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王车移位和拉煤王车移位有什么区别

  初三在澳门过了一天。一群人也差不多都睡了一天。睡到傍晚,大运河旁边那家高级钢笔店把《干将》送到房间,这才起床,下楼吃的自助餐。吃饭时候才知道,女儿半夜晕倒,被送进了医院,很快又被送出来。只是眩晕,连水都没挂,医生给了几个药片。  初四回香港。女儿留在佛罗伦萨人,那边的模特在,这边的Allen、Dunn也留下。Allen说他会盯紧对方。  回到香港,周八、Beck、Chad要去深圳处理生意上的事。自己也不住了,直接飞回去。回去筹钱。  一路上,自己在本子写下几种筹钱的办法:借钱、卖房子、在公司里面想办法(比如挪用公款之类的)。
  借钱。亲朋好友,好友没有,只剩亲朋。自己的那些“朋友”是肯定不会借的。周八算朋友么?老家亲戚很多,但拨过来算过去,一定借不到50万,而且就借这50万,自己这张50年的老脸,也就一次性卖断了。不算不知道啊,一算才吓一跳,自己这个“大公司”、“副总裁”,村里的东方之子,七姑八姨妈进城必到的招待所,平时被人捧得好像是个人物,吹得脸比气球还大,其实拆了骨头称一称,无形资产也才值1年1万,嘿嘿,真是不值钱哪。再要不,只能借高利贷,但是想想都怕啊,沾上高利贷,那还不是玩到死为止,而且哪家高利贷肯借500万给自己嗫。
  500万,卖房子也纯属杯水车薪。自己那破房,说是说市价100多万了,能不能有人要,先问一个问号,什么时候能卖掉,还要再问几个问号。  唉,自己既然晓得高利贷是玩死为止,岂会不晓得赌博也是娱乐至死。什么叫鬼迷心窍,这就叫作鬼迷心窍。  车子跑在咸阳大街上,自己看着跟四天前并没有两样的街景,幻想从下一个街角,就突然跳出来一个人,穿得破破烂烂的,但是举着一个盒子叫卖,路人都把他当疯子,自己却一定是独具慧眼,下车去买了它:时光倒流机。情愿拿下半辈子的全部工资去买,只要给女儿和自己每个月留2000块的生活费,不,1000块就行了,其他统统可以拿走。
  想到女儿捂着心口小声喊她死去的妈妈和说爸爸这里疼的样子,自己的血液就会比手脚还要冰凉。车是周八派的,商会的那辆商务车,还是那个司机。光头黄毛和鸡窝,一个坐自己旁边,一个坐自己后边。世界上怎么有这种极度讨厌的人,叫他们不要在车里抽烟也不听。自己怀里没有刀枪,只有两杆钢笔,倒都是结实的家伙,一支《重如》,一支《干将》,但是哪怕干掉一个都要花好久的功夫的,如果有把枪,就可以同时打死他们三个了,打完可以往哪里跑?要打死在澳门打死就好了,从澳门往外国跑,可能可行。
  但已经回咸阳了。绝对不能被咸阳的人知道,否则自己在公司就等着完蛋吧,还想挪用公款呢,有没有机会花工资都两说了。而且,一旦风声传出去,自己在老家人面前就不算个人了。其实赌大家都在赌,亲戚里面赌鬼就多了去了,自己平时只打打小麻将,输赢几千块,有一点小瘾头,这都已经算是出污泥而不染的少数派了。但是跑去澳门赌,还一天输掉500万,还把职位也给受到影响,那就不一样了。这些所谓的亲朋,那就谁都不会认为自己还能翻身。一个被认定不能翻身的赌鬼,在这些人眼里,就不再是一个赌鬼了,而是一个鬼。
  第四十七节(下)  在自己这套市值100多万的房子里,自己、光头黄毛和鸡窝,同居了三天。初六,打周八的电话,知道她已经从香港回来。  三天里,周八的电话,女儿的电话,都是每天要打的。  洗码仔说,你不是天天打电话吗,你想知道她人在香港,还是在澳门,还是在大陆,不必听她讲,只要听电话的“嘟嘟”声就可以,有不同的。唉,真是什么破行当都有专业人士。
  看自己这三天都在家里蹲,不出去找钱,光头黄毛和鸡窝早就不耐烦了,每天找自己谈心,跟开例会似的,例会肯定开不愉快,不愉快三个人就摔锅打板凳,邻居听起来一定以为是夫妻打架。可怜自己都多少年没老婆了,家里多久没这么热闹了?  三个男人就这样蹲在家里开会打架玩,能找到钱吗。不能。其实自己只是在等周八回咸。
  只剩这一根救命稻草。500万港币这个数字,对自己来说,实在太天文。但对周八来说,150万你都免我的了,4万万你都借给赵学了,500万不过是你的一根腿毛而已。哪,澳门也是你带去的,这500万的码签出来也是你担保的。要说起来,俩傻根洗码仔,跟着我干嘛呀,听我说话看不出来吗,进到我家看不出来吗,啥破气场啊,啥破房子啊,啥破家具啊。就客厅半面墙的宣纸钢笔行书《红楼梦诗词》,省里一个三流书家的手迹,胜在是全本的,写得够认真,面积够大,还值几个钱,俩傻根要不要?要的话尽管拿去。还有周八刚刚在澳门高级钢笔店新鲜购置的《干将》钢笔一根,还没捂热呢,也值几万,要不要,要也拿去。自己就是个空心大总裁呗,你俩觉得能在我这弄到钱吗,还什么港币,还什么500万,做梦呢吧。其实于情理于实惠,这俩傻根应该跟着你周八啊。
  老地方见。  自己带着两个傻根,赶到了“小凤凰台”。小友仙还在天井上头唱《感天动地窦娥冤》。  老包间。周八在喝茶。瞧见自己进来,端一盅茶到面前,说“先喝口热的”,然后对俩傻根说“让你们进来了吗”或者类似的话。俩傻根就出去了。  周八说,郝柳在澳门,Allen一直陪着,健康。  自己点点头。  周八说,这几天,他们两个人,没有怎么你吧,你能凑到钱吗。  自己不知道为什么鼻子酸,对周八说没有事,凑不到钱。  周八就在那沉吟。  这个奸商,使一招不要脸的隔岸观火之计,就是在等自己求她。  自己就求她了。
