,坐在溪边石头上,从怀里掏出一个大本子,又抽出支黑杆子钢笔,抵在膝头上,写一阵字,又把钢笔顶到下巴上,出开神了。
走在他前面的女向导,本来是几步一回头,这时见他坐下了,只得停下脚,等吧,谁叫他是领导人,自己是向导了呢?看看,他走路也在忙呐!小菊爬上路旁的高岩石,向四周了望,净是高低不一样的山峰,除了蚕场上有零星的放蚕人之外,什么人影也不见。这个季节,除了放蚕人,谁还到深山来干什么呢?柴没得打,觅山菜的女人、孩子,用不着进深夼来,农人们都在靠外边的山地、平川上,忙着下种、栽地瓜哩。那些坏人们,不是大队人马,也没有胆量敢进来捣乱的。就为这个缘故吧,桃子才放心地让妹妹来顶替她,完成这个小菊完全能胜任的任务。小菊当时也是用这些理由来说服姐姐的。可是现在,她却不这样认为了,她感到自己的担子很重,不能出一点差错:她护送的不是一般的共产党人呵!是个顶重要的领导人哩!
少女机灵地把近山远峰审视了一番,见领导人还坐在那里,她就找活干了:瞧,这里的扫帚花,淡紫色的花瓣刚刚张开,又肥又嫩,一串串的,顺手捋了一会儿,篮子就盛不下了。于是,她把两只兔子用棉葛藤绑好,空出篮子,继续往里采好吃的扫帚花,不大工夫,又满了。她扭头一看,他还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小菊想叫一声,又怕惊扰他,也不知称呼什么好。她如今不是黄毛头上扎两鬓鬏的女孩子,脸对脸地对着金牙三子瞅他的大嘴了,而是背后有条柔黑的大辫子的大闺女了,不论走到哪里,都吸引青年男子的目光了,总不能喊他“领导人”吧?可除了这三个字,桃子和崔素香都没告诉她,这个人叫什么呀!怎么办?时候不早了,回去晚了姐姐他们要担心……有办法,小菊踩活了一块石头,脚向前一踢,石头咕咕咚咚滚到小沟里。
奇怪,他还是没反响,原样姿势坐着。不怕,机灵闺女还有办法,走到他面前,故意打个“阿嚏”。出乎小菊的意料,本想到他会立时抬起头望着她,她就装着不在意……但,偷偷一瞅,他仍是毫无反应。小菊的眼睛睁大了,黑黑的水灵灵的眼珠,专注地端详他。
他,这个领导人,原本方圆的脸形,因为两腮塌陷,成了瘦长的。嘴唇瘪瘪着,像老太太似的,眼窝向里凹着,闭上的眼睛却是向外凸出的。这眼球的突出,是长期戴近视镜子的结果,这个乡下闺女小菊当然不明白。
“妈呀,看瘦成这模样,脸色像蜡……”小菊心里叫道,抿着稍厚的红嘴唇,皱紧端庄的好看鼻子,瘦腮上的酒窝,一动一颤的,使眼泪没涌出来。“他睡着了!都是累的,熬心血熬的!让他睡吧,这不冷不热的天,青青绿绿的山,吸口气也是鲜的……俺放哨,让他睡吧,多苦的领导人!你睡吧……”
“咣咣咣咣……”突然,对面山上传来一阵高亢的响声。
理琪陡地站起来,右手伸进怀里摸出短枪,紧张地向四周观望。
小菊瞅着他,哧哧哧地笑,把刚才眼里的泪水都笑了出来。理琪茫然地看着向导。
“还不懂哩,不是响枪,是放蚕的,敲洋铁桶,吓唬雀的。”小菊边说边手指远处山坡的蚕场。
理琪少血的脸皮泛上血色,把枪收了,窘迫地摇摇头。
小菊忙去拾起他刚才起身掉落地上的钢笔和纸本子,揩去泥脏,双手递给他。
“谢谢。”
“你说么个?”
“谢谢你啦!”理琪把本子、钢笔收起来。
这回小菊的嫩脸蛋,腾一下飞红了,急忙低头跑到篮子跟前,挽起菜篮,抱起兔子。理琪赶了上来,说:“来,张小菊同志,给我一样东西。”
小菊一下愣住了。“张小菊”,还有“同志”,她长到十七岁多,第一次有人这么称呼她啊!咦,他这是第一次见她,刚开始说话,怎么知道她的名和姓了呢?还有――
山村少女红着脸,躲开他来拿兔子的手,鼓起勇气问:“哎,你怎么知道俺的名,还有姓?”
“怎么,还保密?”他笑容可掬,声音可亲。
“嗯,不,俺还不是‘同志’,俺是同志的妹妹哩!”
“那好,我就叫你‘同志妹妹’吧!”
“嘻嘻,同志妹妹――还有把同志放前头的?”
“有。比如南方,就有叫‘同志哥’,而不叫‘哥同志’的。”
“咳,也好听!”小菊咯咯笑起来,“哎,你说话的口音,和俺不一样。”
“我们河南说‘咱啦’,和你们胶东说‘么呀’,是一个意思。”
“嗬!你是河南人,可老鼻子远啦!”小菊说,不知什么时候,
她手里的两只兔子到了他手里,“哎,俺说……”
“你咱不叫我的名字?”
“俺不知道。”
“我叫理琪,是道理的理,不是李子树的李。”
“这个名?”