  第四十八节(上)  与此同时。客厅。日23:00  周八说,其实你的500万,那天玩下来,也有快100万的码粮。台面上,这100万,赌厅会在月结之时出粮,会出给那帮讨债鬼,因为是讨债鬼帮你付的500万港币,他们赚你这个钱。但是,台面下,讨债鬼必须从你这边,真的能拿500万的钱回来,如果拿不到手,赌厅出给他们的粮,还是等于自己吃自己,而且,总账算下来讨债鬼得倒贴400万。
  周八说,所以,跟你回来的这两个讨债鬼,看上去凶巴巴的吧,其实就是虚张声势,生怕拿不到钱,就完蛋了。最终要是走到来硬的,你说,他砍了你有什么用呢,400万足够让他们砍自己了。所以,如果你要是问他们要回一部分码粮,比如分你一半,甚至四分之三,分给你才还钱,不然就等着吧,鱼死网破。这样,他们肯定会答应你。但是他们的底线,会是这笔几十万不折现,除非你下次再去澳门签他们的码,才给你用。
  周八说,然后你就顺水推舟,要他们再放多给你500万-1000万签码权,我还是可以帮你担保。要讲到底的话,你欠500万和欠1000万是没有不同的,都还不起,唯一不同的就是多一个机会,而且本越大,机会越大。要是拿5000万去赌,只想赚500万,百分百做到。要是拿10万去赌,也想赚500万,就是财迷心窍。
  周八说,人不可能一直走霉运,哪怕在澳门也不可能。每个去澳门的人,总有输钱的时候,也总有赢钱的时候,关键在于赢钱的时候要懂得停手,久赌必输,但上帝从来不会在你输到死之前,都不给你几次停手的机会。我们看得多了,那些输惨的人,其实个个都有几次停手的机会,但个个都不懂得把握这几次停手的机会,一旦损失一平,就马上开始贪心,马上开始想赚钱,结果都一样,机会用尽,彻底完蛋。你要记住我这个话,你一定要在平掉500万的时候马上停手。
  周八抓着一杆黑黑肥肥的钢笔,说得唾沫横飞,而且完全把笔在当指挥棒使。这杆《德富》,明明是一杆专供高大男人用的大型钢笔,结果往她的胖手里面一摆,要多小巧有多小巧。一切东西,在周八面前,都变得小巧。周八靠近,直到确定唾沫星子能迸到听她讲话的人的脸上,才说:“我已经反复强调,我再重复一遍,你给我牢牢记住,停手的尺度,就是,当500万平了的那一秒,下一秒钟绝对不要再玩,掉头就走,那样才能活。”
  这个臭娘们儿,说到底,就是不愿掏真金白银帮自己还500万赌债。  不过这才知道,搞半天,原来不是赌场给自己放的额度,而是放贷鬼放的。那是要跟他们谈谈。凭什么呀,空口白牙的一个晚上就赚走我100万,好赚过贩白面了。
  把两个傻根喊进包间,自己对他们俩极尽恫吓之能事。说起来好笑,被人追债的人,竟然堂而皇之的恫吓上门收数的流氓。不过不管怎么样,谈判的结果是,自己拿到了80万港币码粮,这样赌债实际上就剩420万港币,按1比0.91来算,大概是380万人民币;另外,周八担保,他们再给我开1420万的签码权,加上80万码粮,凑整1500额度;这1500万再出的码粮,一家一半。
  见到周八前,自己如丧家之犬,欠人500万,女儿在别人手上。见到周八以后,发现债务其实只有300多万人民币,自己房子还值100多万呢,那就只有200多万的缺口,还有呢,还有足足1500万的本钱呢,我觉得这么大的本,保守估计也有70%的把握平掉两三百万的债,如果维持一个洗码拉锯战也不错,上次500万一个通宵就洗出来100万码粮,那1500万随便玩个三五天,应该就能洗出来五六百万码粮,自己得一半,就有300万上下,光光这一块都够还大部分赌债了。  形势一派大好,不是小好。几天来的阴霾一扫而空。  我们当场打通了澳门的电话。
  第四十八节(下)  跟女儿通了电话,把计划都告诉她。在电话那头听上去,她的信心还可以。  想好了,还是让女儿打。自己再折回澳门,一是太慢了,二个,其实自己远比不上女儿精。
  电话里头,已经告诫女儿,用一个礼拜左右的时间,慢慢打。不要一次开太大的限红,80万左右可能就差不多了。或者开太小,我们赌本太大,吃亏?开150万?反正限红随便她,但一定要慢慢磨。我们得千分之五的码粮,所以最好是磨,如果把码粮磨到300万甚至更多,然后一旦台面有些利润,就可以马上撤。反正,不管是台面还是码粮,加总起来,在哪一个时间点达到420万港币总赢利,在哪一个时间点就撤。一定要撤。另外,一定要注意饮食和休息,每两局之间要吃一点东西,连续作战不要超过8小时,晚上12点之前一定要上床睡觉。
  澳门那边开的是免提。Allen答应,帮忙记录,还有提醒:一、计算总输赢;二、达到420万立刻走人;三、饮食;四、控制作息时间。  拿着他的《格义》钢笔在郝柳随身本《含莹》(记事本 皮革封面情侣带扣简约 凤凰翎雕皮系列A5 子文具笔记本子)上歪七扭八地记录着:  “知道了啦,老牛上坡屎尿多。我背给你听呀。一,……”几乎能透过手机看见女儿晃她的《含莹》本子嚷嚷的模样。只要还能笑,还能开玩笑,一切都还好。
  之所以是一个礼拜的计划,是考虑到,明天就上班了,赵学有言在先,让自己带女儿在港澳好好玩玩,迟回来几天没关系,那么就请几天假吧。请多了也不太好,少了怕影响发挥,所以一个星期差不多。在给澳门打电话前,先跟赵学通了电话,请下来一个礼拜的假。自己要用这一个礼拜时间,神不知鬼不觉,把380万的账平掉,决不能带两个讨债鬼到公司去上班。  初六睡了个好觉。  初七一早,我、周八、两个傻根,四个人坐到老地方,一边听戏,一边听澳门战况直播。