“原先我叫王其,我又把个‘理’字分开,加到上去了,就成了这个名字。”
“嗯。俺明白,是党里化名。俺对你这样的人,不叫名。”
“都叫什么呀?”
“有的叫大哥,有的叫叔。”
“那你就叫我理大哥,中不中,同志妹妹?”
小菊高兴地笑道:“中,中,中!”她像个小山羊,灵巧地跑上了一座山岗。
“……你千万别瞅这小沟流不起眼,它的根长在九龙池上面――九龙池,嗬,俺见过,就在西山后,它可比俺龙泉口的黑龙泉景致多啦。一拉溜里多长的大白石条,挂在山夼里,石条上天生九个大水池,那水,像水晶石一样透明,一个劲儿流。对啦,听说从前有九条龙卧在这里,如今不见了。对啦,有三个池子是在最陡的山洞里,山羊也上不去的地方,是天上的龙女来洗澡的地场。一天,有个放羊倌少了一只羊,他找哇找的,一下找到那三个龙池边上,看见一群仙女在池子里洗得正欢……哎呀,羊倌一下变成石头的啦!至今,他还站在那,都叫他羊倌石……你笑了,笑俺瞎说,是不是?反正俺没见着,听人说的,学给人听,信不信由你,理大哥,对不对?”小菊活龙活现地说着,不拘谨了,旁边的领导人,已变成熟悉的亲人了。
理琪畅快地笑着,拭把额上的汗水,饶有兴味地说:“别的不可信,那九龙池的美景你可说对了,它是昆嵛山的二十四大景之一。每年古历四月初八赶庙会――噢,你们这儿叫赶山会,赶山。”
“你这么快就知道啦?”小菊惊讶地问,不等回答,她又说,“还说这条小不点的河。它呀,一直流进东南面的晒字河。理大哥,你猜为么叫晒字河?晒,是晒东西的晒,字,是你刚刚用笔写字的字。你猜吧!”
理琪摇摇头,道:“快说给我听啊。”
“那是唐僧取经,过这河的当儿,正碰上发大水,把经书冲湿啦!他就蹲在这河边,把那经书摊开放在石头上晒,晒字……你又好笑?是啊,唐僧和尚的三个徒弟,顶数那孙猴子的本领强,怎么连经书都保存不干净?再说,唐僧打没打这走?为么走咱这山沟里来了?我看,大伙是穷疯啦,想过好日子,才编排出唐僧取经的故事,又说到过这来啦。对不对?大哥?”
理琪聚精会神地听完,说:“你说的有道理。不过唐僧到外国去取经书倒是真事。但他取的那个经,救不了穷人的苦楚。只有咱们共产党取来的‘经’,才能使穷人过好日子,才是真正管用的‘经’,这就是马克思、列宁那些穷人的革命领袖写的书,合起来叫马克思主义。咱们就是要按这个主义去做。”
小菊用心地听着,没有说话,默默地向前赶路。
他们来到一座山跟前。这里有些特别,路挺陡,用各种石块铺着,弯弯曲曲,在赤松林里通过。涓涓的泉水,滋润着路旁的草地,那山草青嫩嫩的非常整齐,比别的地方长得又高又壮,无名的种种野花,竞相争艳,散发着幽香。
理琪本来走路不多,加上来后穿上当地特有的猪皮底鞋,十多天老是山上平原地奔波,脚上早打满泡,如果小菊知道了,再不会嫌他走得不爽快,而要劝他歇息,她要搀着他走才甘休。
“快点呀,大哥!上面多美呀!”小菊在前面叫道。
理琪一咬牙,紧步向山上迈。真的,进了这幽谷深川,林壑秀美,花香草青,使他有说不出的清爽惬意,宛如痛饮了一杯冰果子露。他赶上了小菊,小菊已停在山洼中石砌的一块平地跟前等他。她指着路边一块庞大的黑色岩石,岩石中下方有个洞,洞口上端深深地刻着四个大字:烟霞洞天。
理琪端量了一会儿石洞,又向右边的古老的银杏树下的几幢颓败的庙宇看了几眼,再朝山谷的四周巡视。
这烟霞洞的名声,不在洞的本身,而在地处的幽美,景色的迷人。或朝或暮,当那天空被旭日烤红、晚霞映满之际,这里的山林幽径升腾起的雾霭,袅袅绕绕,犹似轻烟薄纱,彩舞翩跹。身临其境,如同仙乡神地,真个烟霞洞天一般,可谓昆嵛山景中最佳处。这里修有神清观,唐仙姑庙。据元史载,金朝大定年间,关中真有王重阳游此滞留,使那丘处机、谭处端、刘处玄、王处一、郝大通和进士马钰铎带着老婆孙不二,跑到这里来求师王重阳,号称七真人。迄今七真人坟遗迹犹在。
这个时候是下午,无烟霞洞天的景色可观,不过此情此景,已使理琪的热汗消失,疲累减去许多,跟着小菊很快就翻过了山顶。
“大哥,看你挺喜欢俺们这山地方!”小菊边走边道,不知何时,她鬓边多了一朵无名的含苞欲放的小红花。
“北方南方,山区平原,我到过许多,咱们的祖国,好地方很多;可是胶东这么好,昆嵛山这么美,我可没有想到!我在来到这里之前,我只知道咱中国有昆嵛山,若不是在济南、烟台查看了一些书,哪晓得还有座一字之差、相距万里的昆嵛山!”理琪感慨地说,激动使他眼里闪射着光彩,“怪不得,秦始皇东游要从这里走;从汉朝、唐朝开始,在这里修这么多庙、庵;有的皇帝老子亲自给和尚、尼姑送东西,加封号。昆嵛山的名字的来历也够美的。传说古代有个女子叫麻姑,是一个叫王方平的人的妹子。呵,她大概和我这位同志妹一样的美丽……”
“俺可是丑、丫头。”小菊甜甜地笑道,听得迷了,“快说呀,大哥,麻姑闺女怎么啦?”