  第一天,赢了120万,洗码额接近1.5亿,码粮的一半也有70多万,加起来总赢利190万左右。债务剩210万人民币。  第二天,输200万,洗码额1个亿,码粮的一半也有50多万,累计总赢利40万左右。债务剩350万人民币。  第三天,不输不赢,洗码额接近2个亿,码粮的一半也有80多万,累计总赢利120万左右。债务剩270万人民币。  第四天,赢170万,洗码额8000多万,码粮的一半40多万,累计总赢利330万左右。债务剩80万人民币。
  第五天,输140万,洗码额5000多万,码粮的一半20多万,累计总赢利210万左右。债务剩190万人民币。  第六天,输470万,洗码额6000多万,码粮的一半30多万,累计总赢利-230万左右。债务剩590万人民币。
  第七天,没有战报。Allen来电说到处找不到郝柳。问模特,一副药嗑多的样子,迷迷糊糊,一问三不知,差点打她一顿。一直到中午,说在酒店一个很少人的游泳池找到了。找到的时候,人是竖着站在水里面,脑袋露在水面上,一浮一浮,一动一动,看上去好像在踩水。救生员一直傻坐在观察台上。要不是酒店出动的人因为是在刻意搜寻,一下也很难看出异常来。下去捞才发现,她就这样站着溺水了,嘴和鼻子其实都在水面以下。救上来吐了一肚子水,还有一点气,正在送医院抢救的路上,Allen在救护车上打的这个电话,他准备挂下电话就打给律师。  (中篇完。)
  下篇  第四十九节(上)  3天14小时之后。水闸舱。日13:00。  赵学按亮《顿渐》健康钢笔,现在的时间,4月23日13:00,已呼吸96个小时。他记在了《刷金一行》随身本里面,  然后他掏出小玉竹盒子,吞了三分之一个糖丸,把这件事,也同样写进《刷金一行》。
  赵学坐在折成两叠的B. Huntman & Sons手工定制棉夹克上面,慢慢的咀嚼糖丸,边吃边尽量让脑筋运转得缓慢些。大脑是人体消耗能量最大的器官,脑力劳动更是耗能大户。  这个糖丸是今天的午饭,这也是被关进水闸舱以来,第10次干吞糖丸。三分之一很小,跟花生米差不多,吞得很顺,不会再像第一次那样齁到自己。  75 - 96 = -21。赵学想,人在不同的环境下求生存,需要不同的条件,但是穷尽所有这些条件,有且只有4样,是每次都要出现的:意志、空气、水、食物。你能活多久,就取决于哪个条件是瓶颈。
  水闸舱,这个看上去没吃没喝的密室,水和食物却最不是问题。100%的环境湿度底下,哪怕3天滴水不进,再加3天粒米不食,也难不倒任何健康的成年人。更何况,自己拥有一墙的水滴,还有9颗糖丸。  意志,赵学觉得,只要可能,自己能怡然自得的在水闸舱里边呆上一辈子。当然,他想,少数内心过于孱弱的人,如果被关进来,大概完全可能在3天之内,就把自己逼疯和搞死,对他们来说,意志是瓶颈。  水闸舱真正的瓶颈条件,是空气。75小时,是普通人在这里生存的极限。
  不过自己不是普通人。赵学有信心把这个瓶颈再延长2倍,也就是225小时,等于9天零9个小时。  客观的说,这真心不是赵学的自我催眠。能写出七成火候的泓一体,无论是谁,他的呼吸吐纳功夫,肯定早就登堂入室了。赵学虽然不会武侠小说中的“龟息大法”,但是气沉丹田,放慢呼吸,比一般人少消耗三分之二的氧气,同时又不把自己憋死,还是做得到的。  他在《刷金一行》本子上画好了甘特图,方便把接下来的每个重要时间节点和重要事件,按时间顺序进行计划和记录。
  这张图如果用人话来表述,那就是——如果没人来救,赵学的人生,就只剩下9个整天又9个小时了,连头带尾10天,日13:00进入倒计时状态,日22:00寿终正寝——赵学在那个时间点上画了个小小的棺材。身处这个巨大的铁壳水泥拱室,好似躺在一个上好的墓穴里面,只可惜周围空荡荡的,一块木板也无,中国人嘛,哪怕是画,也得给自己准备一个。
  第四十九节(下)  离死还有10天,早呢。进到这个钢筋水泥墓穴的第1天,赵学就在《刷金一行》上,做好了精确的生存规划,精确到一食一饮。  墙上的气汗水,一点一点喝,不要说9天,18天也够。现在的问题,不是太干,而是太潮。
  糖丸,第1天吞掉1颗,还剩8颗,每颗都用bookpenssuit手工定制的皮带小折刀,分成3份。一共分成24份。双数天吃2份,单数天吃3份。早饭、午饭、晚饭,一顿都不少。唯一可惜的是没有夜宵。第10天有4份,如果到时候还没有人来救,就做个饱死鬼。  晚上睡觉,把棉夹克叠成四折当褥子,三床盖不如一床垫,垫比盖重要。其他衣服都穿整齐,袖口扣好,领口竖起来拉好,裤脚塞到袜子里面掖好,蜷成一团侧睡。等到一侧身体冷透,哪怕在睡梦中,也会自然翻个身。翻到第三个身,基本就可以起来了。只要一次熟睡超过1.5小时,就什么都能恢复。
  一定要睡,不然瓶颈就不再是空气,而要变成意志了。这么睡会得关节炎?百分之一万会。so?两害相权取其轻。剥夺睡眠甚至比不给喝水还要致命。  熬过9天再死,好过8天。多一天,多很多活命机会,越到后来,机会越多。  自己只不过在水闸舱而已,又不是在另一个世界,很容易找的。连推理都不用,只要有人起了来找的心思,自己就能得救。