“麻姑在汉朝汉桓帝的时候――离现在有一千八百多年,她跑到这山上修道,成了仙升到天上去了,余下这山,就叫‘姑余山’;人们好叫女的为‘昆’,中间又改了个同音字,就叫成‘昆嵛山’了。这个麻姑闺女成了仙,还帮助唐朝的皇帝李世民运军粮,唐太宗打了胜仗在京城请客,她还赶去参加。为这,好几个朝代给她修仙庙、盖殿堂,刻碑,造麻姑坟。”
小菊边听边乐,末了喜欢得叫起来:“哎呀,这个麻姑真好,她怎么不来帮咱运粮给伤号、突击队吃,参加革命,一块打反动派,那有多好!”
“她怎么不来?早来了。”
“在哪?”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又说俺?”小菊羞红了脸,“俺可是个又丑又拙的丫头,看看,人长得不算矮,可老长不胖乎。只是跟俺二姐一样,成天上山薅菜拾柴,把脚丫都走大啦。你猜怎么着?有人叫俺‘大脚’呐……”
“哦,你不满意啦?”
“不满意怎么的?丑女家中宝,脚大有三好:挑水、挖菜加拾草!”
理琪笑出了眼泪,边拭着边说:“古代的麻姑成仙我没见着,那是人们想象的神话,眼前我这个同志妹妹,却是为了革命,什么活都干得:当叫花子头,当交通员,又送饭,又送衣,站岗放哨作向导……依我看,比那麻姑仙女实在好多啦!”
小菊不好意思地说:“理大哥,你才来没几天,和俺刚相识上,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
理琪很动感情地说:“长了眼睛不会看?有耳朵不会听?张开嘴巴不会问?迈开两腿不会走?和你说吧,我听到好多事情好多人家,其中有一家,三个姑娘,两个儿子。大女儿为革命出力,大女婿是共产党人;二女儿为革命干的事最多,二女婿身上负过四次伤;小女儿……”
“快别说了,大哥!”小菊一下收敛了笑容,沉重地说,“小女儿的哥,是个坏人,对不起革命……”
“坐下,咱们休息一会儿吧。”理琪看着变得严肃起来的少女,无声地舒了口气,“可是这个坏人的父母――你们的爹妈,是为革命尽了大力量的……小妹,你爹妈都好吗?失去了你小弟,他们……”
“大哥放心,还好。”小菊低头低声,手把背后的辫子扯到怀里,使劲地揪辫子梢,“俺狗剩兄弟‘去’了十多天,俺妈人前没淌泪,可那牙床肿得成宿要含口凉水冰着……妈要我跟着她睡――往常她都是搂着俺兄弟睡啊……夜里,我时时让妈碰醒,见她点上灯,一遍遍擦眼睛,紧盯着我,有时悄声说自己的:‘不是儿子,不是……去吧,狗剩,妈不心疼,妈还有闺女,你放妈的心去吧,别再来搅和妈的梦啊……’我就把嘴堵到枕头上,不叫自己哭出
声。妈找出伤号的破衣裳,使劲地补,连,那针把她的手扎出血,她也不管,要么,她去机上织布……天一亮,妈洗洗脸,没事人一样,照旧里外忙活……”
理琪感到眼窝处发痒,两股热泪、正悄悄地往下淌。他没有去擦。
“爹呢?顶属俺爹可怜!他躺倒在厢房炕上的茧种堆旁,三天三夜,不说话,不吃饭,使劲扒开他的嘴,灌他点水。他那眼睛呆呆的,看着屋顶子,一动不动,就这么看,看。怎么求他,也不说,也不吃,俺拿酒引逗他,他也不张嘴,人都瘦变了形,相隔才五天,好儿姐回家,都认不出爹,她抱着爹直哭直叫,俺爹也不转脸……”
苦涩的泪水流进嘴里,理琪吞了下去。
小菊抬起头,那挂满泪珠的脸颊,好像瘦花瓣上滚动的露珠。她乞怜地望着领导人,哀痛地说:“理大哥,你别笑话,俺妈不硬实,俺爹对革命见识少,常犯糊涂,俺妈和他老干仗,可这一回,俺妈没和他干,还老求他……理大哥,俺爹最疼俺小兄弟,刚生下地就抱出去‘撞姓’,遇上了狗,叫狗剩的……俺那个坏哥该死以后,爹把狗剩看成命根子,张家的独根……理大哥,俺爹一个字也不识,比不得你,你是块宝,别笑话他,啊?”
理琪擦去泪水,双手卡在腰间,向远处眺望。他是近视眼,看不出十几步景物就模糊了。然而,此时此地,他似乎透过崇山峻岭,重嶂叠峦,被历代文人名士撰词赋诗歌颂的昆嵛山的美丽景色的后面,在那无数的茅草屋里,看到了更美更好的人,他们的破衣烂衫底下的崇尚高贵的心!
“不,他们不可笑,他们最可爱!”他没有改变姿势,是对小菊,又是对连绵的青山,更是对他自己,深切地说道,“和你们比,我不是块宝,是昆嵛山里的一块石头!”
正伏在炕里面窗台处埋头写着的理琪,听到响动,转回头一看,两只雪亮的大眼,对着他望,一张咧开的大嘴,对着他笑。理琪再一打量,那圆大的脑瓜,那占去半个小房间的魁梧身体,那被包袱皮吊起的右胳膊――他,就是他!他虽然从没见过他,可是已从多少张口的描绘知道了他,多么熟悉,和他想象中的他,一模一样!
“啊,玉子!石匠玉!于震海!老于……”理琪大声地喊道,撂下笔,着急地要站起来下炕。
“理琪同志!”于震海的声音更响亮,动作更快,一抬腿,身子扑到炕上,伸出左手,握住对方的手,一把拉过来。
这手,还是左手,那么大,那么有劲,使理琪身不由主,简直是偎在他宽阔的肩上。他的手在那热乎乎的大手里,像被摸到了一起,痛酥酥的,可是他不但没缩出来,还又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捂在那有力的大手上……
这是冯痴子的山庵里。
暴动失败后剩下的或能找到的特委和县委负责人,一些骨干党员干部,在理琪主持下,开了一宿一天的会,昨晚上散了会,人们都分头回去按照会议的决定,开展工作去了。理琪留在山庵里,把会议的精神整理成文件。
于震海没有参加会,这是高玉山和理琪几个人商量的,因为他胳膊上负伤不久,掩蔽在倪家疃一位同志家里,离这里远,路经界石镇近些,怕遇上意外,再说,活动对他的伤口也不好。会议结束以后,本来想早见到于震海的理琪,要去看他,为安全起见没让他去,而由高玉山连夜找到他,传达了开会的情况。不想于震海刚听说“理琪同志来了”几个字,忽地起身,冲开玉山和倪家的阻拦,一阵风般地向冯痴子庵猛跑……四十多里路,后半夜他才起步,天刚亮,他已经把理琪紧紧地拉住了……
特委的这次会议,在胶东人民革命斗争史上,占着里程碑式的重要位置。它做了两件事:一是决定理琪为中共胶东特委代理书记;二是总结了前一段斗争,尤其是“一一?四”暴动的经验教训,确定了今后斗争的方针和办法。
为什么理琪当书记,前面要加上个代理呢?这是他自己坚持的,大家最后也被他说服了。什么原因?原来这和他怎么来胶东的有关。
理琪,一九○六年生,父母是小地主,家住河南省太康县游庄,他本名叫游建铎,从小读书,一九二七年在开封教会中学毕业。这个深受革命思想影响、常向家乡人民宣传反帝反封建、争民主争自由的热血青年,一九二八年考上冯玉祥的西北军无线电学校。在这里,他结识了一个同学叫邓汝训,两人成为莫逆之交。当时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个同窗邓汝训,八年之后竟成了他踏上胶东这块陌生土地的媒介,不是他,理琪的历史,还不知是怎么样的写法。
理琪毕业后被分配在冯玉祥所部的电台当报务员――难怪他会一些英语了,当时中国的电报是学美国的,用英文和阿拉伯数码通报。一九三一年十二月,理琪所在的国民党二十六军在江西举行了宁都暴动。嗣后,他到了红色苏区,又转到上海党中央机关,明的暗的,都是在电台工作。中央迁往江西苏区,有一部分人员留守上海,理琪是其中之一。在严重的白色恐怖中,留守机关被敌人破坏,理琪破坏了电台,销毁了密码、文件,逃出了罗网,但却与党的组织失掉了关系。
正在为寻找党的关系焦灼万分的理琪,一天,和他经常保持通信关系的好友邓汝训,突然来信,问他愿不愿意到胶东来开展革命斗争……
邓汝训的信是有来历的。
胶东的党组织,为寻找上级党的领导而苦费心机。自从省委在青岛被敌人破坏后,他们一次次写信,派人去寻找山东省委,一次次失败;去冬暴动失败之后,更需要上级来指示,派人来领导。怎么办?文登县委了解到,本县西子城村有个共产党员,现在河南省委工作,就写信请求他帮助和山东省委联系,如果联系不上,也请他要求河南省委派一个能干的同志,来领导胶东党的工作。这个共产党员就是邓汝训,他很快回了信。但开头就说,山东省委他联系不上,河南省委也不能派人。大伙眼巴巴地盼这盼那,又是一瓢冷水。不过,信尾巴上注了一行小字:
又及:吾可举荐一人,此人乃吾之老同学,多年党员,其立场之坚韧,胆识之出众,理论之修养,品行之高尚,均在一般之上。如他肯往,定能胜任。不知你们意向,得允后再与他商量去否。
这行小字,可带来了大喜讯,县委如获至宝,报告了特委负责人,立即回信邓汝训,请这个能人快来……
“我不是组织正式派来的,是你们要我、我自己愿意来的。在上海,我看到报纸上登载着‘胶东共匪猖獗’一类的消息,知道同志们的斗争有成绩,也很艰辛,我一接到老邓的信,就决定去参加战斗,却不是来当领导者……”理琪这样在会上说。但,实在说服不了大家,他最后妥协道,“我说不行,大家说能行,究竟行不行,就在实际行动中来评断吧。这是问题的一面。另一面,我即使能胜任这个职务,也得上级党组织正式任命,这是我们党的组织原则。当然,如同志们所说,现在是特别情况,非常时期,斗争很需要,那我接受下来,但这是个临时代理书记,一旦和上级党联系上,一切听从组织的重新安排。”
然而,于震海却没心思去打听领导人是怎么来的,过去是干什么的,只要是领导人来了就好,就能领着他们对付仇敌,战斗,暴动,打江山。他叫出一声“理琪同志”之后,再也说不上话,只是幸福地呆望着他少血的瘦脸,单薄的身体。震海忽然松开手,从怀里掏出七个熟鸡蛋――这是掩护他养伤的老倪一家给他的,让他一天吃一个,他却一个也没有吃,留着――
“快吃吧,不凉!”他说着将鸡蛋塞进理琪手里。
鸡蛋,还带着他赶四十里山路使出的热汗的温暖。理琪双手捧着它,看着他的伤胳膊,停顿了片刻,才说:“玉子同志,你的伤口,还疼不疼?用的什么药?对手有影响没有?”