  把自己关到这里的,是汤赵莲,如果她没出大事,总不会眼睁睁看父亲去死。何况,他们算算就知道,这个水闸舱的空气只够用3天。也就是说,自己在3天之内得救,是大概率的事。兴许这当口,老婆、儿子、女儿正在吵架,女婿是不问窗外事的,其他三个人只管乱吵,把自己晾这了。  到第3天,赵学边吃早餐糖丸,边糊弄自己:这架吵得,还没完没了。  到第5天,赵学吃过午餐糖丸,企图放缓脑筋,却越发心烦意乱。自己迷糊自己,终究还是迷糊不过去。赵学不得不正视这个想法:如果汤赵莲只是受到简单的干扰,不可能一暂停就暂停四五天,除非出了大事。
  能出什么大事呢?  赵学索性爬起来。他走墙边,趴在墙上,长吸一溜水珠,又深呼吸几下,做完这两个奢侈的动作,头脑清明不少,就坐回棉夹克,拿出《垂金别圆》钢笔和《刷金一行》随身本,在本子上写下“什么大事”四个金颜色的字。  赵学想,万事有果自然有因。假设结果是有人胁迫汤赵莲关起自己,那么要想反推出起因是什么,乃至推理出他/她是谁,首先就要着落在敌我双方的恩怨情仇上。
  有一万种恩怨情仇可以导致关自己这个结果,但是这一万种无非分成三种类型:  第一种类型,针对自己。目的是直接伤害乃至杀死自己。往下可以细分趁火打劫、谋财害命、报仇雪恨等无数子类型。  第二种类型,针对亲友。通过把自己跟亲友隔开,从而削弱亲友的力量,目的是在亲友身上有所为。以下同样可以细分王老五抢亲、狸猫换太子、一文钱小隙造奇冤等无数子类型。  第三种类型,方便他人。只要解除自己的自由,就可以解除某种障碍,他/她就可以放手去做什么事。以下同样可以细分挟天子以令诸侯蓄士马以讨不庭、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静女其姝俟我於城隅等无数子类型。
  第三类最复杂,等会再想。  第二类,此时此景最不可能。一堡垒都是自己亲友,只除了司蔡萍和司信是生人外人。司信当然不是什么好人,回头要重点研究他,不过再怎么讲也是新冒出来的人,跟自己亲友从来也没甚交集,没交集就没恩怨。退一步讲,就算司信或司蔡萍,意图对付自己亲友,他们也不够聪明到会用分割歼灭这么高级的战术。  第一种类型最有可能发生。可以想一想,堡垒里面,有什么人是希望自己吃点苦头?又有什么人是希望自己半死不活?以及,还有什么人是希望自己彻底消失?
  第五十节(上)  接下来。水闸舱。日13:00。  一,希望自己吃点苦头的人有:赵洪露。  赵洪露是自己老婆,夫妻本是同林鸟,不过牙齿有时候还会咬一口舌头。丁阳死的那天,就刚咬过一口。女人,为爱而生,为爱而死,惹毛了什么冲动的事都做得出来。不过,自己跟赵洪露,总体算是很恩爱的一对了,因此,那天之所以互相各咬一口,还是主要源于情绪失控;情绪之所以失控,应该来自突然进入密闭空间和突然遭遇死人事件的双重压力;再说干脆点,只是打闹当撒娇罢了。唯一不除疑的,也是令自己最不爽的一点,是她的情绪失控,看上去不要是跟丁阳有关。
  二,希望自己半死不活的人有:司蔡萍。  司蔡萍当然比司信要成熟,司刚之死,她可能比司信要更崩溃,但是她也更知道该怪谁。公安的调查结果,她应该是信了一多半的。自杀还是他杀,她的脑子里,应该更倾向于自杀。从现在她的表现来看,冷淡是主菜,敌意是调料,但是没有到仇恨那么夸张。如果自己出去以后,给多几万块抚恤金,不,慰问金,十万吧,可能都能从冷淡里面挤出热情来。
  三,希望自己彻底消失的人有:司信、汤哲。  司信是个狼崽子。这很明显。他太年轻,这个年龄算是人生的第三次叛逆期。这次叛逆,外表看上去,甚至比正常的时候更加正常,但是内心叛逆的烈度,完全不小于前两次,只不过,人经过前两次明显而愚蠢的叛逆期以后,都会学乖,已经学会把叛逆藏在心里而已,这是人特别是男人滋长城府的必经之路。但是,隐藏意味着更加信仰,而信仰,信对了就是理想,信错了就是荒唐。司信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判断他爸是被自己杀死的,甚至不能判断是不是被杀的,但是,他现在就是荒唐的把自己想成“杀”死他父亲的元凶,你拿他哈气?在司信的思想里,主动杀和间接杀都是杀,而且,他正试图把这种想法,努力的孩子气的隐藏起来。可笑但是危险。而且,司信是一个比一般的危险还要危险的孩子。他的眼睛异于常人,不知道其他人有没有看出来,有妖气。
  汤哲,其实应该是最不希望自己死的人了。他是表现得很清高,但仔细观察他的行为举止、一言一行,还是能非常明显的看出来,他心里极清楚,他的权和利,他能生活在现在这种对他来说几乎理想的生活当中,全要拜自己这个老丈人所赐,如果自己死掉,赵洪露就没了制约,必然一闹三上吊,起码有超过一半的把握,会把且能把这个她看不上的女婿给搞掉,换一个。但是,自己之所以把汤哲归入“想自己死”的一类,是因为他的动机虽然不成立,但是别无他选——要说对汤赵莲有实际影响力,就数汤哲,连赵洪露都不行,遑论他人。汤赵莲对自己是亲近,但对汤哲则是近乎于崇拜。有崇拜的婚姻才幸福。这也是自己当时同意甚至怂恿他们俩结婚的考虑之一。当然,所有能够导致幸福的因素,都不幸是把双刃剑,崇拜也不例外。只有汤哲的意志,才有可能让汤赵莲罔顾自己父亲的指令,甚至因此而导致自己身陷囹圄也在所不惜。排除所有不可能的因素,如果只剩下一个因素,那么无论这个因素是多么的不可理解,它都是正解。汤哲就是这个正解,只是自己还没有想圆他的动机何在。
  第五十节(下)  四,以上三点皆不是的人有:汤赵莲、郝英、郝柳。  汤赵莲竟然会不听自己的话,关键时刻“反水”,导致自己被关进这个生死未卜的密封舱室,这是怎么也不能相信的事。自己对女儿的感情,虽然没有对老婆那么炽烈,但是女儿对自己的感情,显然多过对她母亲,这是能嗅到的,也是假不了的。何况,汤赵莲那个傻丫头,从小到大都没能学会装假。小学,坐在小莲儿后面的一个男同学,家长是什么单位的一个头头,所以能搞到数量颇为可观的免费《一阳》钢笔,和当时非常少见的彩色钢笔墨水。拿着这么好的文具,这个男孩子不用来练字,却用来整天在小莲儿的漂亮裙子上画画,有时是红太阳照着绿草地,有时是紫色军舰航行在蓝色海洋,反正,每天总是一朵白云出去,一片彩霞归来。自己一问,心里大概有数,那个男孩子喜欢小莲儿,于是就做了那个年龄段男孩子很常规的事。基于这是单相思引发的事故,被相思的那一方无论怎么做,相思的一方都不会让它升级为怨恨,所以自己也是调皮心起,教小莲儿早半个小时到班上,把那个男孩子的椅子面跟椅子腿之间的螺帽,四个都松到最后一圈。大人教唆小孩子去对付小孩子,实在是不公平,但也是稳操胜券的。报复行动的上半场,确实是走在稳操胜券的路上,上课,起立,老师好,同学们好,坐下,跌得四脚朝天,一时间课堂大乱。老师气急败坏,过来检查人有没有事,没有事,再研究怎么回事,原来是椅子散了,老师翻来覆去看半天,当然不太相信四个螺丝同时阵亡这种骇人听闻的概率,可也当然完全看不出痕迹,就开始走回讲台,但是不幸,这个老师有口头禅的毛病,一路走一路嘀咕:“什么人搞得啊,要死,什么人搞得啊,要死……”等她走回讲台,一转身,全部同学都坐着,小莲儿红着脸站着。接下来不用拷打,小莲儿气愤不已的说,我不是要他死,是他老是搞脏我的裙子,是我爸……然后,就没有然后了,然后两个当事人都被罚站了,然后听说那个男孩子从今往后再也不用钢笔了。自己和老师两个大人的隔空介入,让两个小孩子之间朦胧的原始的打情骂俏,变成了一地鸡毛。
  郝英,跟汤哲一样,是最不希望自己去死的。一朝天子一朝臣,自己老婆欣赏的是丁阳、梅诚这样的能吏,对郝英这样忠诚有余、能力不足的老臣,是不屑的。自己一朝死掉,赵洪露就会让郝英退居二线。
  郝柳,看起来她跟自己老婆之间的火药味已经掩盖不住了。在她眼里,赵洪露就是个老妖婆,是阻拦她跟赵逸在一起的绊脚石。或者,她本就无意跟赵逸在一起,但那个被儿子大似天蒙蔽了眼睛的赵洪露,会视一切接近他儿子的雌性动物为别有企图,如果顺她意就一万个好,如果一万个好里面蹦出一个不好,就是一万个不好。于是赵洪露对郝柳的态度,也是从莫名其妙的热情开始,很快过渡到莫名其妙的讨厌。对自尊心很强的郝柳来说,这是一种侮辱。其实,从自己远远的观察来看,郝柳真是个不错的儿媳妇胚子。长相很俏,只是稍微多了一段风流,少了一份端庄,不过等她年龄再长些,特别是一发福,自然就会平衡过来。性格清纯秀气,同时不失谋略和果断。多才多艺。身体健康。所以,自己平时总是装作有意无意的偶尔鼓励她一把,让她不至于被瞎眼的赵洪露赶跑,留个种子以观后效。郝柳看起来对自己也是领情的。赵洪露必然嫌弃郝柳的另外一点,是她的家境,正如她嫌弃汤哲的出身“贫寒”和工作“平庸”一样。在赵洪露的眼里,汤哲是打工的,自己女儿没有搞“政治经济联姻”,而是嫁给一个打工仔,是她无论如何想不通的。在赵洪露的眼里,郝柳是打工仔的小孩,前面一个女儿嫁得不好,那就算了,但是儿子要是不娶回个大家闺秀,是拼死不可以的。这个拿俗气当精明、抱着市井文化糟粕以为是传统文化精华的蠢货。不过无论赵洪露干得有多蠢,郝柳不过是个温室里长大的花朵,完全无害。
  第五十一节(上)  3天后。4号房。日15:00。  “我是一头猪。”赵洪露工工整整的在纸的最后一列写下这句话,然后在红色线框的外面,签上姓名日期,“赵洪露写于日15:00”。  这张纸,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同样的话。
  赵洪露小时候的那个年代,城市居民的家境都差不多。要说有区别,区别主要是在精神生活上,物质生活的区别真叫不大。物质生活上不大的区别,多数来自于家里人在单位的职务大小。赵洪露的爷爷奶奶是知识分子,父母是不大不小的干部,他们对孙女和女儿的家教,严格但宠爱有加,她也算是货真价实的富养了。从小到大,写一手好字,就是她所有教养当中的第一要求。所以虽是女人,但赵洪露写出来的字并不小。刚才她写字的纸,是A4大小的《垂示》钢笔宣纸,一张纸有8竖行,每竖行可以供她写2句。
  她吁了口气,揉揉肿起来的右手食指和中指关节,一阵刺痛从骨节缝跳将出来。她把食指和中指交织在一起,绷了几分钟,然后松开,刺痛消失。这是她前天疼到不行的时候的发明,有效。  赵洪露把纸放下,开始用力的揉膝盖。她刚才是跪在地上写字,皮肤直接接触地板,现在膝盖虽然一点也不疼,但也感觉不太到手摸上去的触觉,好像长在别人身上似的。还好地板铺了一层松木,如果膝盖直接跪在铝壳上面,恐怕现在已经废了。
  揉了两分钟,膝盖有些活血,赵洪露开始困难的站起,又足足花了两分钟,才站直和走到墙边,用《景霄》胶带把刚才那张纸工工整整的贴到墙上。  墙上密密麻麻的贴了许多同样的《垂示》纸。  这是4号房。四面墙壁,西墙已经贴满。赵洪露刚刚在贴的是北墙,也贴了有一小半。  纸上写的话有很多版本。有的纸上,写的是:“我是一个贱人。”有的纸上写的是:“赵洪露狗最喜欢吃屎。”有的纸上写的是:“郝柳是赵洪露的主人。”