震海道:“骨头快长死啦!不碍事……没关系,左手照样使唤枪,误不了打仗。”
两个人,四只眼睛,又互相注视着,良久地注视着。
桃子端着两碗热水,悄悄地走进屋。她的眼睛,痛楚地瞥着丈夫的伤胳膊。她说:“先喝口热水,饭也好啦。”
理琪看着她,打趣道:“大妹子,你看你震海,见了我简直像新婚夜里看新娘,把我都看得难为情了。你不嫉妒吗?”
震海憨厚地说:“不瞒你说,俺俩成亲那夜晚,我还没顾得上瞅她……”
“还说哪!”桃子羞涩地笑道,“你多会这么着瞅过我?俺不记得有一回。”
“这回非让他还这笔债不可。”理琪虽然近视,但桃子的目光老在丈夫伤胳膊上转,他一开始就觉察了,“这样吧,玉子同志,你和大妹到小厢屋去,我得把会议讨论的问题整理成文件。”
桃子很感激理琪对自己心情的体贴。这些天听说他又受了伤,她一颗心老悬着,虽然她知道可靠的群众会想办法为他治疗,就像她对待别的伤员一样,但究竟代替不了做妻的一片心呵!
“不,别。”于震海急不可耐,乞求地望着领导人,“理琪同志!你先和我说说,咱们党怎么样啦?红军在哪里?中央在哪里?眼下怎么干?我和突击队的战士,也有满肚子话和你说,你赶快领着我们,报仇,打仗,敌人欠咱的血债太多啦!骨堆成山,血流成河!你快说话吧,我也要和你说!”
理琪不得不深深地点点头,他又想去抚慰桃子几句,一侧脸,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桃子退到灶间,把已经端出锅的热饭菜又重新放了进去,将锅盖扣严,灶洞里又续进一把草,而后,她走出去,轻轻地带上了屋门。她的动作是那样轻,使相距三步远的土壁里面炕上的两个人,一点也没听到动静。
桃子来到东厢小屋。这小屋是冯痴子庵的新建筑。说是屋,还不如说是个小草棚名副其实,不过是用粗石头砌的墙,不高又十分简陋,可这毕竟是墙。墙上又有窗,窗框窗棂,都是稍加修削的柞木棒子,可这究竟是窗。用松木棍扎成的门,也到底有门。这是冯痴子的一番心血。暴动又失败了,当于震海生还了,桃子还要在他山庵里呆下去,他们还要假夫妻真兄妹地在一起生活。痴子就建造了这间小厢房,他自己在里面栖身,而把两间茅草正屋,让给桃子母女,诚然,他是盼望震海能经常来住的。
然而,痴子的希望落空了,于震海一次也没有来住过。不是他不想来,而是他不能来,他没有空闲来。这半年来,他要去的地方,是革命需要的,人民需要的,他能见上自己的亲人,也是为的这个目的。今天他到山庵来,就是进了门,他也没想到能见到自己的妻子,不然,桃子就伏身在灶口烧火,他就从她旁边擦身而过,衣襟都扫乱了媳妇的头发,他也没理会,而是大步奔向里问炕上……
厢房搭着一个单人小土炕,竹青躺在上面酣睡。这本是冯痴子的住处,这几天理琪来了,桃子让出正屋的炕,叫痴子陪他住,她和孩子搬到了小厢房。
桃子摸一下小女儿的脸蛋,苦笑一下,心里说:“傻闺女,只管睡你的,不知道你爹来啦!唉,那粗人又受了伤,你不管他疼不疼?”