  贴完字纸,赵洪露站着歇一会。北墙高处有个镀金的挂钟,尖细的指针看在她的眼睛里,糊糊的带着重影。再过8个小时,丁阳的“头七”就要到了。照老风俗,人咽下最后一口气过后的第七个子时,是传说中的回魂夜,也是“头七”祭奠的开始,再十二个时辰过完,七魄的第一魄就要散尽了。丁阳啊,今生怕是没人帮你做头七了,我,也只能在心里祝你一路走好。
  6天前,丁阳死在众人眼皮底下。赵学要从水闸舱出去,让汤赵莲协助操作机关。郝英唆使郝柳去阻止。郝柳比较了解汤赵莲,对她使软刀子攻心计,影响了她的心理,左右了她的思考,兵不血刃的完成了任务。结果,赵学走到一半,被汤赵莲关在水闸舱的半中间,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此时,赵逸和赵洪露并不知情。稍后,赵逸得知,想救爸爸,被郝英领一群人武力制服,捆起来。赵洪露出来撞见,没怎么反抗,随即被关进1号房。没了爹娘,姐姐又正糊涂,赵逸就被郝英扛进3号房,跟丁阳的尸体关在一起。司蔡萍受郝英的指派,一直在观察机会,此时趁乱在汤赵莲和汤哲的杯子涂了迷药,两人昏迷以后,被上了手铐,一个关进左收藏室,一个关进右收藏室。
  当天,郝英就跟司蔡萍搬到一起睡,并把两人的爱巢选在“主人房”——1号房。他们把行李搬进1号房,再把赵洪露铐上铐子拉到4号房。4号房现在是郝柳一个人住,司蔡萍空出来的床,正好留给赵洪露。  赵洪露被铐在床头的铝管上面,仿佛有点清醒过来,开始骂人。郝柳也不含糊,找来一块上面还有斑斑墨迹的《内典》羊毛毡,把一角填进赵洪露嘴里,外面用《景霄》胶带围着脑袋绕上几十圈,除了露出鼻孔,其他孔窍都给彻底封上。
  第五十一节(下)  搬进1号房后,郝英除了跟司蔡萍躲在房间里厮混,就是一个人呆在控制室。他说他要摸索怎么才能打开电梯门。  司蔡萍和郝柳依然负责烧水做饭。不过这次她们要做两种饭,一种是为可以自由行动的人烧的,要营养丰富,另一种是为俘虏们烧的,要能量少和残渣少。  另外,她们两个人还要轮班,给关起来的人送水送饭,顺便监视。每个俘虏每天被送水2次,被送饭3次,被倒马桶1次。相当于,每个俘虏差不多每4个小时,就会被开门观察一遍。
  赵洪露例外。她随时随地都在被观察,而且一直没有饭吃。  郝柳把赵洪露裹了一头的胶带,一直铐在床上平躺。  饿了一天以后,郝柳端来一小杯水,又拿来一把《等观》剪刀。她剪开裹在赵洪露嘴巴位置的《景霄》胶带,把水一点一点的倒在堵嘴的《内典》羊毛毡表面。  水滴落在羊毛上,先是被表面张力禁锢成一个圆球,随着圆球体积的增大,对下的压力也逐渐增大,慢慢的就浸润到羊毛组织的内部去了。
  赵洪露的鼻孔很快扩大,然后快速的一张一翕,被塞住的嘴巴里面,呜呜呜呜声变成了急促的呼哧呼哧声,显然是呼吸困难。  郝柳不理会,继续把一小杯水倒完,然后拿起《等观》剪刀,把另一个位置的《景霄》胶带再剪开一个小洞。这次露出的是赵洪露的左眼。
  郝柳解开她的手铐,又重新铐上,接着就把她从床上拽起来,牵着她到每个房间走了一圈。  等到赵洪露用一只眼睛,看清楚被关起来的赵逸、汤赵莲、汤哲,以及躺在堡垒内部唯一的一张双人床上嗑瓜子的司蔡萍以后,郝柳又把赵洪露牵回4号房。  回到房间,郝柳没再打开赵洪露的手铐,而是直接把这副手铐的链子,穿过另一副手铐的链子,再把另一副手铐的两个铐环,都铐在床头的铝管上。一卷新的《景霄》胶带重新封住赵洪露的眼睛和嘴巴,一饿又是一天。
  第三天,赵洪露朦朦胧胧的听到右边耳朵絮絮索索,然后就听到很清晰的咔嗒一声的剪刀响。房间里面的各种声音一下灌进耳朵。一个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也同时传进来:“你知道吗,你老公被关的那个隔离仓,空气只够呼吸两天用的,今天已经是第三天了哦。”  缺氧、缺水、缺糖分,赵洪露大脑的转速已经降到极慢的水平,用了好长时间,才反应过来是郝柳的声音,又好长时间,才完整反应出这句话的意思。一口气猛的窜进心窝,赵洪露昏了过去。
  第五十二节(上)  接下来。4号房。日15:00。  等赵洪露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地板上。粗糙的松木摩擦身体,好像有木刺不断在刺进皮肤。手铐已经松开,捆住头的胶带也被撕掉了,脸上皮肤火辣辣的,手腕也火辣辣的。眼睛能看见东西了,但是眼睫毛估计是没了,赵洪露想。几天没吃没喝,好冷。也没力气。
  赵洪露使劲翻了半个身,试图坐起来,但失败了,只好重新躺回地面。在这个过程中,她发现,之所以自己觉得木刺无所不在,是因为身上一丝不挂。什么都无所谓了,老公死了,孩子也完了,什么都无所谓了。她放弃了再次起身的努力,四肢无力的躺着,一动不动,眼里是银灰色的天花板。  咣当,一个不锈钢盘子,被扔在赵洪露的脸旁边,里面盛的半干半稀的米饭,泼了一半出来,米汁飞溅,划过赵洪露的视野。赵洪露被吓得闭上眼睛,缩成一团。