不知是被摸疼了嫩腮,还是做梦,竹青抽搐着小鼻子,要哭了。桃子忙俯下头吻着她的脸,柔声地说:“不哭,不哭,妈不对,妈委屈了俺闺女,这怎么能怨你呢?唉,闺女眼瞅着亲爹,也不能叫;能叫的,又不是真的……几年了,几年了!要等到哪一天?赤松坡的家还能住吗……”桃子打个寒噤,急忙站起来,找出一小包谷种,来到院子,在东南角茅厕处装满一篓灰粪,一手提着,另一手拿把镢头,走出院门,拐到旁边的山坡上。
这里是桃子来后偷空开垦出来的一块一溜的生荒地,旁边堆起的乱石头比地里的土集中起来还多。原先冯痴子自己生活时,并不种地,吃食从孔家庄哥家里拿来,他主要是采野生的中草药、打柴草,鬼见愁冯子久先生在这里有八亩荒瘠的山峦。桃子来后,房前屋后栽上果树,种土豆角、葫瓜和蓖麻,在荒山坡上开出点地,种些五谷杂粮。这还不能离房子远了,因为兔子、野鸡特多,就像山庵不能养猪喂鸡一样,狼、獾、狐狸一类东西,防不胜防。
桃子一小块地一小块地地种,身上不觉出汗了。她直起身拭额上的汗水,抬头望一眼院落,只见那里的桃、李、杏花,开得正欢,被刚从东山爬出来的红彤彤的太阳一照,烂烂灿灿的,煞是好看。她心中豁然一亮,适才那一层淡淡的惆怅,不见了。她嗅到花粉的芬芳,深深地吸了口气。
“嘟喂――”。
“嘟喂――嘟喂――”
“嘟喂――嘟喂――嘟喂――”
一阵乱嚷嚷的老鹰叫声,从后山沟处传来。桃子放眼望去,黑压压的,数百只老鹰,从四面八方尖利地叫着飞来,围着一株大楸树盘旋。这是有名的楸树洼。那里,几棵大楸树,呈马蹄形长在绝壁下面,其中有株最大的,四五个人连起来才能围抱过它的树身,树枝是从来无人修理的,因此旧枝新权,交错混杂,一层一层地往上重叠着,宛如一座木结构的高塔。就在这些“塔层”上,筑满了老鹰窝。老鹰窝的背后的削壁上,有一个两间房大小的岩洞,洞口很小,又被楸树顶挡住,人走到跟前也难以发现。而谁要走近楸树洼,老鹰们为保护它们的窠和老的小的,一声报警尖叫,都从附近的山里飞回来,准备进行一场生死搏斗。
这时老鹰被惊动,是冯痴子惹的。他正从山洞里出来。这次会上决定要开个训练班,集中起党员干部和脱离家庭的突击队员学习。大家在讨论训练班的地点时,想及桃花沟的北石屋隐蔽过伤员的事,能不能找个类似的山洞呢?冯开仁早就发现老鹰挡住的山洞,当年他为采名贵的药材回生草救治垂危的老母,还攀上去过……他一向桃子提出老鹰窝的山洞,大家很快就同意了。这地方安全,离痴子庵近,喝水吃饭都方便。今天天一亮,冯痴子就背着大捆的干山草,送上洞里去……
桃子见那些大小不一的鹰,纷纷地向四外飞散,忙着觅食去了,叫声也逐渐消失了。不大工夫,冯痴子从那面山梁上向这里走来。他闷着头,盯着脚前,悄无声息地走着。相处两年,她就没见他改变过姿势。他很少笑,也很少发怒,脸色老是沉静的,像是老在想心事,又像是茫无所思地发呆。他的言语很吝啬,没有事难得开口,即使有事,能以手脚干了就说明了的,嘴也绝不张开。他和谁在一起,都是多听谁在讲,少有他的声音,和桃子是如此,和竹青也是如此。他逗竹青玩,不用嘴,都是用手在为她干这个,弄那个。即使对同村小孩子,他也不远处呼唤,宁肯跑到跟前小声嘱咐……然而,这两年来,冯痴子还是有变化的。从外表看,再不蓬头垢面了,一个月,去孔家庄剃次头;每早在沟流处洗脸,脸色红润多了;衣服上补丁很多,却没有口子窟窿,总是干净的。除去心窝上的纽扣总是少的,其他处没有缺针短线的地方。每月到阴历初十这天,冯痴子照旧要给金子上坟,但哭得轻些了,多的是坐在野草丛生、杂花繁盛的小坟头边抽烟,再就是往坟上培土,栽草,压花枝……
“妹,你家去歇着,伺候客……这点活……”冯痴子话没说完,把手中的几枝鲜丽的山里红花放到地边,又从口袋掏出六个野鸡蛋,小心地放到草皮上。
桃子吃一惊。她刚才出神地看他向这里走,倒忘了他已走到跟前来了。年轻女子不禁有些惶惑,赧色飞到脸上。但一定神,见他没有看她,心就平静了。
“哥,那洞行?”桃子问。
“行。上面还有个空,挺亮挺干的。只是上下不方便,到时我搭手就是了。”痴子说。他已操起镢头刨泥沟。
桃子向泥沟里撒着谷种,说:“哥,你说怪不怪?俺记着是九块地,怎么少一块?点了几遍也是八块,难道地自己还能搬家跑啦?”
痴子抬起头,向周围看看,接着,他走到放粪篓的地方,把粪篓挪到乱石堆上。说:“你再数。”
桃子恍然大悟,原来粪篓压住了一块地。她禁不住笑了,苦笑着说:“叫不明情的人听说咱种着九块地,那还不够吃呀!唉,一个篓子就能盖住一块,真是的!”
“客吃饭了?”他没抬头问。
“竹青她爹来啦,他们正说话。”
“他的伤势好啦?”
“没有……看样子也差不离啦。”
痴子眼一亮,放下镢头,拾起花枝和野鸡蛋,朝院门走去。
“哥,那花挺艳的,今儿是初十,留给金子姐戴吧!”
“金子的还有,这给竹青的。”他进院里去了。
“这个人,媳妇、闺女,都是假的,人家的,他可处处为她们操心,到革命成功那天,人家都走了,回到自己家过太平日子去了,可他呢?有的只是相爱人的一个假坟,空着心窝上的扣子!他……”桃子心下想着,对他,他们相处两载的痴人,产生了一股说不清是疼是亲是爱还是敬的复杂感情。但山村女子没有想入非非的习性,共产党员的责任又使她无暇过多地愁思同革命斗争没有直接关系的人和事,环境是那样的艰险,任务是那样的众多,她精神上行动上的负担,早就达到饱和的程度,甚至超出了能力负荷的多少倍了啊!对她难得有的方才面对小女儿时产生的一丝忧伤,此时早已荡然无存,她甚至觉得自己是私心的,不坚强的,很对不住新来的众口交赞的领导人,也丢了丈夫的脸!
突然,从屋里传出一阵高喊声。
桃子惊得呆了。
“……什么,开训练班!住山洞!听书,学习!要十多天!我的同志,好个领导人!我们也不是伤员,能坐得住吗?我们突击队,早憋足了劲,一天也等不得了。从去年暴动失败,敌人杀我们,抓我们,我们只有躲、藏、跑……多少同志和群众牺牲啦!多少人家破人亡!这个仇不报行吗?对,革命不能光拼命,咱们失败的教训,你说的都对,我赞成,可咱不搞大的暴动,也得开始小的行动。文登城不能攻,对,孔家庄不打,我也算啦;连十几个敌人的界石镇这钉子,你也不同意拔,还要我们突击队干么?说一千,道一万,我就是不同意现在坐下来学习,眼下顶要紧的是和敌人干,搞掉一个少一个。理琪同志,我们盼的就是和敌人动枪刀,实打实地干!”震海站在炕前地上,脸涨得通红,大声地喊道。
理琪却含着笑意看着他,还是轻悠悠的河南腔:“还有呢?”
“要不你召集负责干部办训练班,俺们突击队,去打界石镇。”震海的声音低了些。
“还有呢?”
“反正,你说怎么干,俺们就怎么干,学不学,关系不大。”石匠玉几乎是嘟嘟囔囔的了。
“还有没有?”
震海看看他,没说话,掉屁股坐到炕沿上。理琪把水碗递给他。他接着,却没有喝。
“你不说,我替你说,‘好个领导人,盼你来领着打仗,报仇雪恨,万想不到来了第一招,就叫我们坐下来学习,真是岂有此理,早知道来这么个熊家伙,还不如不来的好。’”
震海急忙老实说:“前半边是我想的话,后两句,俺没这么想。”
“我替你们说到前头了,你的队伍里,一定有人会这么说。”
震海禁不住点点头,紧张的情绪随着缓和了。但,这个刚上任的代理特委书记,眉头倒皱紧了。
他来了才半个月,代理特委书记的职务昨天才定下来。但这十几天,他和高玉山、文登县委负责人等干部一直不断地谈话,到一些联络站、点接触了一些党员、革命群众。他对胶东社会的历史、经济、政治概况,已有了初步的认识。而对共产党开始在这个半岛上活动以来,特别是去冬发动的武装暴动,做了详细的调查,反复的思考。为此,他才决定开个干部会,听大家的意见,谈他的看法,决定下一步怎么行动。
对这次武装暴动的认识,党内存在着严重的分歧。有些同志认为,胶东地形狭窄,三面环海,敌人势力强大,暴动很难成功,即使成功了,也没有回旋的余地,难逃覆灭的命运,一定等着山东其他地区一起暴动,才有胜利的希望。结论是这次武装暴动根本不该搞。另一种意见认为,这次暴动本来能搞成功,因出了内奸,保密不严,军事上指挥有错误,才受了挫折,但也有胜利,革命难免失败,接着再干,成功会很快来到。这是大多数同志的看法,特别是于震海和他们突击队的人,持这种看法最坚决。
理琪在会上谈了他的看法。他指出,一个地区能不能搞武装斗争,地理形势是个因素,但决定的因素是党组织的正确领导,坚实的群众基础。有了这两条,就可以选择敌人统治的薄弱环节,比如农村、沿海和山区,对敌人实行突然打击,开展机动灵活的游击战。这样就能进一步发动群众,武装群众,破坏敌人的基层政权,为群众谋利益,扩大自己的力量,长期坚持下去,直到最后胜利。大的例子,并冈山的道路大体如此,小的例证如海南岛的党一直坚持着游击战。要说地理,海南岛是四面环海的孤岛,比三面靠海的胶东半岛,还少回旋余地,说来说去还是党的正确领导起决定作用。
理琪充分肯定了这次暴动的积极意义,它是我党在这个国民党军阀残酷统治的半岛上,领导人民打响了革命战争的第一枪。这第一枪,震动了敌人的统治,惊醒了被奴役的劳苦大众,扩大了共产党的影响。共产主义的种子,犹如昆嵛山的赤松树,在胶东半岛深深地扎下根。尤其可贵的是,留下一支于震海的突击队,它很小了,不足三十个人,缺弹少枪,几乎是人人受过伤,个个瘦骨干筋。然而,它是在数万暴动的群众的旋风中诞生的,经过血与火的战斗洗礼,在白色大屠杀中多少乡亲用自己的生命、血汗、羞辱保存下来的,它自己九死一生拼杀出来的。它对胶东人民革命斗争将起的作用,现在是无法估量的。它小,它是属于革命人民的,真正的共产党的队伍!
然而,这次暴动的失败,决不是偶然的,可以说是不可避免的。整个革命形势处于低潮,国民党在山东的统治趋于巩固,统一在蒋介石的势力之下,力量强大,对共产党严厉镇压。我党的力量还薄弱,群众工作基础不牢,面还不广,武装力量很少,把希望全寄托在马到成功上,因此,暴动时机不成熟。再加上,暴动的目标是攻打县城,不切实际。有的部队组织混乱,缺乏纪律,指挥不当,准备时间过长,知道暴动计划的面太广,造成了保密不严,被敌人侦破,叛徒出卖……使暴动很快失败,党员和革命群众,遭到严重损失,党的组织受到惨重的破坏,损失牺牲太大了啊!