  一双蓝色的运动鞋,踩上了米汤,带着米汤又踩上赵洪露的脸,然后轻轻的轻轻的碾。  蓝色运动鞋的主人还弯下腰,仔细观察赵洪露的脸。她看到她不但没有对在脸上摩擦的鞋子有任何反感的表示,反而加快和加重了呼吸。欲迎还拒。饥饿、干渴、暴露,震动、绝望、无助,肯定让米汤闻起来无比香甜吧。蓝色运动鞋的主人笑了。游戏可以开始了啦。
  游戏规则:参加游戏的人,不许穿衣服,罚跪,一边罚跪一边罚抄“我是大混蛋”100遍,可以换来吃10粒米,或者,喝10滴水,或者睡10分钟,罚抄内容每100遍更换一次。  4号房的北墙前面,赵洪露站着,在看自己肿起来的手指头。已经抄了4天,满满一墙半的字。郝柳故意给一支《有界》中性笔。自己申请用钢笔,却被拒绝了。  如果是用钢笔写字,用的是灵动的巧劲,那巧劲随用随生,绵绵不绝,不要说这一点字,就是再多十倍、一百倍,也不在话下。
  要是毛笔就更好了,由指及腕,由腕及臂,由臂及腰,那腰力是要有多少啊,简直是厚积薄发,不在话下。  可是用中性笔、宝珠笔写字,就好比用一根直不笼统的木头,硬碰硬的要去刻石头,每一下只能用得上手指的笨力气,每一次能量发出去都得不到缓冲、圈转和恢复,如果要刻的石头不少,很快手就坏掉了,又好比一辆坏了避震器的轿车上路,不用多久,车也报废了。  门口有声音,开锁的声音。是郝柳。赵洪露忙把手放在刚刚贴好的字纸上,装作抹抹平,然后把身子转向门口,脸上习惯性的露出一半是谄媚一半是自嘲的笑容。  “啊……”赵洪露双手捂脸,蹲下来。  进来的不是郝柳,是司信。
  第五十二节(下)  司信看了一眼捂着脸蹲在墙边的赵洪露,面无表情,没再往前走,环顾了一圈房间,然后走到郝柳床前,抓起被子,扔向赵洪露。  等了一会儿,看赵洪露没动静,司信开口说:“你先把被子披起来,我有话跟你说。”  赵洪露依然捂着脸,缓缓摇头。
  司信说,从今天开始,他就住这个房间,赵洪露的遭遇他知道,是郝柳的个人行为,他知道了很生气,郝柳的爸爸和他的妈妈也都不喜欢郝柳这样做,现在,他住过来看着,把郝柳换过去住2号房。  赵洪露听了,还是捂着脸,蹲着,一声不吭。过了好一会,她突然像一只蚂蚱一样跳起来,敏捷的钻进地上的被窝。一钻进去,司信就听到她放声大哭,传出来的声音又闷又响。  司信不声不吭的坐在床上,等她哭完。
  赵洪露哭了小半个小时,越哭声越小,越哭越没声,最后哭昏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裹着被子躺在床上。枕头旁边放了一件丝绒小黑裙,刚进堡垒那天晚餐她穿的那件。  司信看她醒过来,指着裙子,让她穿,又指了床头柜,上面有一碗稀饭和一碗鱼冻,让她吃,然后背过身去。  赵洪露穿好裙子,又把被子裹在裙子外面,坐在被窝里面,端起碗筷开始吃饭。吃了几口,赵洪露停下筷子问司信,她老公是不是确定死了。
  司信说,应该还在那个仓里,不会死的。  赵洪露就说,不要骗我了,没吃没喝的,你们算过氧气够不够吗,我可是算过几百次,绝对熬不过5天,5天啊,今天是第6天了。  司信只好说,他们计算水闸舱里面的空气只够3天,所以到第3天,他们就让汤赵莲去开水闸舱的门,可是谁也没想到,汤赵莲进控制室,使尽力气,无论如何,都不能够再次打开水闸舱。水闸舱有两扇门,不管是朝内的那扇门,还是向外的那扇门,统统都没反应。
  司信说,不光汤赵莲试了,郝英、司蔡萍、他、郝柳都试过无数遍,甚至把汤哲、赵逸都提出来试过,仍然没有一个人有足够的运气。  司信说,可能是机器坏了,那门不是人力能撬开的,请她节哀。  听完司信的话,出乎司信的意外,赵洪露不但没有哭,反而笑了。不过司信马上发现,这是比哭还要伤人十倍的惨笑。只有心几乎是物理意义上碎掉了的人,才能笑出这样惨的笑。
  果然,赵洪露没再往下问什么,连她女儿女婿的情况都一口没再问,惨笑只笑了几下,她就收了颜容。  然后拿起筷子。  赵洪露把一支筷子竖着插在鱼冻上面,插住了。  她又把另一支筷子竖着插在稀饭上面,稀饭不够稠,这一支筷子马上歪倒。她就去拿来一叠纸,覆在碗口,把筷子从纸的中间戳下去,另一支筷子也竖着插住了。  她又去撕一叠纸。很显然,手上没什么力气,撕不动。她就改成一张一张的扯,扯出两堆碎纸片,每张有手掌那么大。她把这两堆纸片,一堆移到鱼冻前面,一堆移到稀饭前面。  做完这些事,赵洪露躺回床上,闭上眼睛,一会儿就打起鼾。
  司信坐在另一张床上,看着熟睡的赵洪露。看着看着,也不知坐了多久,司信觉得心里很难受,他的眼泪就不受控制的淌下来,又滴在床单上。他伸手去拭床单上的眼泪水。床单阴阴冷冷,摸上去好像很湿。这是谁流了太多眼泪导致的吗。这张床之前是郝柳睡的。郝柳又有什么状况,是要躲起来哭的呢。  司信一边一点一点的流泪,一边一点一点的回忆。他慢慢的想去,从爸爸的死开始想起,赵学来吊唁,丁阳来张罗,郝英来帮忙,丁阳通知他们可以进堡垒,遇见郝柳,还有郝英,郝英跟妈妈,自己跟汤赵莲,喝了好多酒的晚餐,完美变色的《镔游参龙》、《刷金九曜》、《垂金权实》、《乾心重如》,丁阳的量子理论,夹着牛肉的锅盔和水,丁阳的尸体,尸体手心的银斑。
  司信眼前一亮,心里一凉。  这时候,他看到对面床的赵洪露,上半身突然像诈尸那样的坐起,又好像猛的撞上了一堵隐形墙,起到四十五度角又蓦然躺下,闭着的眼睛忽地睁开,喉咙喷出一声又一声低沉又凄烈、仿佛来自鬼域的低吼。他、知、道、赵、洪、露、正、在、死、去。  同时自己的视线也在快速模糊。血色无中生有,瞬间从床上铺到墙上。绿色的枝状物也无中生有,瞬间爬满整个视野。好像自己的晶状体正在融化、变硬、不透明和碎裂。他、知、道、自、己、也、正、在、死、去。