理琪在谈到这些时,他没有责备任何人,口气也是温和的,很动感情的,像在检讨自己的失误一样。这不是他有意这样做,他真地觉得,这里的革命党人,经过这么多年含辛茹苦的奋斗,付出了多么巨大的牺牲啊!他们地处偏远半岛,在强大的敌人势力下,长期失去上级党的领导的状态中,只有程伦同志带来几本马列书,别说中央文件,连红军长征离开南方、已到达陕北这样的消息,他们也不知道。而他们那样信仰党,对国家民族、劳苦大众是那样挚爱,百折不屈地领导人民和敌人斗争,发展壮大党的组织和革命的力量,面对强敌,有胆有识,敢发动一场大规模的武装暴动,这是何等大无畏的自我牺牲精神!可贵的高风亮节!这次暴动的主要负责人,多数饮弹于战场,抛头于刑场,没有一个畏葸退缩的,都是饿虎猛狮,铮铮铁骨,倒下去了!身体都被敌人铡成几段,没有一个囫囵的啊!对于这样的先烈,他们即使有失误,有错处,能不原谅吗?能忍心苛求吗?没有他们的捐躯,共产主义的大厦有基石、黄土吗?
对倒下去的是如此,活着的还要继续战斗啊!
“要赶快克服盲目性,最要紧的是学习,学习,学习!”他来胶东十几天,最迫切地感到,这是他要和大家做的第一件大事。
然而,想不到这个最使理琪喜爱又加崇敬的突击大队长于震海,竟这样反对进老鹰窝训练班,坐下来学习。斗争形势又恰恰因为他的身伤,他的作用,他是最需要学习的人物。
理琪舒展开眉头,微笑道:“玉子,仗不能打,训练班得参加,这是组织决定,个人得坚决服从。”
震海焦急地说:“那你再跟我说说……”
“以后有得说,你先想想,你打石头要不要先打好工具!什么叫磨刀不误砍柴工?现在,咱们要开饭了。”理琪摆摆手,边下炕边说,“你先憋一天好了,今天你的任务――养伤,叫桃子妹给你补一下衣服……”
“没破的。”
“破没破她可知道。”
“我……”
“你闲不住也有活,你能左手打枪,大概抡斧头也行,劈点木柴吧,帮帮这家的忙,你就忍心叫人家老为你养着妻子、女儿?你呀,同志!脑瓜不小,里面可要多装些东西啊!”理琪说着走出屋门,只见门外一个女子匆匆跑进小厢房去了。
那是桃子。
下午,高玉山来到痴子山庵,还有伍拾子。他们带来一个消息:孔居任有可能藏在孔霜子家里。
在威海卫庆和楼客栈,孔居任将接领导人的五十元大洋输光,理琪叫他回去报告,赶快取钱再来接他。但孔居任那天走后,再无信息。理琪等了五天,知有变故,怕生意外,他只好冒险挂了一个长途电话给在济南电信局当科长的老同学,假称他到胶东来访好友邓汝训,病在威海,欠下医药费用,羁留庆和楼,请他速借款五十元救急。这个旧友很讲义气,很快电告威海邮政局,给他如数送来款项。理琪马上付清了房租,雇一辆人力车,带着油印机、文件箱出了威海西口以后,打发了人力车,他进了树林子,脱去外面大袍,就是一身乡下人打扮……又拦住一辆过路大车,寻到西子城村邓汝训家……
孔居任哪里去了?首先想到他会不会畏罪变节?其次是他逃跑了?躲起来藏了?理琪又反复询问了孔居任的情况,想了一想,说:“各种可能性都有,要加强提防。但人是复杂的,情况也会是千变万化的。在没弄确实之前,对待孔居任同志,谁也不能乱说重罚他的话,要以自己人相待……”
十几天过去了,没有发现孔居任联系的党员和群众受损失,也许是敌人放长线钓大鱼?也许他没投敌?可是一直找不到他的下落。
“当初怎么让他去的?”于震海这时才知道孔居任的事,他一直养伤,怕他气恨,没有人跟他提及,“他那天刚打我一枪,这人遇事不稳重……”
“怎么,你的胳膊是他打的?”高玉山吃一惊。
“他是无意打的……”
“他没说出来!”山子恨得咬牙。
“是我没让他说。他当时挺难受的……”于震海说,“可谁派他去干这样大事的?”
“我……”玉山难过地说。
其实是文登县委一个负责人提出派孔居任的。因为孔居任过去常逛城市,对威海卫面熟悉,接理琪要上场面的,他能应付。别的老同志有的没进过城,有的太红,怕敌人认识。高玉山想到这些条件,又感到孔居任暴动以来表现不错,没动摇过,也就同意了……
“诸葛亮神机妙算,还有错用马谡失街亭的疏忽,这个已说过了,接受教训就行了。”理琪道,“玉子也不应当不叫中子汇报误伤你的事,这是对组织,不能用个人感情代替。”
“快把孔居任抓出来吧!”伍拾子说。
震海道:“这个熊人!走,我俩去……"
理琪伸出手,把他们挡住了。他悄声对高玉山吩咐着……
不料,当晚高玉山去桃花沟敲孔霜子的门时,孔居任跳出后窗.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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