  第五十三节(上)  与此同时。水闸舱。日0:00。  赵学从浅睡中惊醒,上半身猛然坐起。呼吸不上来,心跳得厉害,而且痛,喉咙发不出声音,鼓膜一下又一下的有刺感,脑袋里面随之一下又一下的疼。  他只好张开嘴巴,急促喘气。他想,这大概是二氧化碳浓度上升的反应。睡觉的时候,呼吸道不够开敞,所以生理反应有点过于激烈。这样的呼吸困难程度,照自己的计算,本应该至少再过一两天,才会发生。
  赵学忍着难受,按亮《顿渐》健康钢笔。心率,160,不是一般的快。时间,4月26日0:00,已呼吸155个小时。  普通人一小时大约呼出20升二氧化碳,155个小时是3100升。
  而自己,这155个小时,浅细绵稳的调息法则执行得很好。至于那些耗能量的玩意儿——身体、脑子和心,都没怎么动。身体,除了必要的小幅度运动,以保持肌肉的温度和关节的润滑,基本没再运动。脑子,耗能大户,不容易空下来,动得稍微多一些,不过能控制得住的时候,都有意识尽量让它动得慢点。心,一旦妄动,比大脑还消耗能量,自己刚进来的时候,就是心动多过心静,感觉消耗不小,但随着一小时一小时接近4月28日22:00那个deadline,自己的心反而越来越能静了。
  以上这些,睡着的时候,可能控制不好。不过总体平衡下来,还是有信心,自己应当只用到了普通人呼吸量的三分之一。  按这个算,估计现在水闸舱内部,比刚进来的时候,要多出1000升自己制造的二氧化碳。水闸舱有150立方米容积,等于150000升的空气。自己155个小时省吃俭用的慢呼吸,已经给这个密闭空间增加了0.67%的二氧化碳含量。
  作为密封管道,水闸舱从施工开始,就可能比正常的空气质量要略微差一些。算它二氧化碳初始含量0.04%好了。  0.67%+0.04%=0.71%。
  我国国标,室内二氧化碳含量,清洁空气应在0.07%以下。一旦超过0.1%,就属临界状态,正常人这个时候开始感觉不舒服。超0.15%,就是轻度污染,同时这个数字也是日本人规定他们室内必须换气的尺度。高于0.2%,就是重度污染,人已经开始四肢无力。越过1%,人就会产生各种各样的生理反应,从呼吸急促,到头晕眼花,到呼吸困难,到头痛心悸,一路下去,一直要到10%就会开始昏迷,到20%就会很快死亡。  自己在做工程的时候,很注意新风系统,所以各项空气指标到现在都能倒背如流。现在应该是自己四肢无力的阶段,为什么会呼吸困难、耳朵刺痛、头疼欲裂、心如刀绞呢。
  第五十三节(下)  赵学爬起来,摸出小玉竹盒子,吃了份计划外的糖丸,又趴到墙壁上,吸了一阵子水。  进入体内的冰凉的水,和脑组织中快速上升的血糖,让赵学好受多了。
  趴在冰冷潮湿的墙上,赵学想,人的自由意志,还是要受到这个臭皮囊的制约。科技一发达,很多事情,都被解释成躯壳的物理化学反应,包括爱情。解释对不对,谁也不知道。可不管对不对,关键是影响三观。这个世界所谓有意思和有意义的事,一旦被揭穿,那是多么的了无生趣。就像看美人看到一半你非要点火开灯一样,把人搞醒了,醒的人就只能另寻意思和他寻意义了,要不然怎么活呢。所以这个世界,越清醒越遭罪,反之越笨越有福,真是颠倒众生。
  血糖继续在攀高,把那种无端惊恐、快要溺死的感觉,慢慢冲淡到勉强可以被身体接受的地步了。  平时自己这具皮囊,血压升高降低、血糖降低升高,都是洪露拿一堆仪器,屁颠屁颠跟前跑后的监测,并且监督自己吃药。她4月20号那天的爆发,给自己提了个醒,其实,她只知道自己宠赵莲,不知道自己最宠的是她。如果自己还能出得去,一定要对洪露再好一点点。或者,自己只需要换个表达方式就可以了。莲儿笨,她也笨,只有最直接的表达方式,才能让她们懂。她们不进化,就只能自己进化了。
  不过就算出得去,自己的计划,要在丁阳横死之后和众目睽睽之下再去完成,难度愈发变高。  劳民伤财建这个堡垒,是明眼人不是明眼人,都知道必有原因。不过,全盘计划,只有自己心里才有。  这一计,要的是瞒天过海加偷天换日的综合效果。  孙七的夺命催魂call,不过是一大堆夺命催魂call中间的一个而已。利息已经开始给不起了。
  这个盘子,和这种操作法子,不但必须要有源源不断的资金流入,而且流入的资金,还必须始终保持某个级别的正流量。流量以月为单位,底线,就是每个月的利息总额。  一定要保证后来者的本,足够给前面的人发利息,用前面人妥妥的到手的利息,吸引更多的后来者的本。
  有相当一部分人,每次拿到利息,特别是前几次,会呼朋引伴,到红莲国际享受一把高消费,用他们的话说,“开洋荤”,“有钱就是拿来享受”。比如在酒店大堂那几间咸阳最高档的精品店购个物什么的,咸阳城乡每一季的“上流社会”时尚风向标,诸如《道贵》、《随富》、《德然》之流,都是从这里发源。再比如到28层楼的旋宫会所小个便之类的。然后回到他们的世界里面,可以吹好久的牛皮。这部分人,好好歹歹,让自己能赚回来一点,回收一点是一点,而且,大部分声势也是靠他们造出去的。
  还有一部分人,拿走利息就泥牛入海,一毛都不拔的。这些人,有的是集资,拿到钱要分给亲戚朋友,剩下的做家用,有的是一个家族、半个村子凑上一份本,老老小小从此都不上班不下田,全赖在这份利息上过日子。这部分人,无语。  更有一部分人,只要利息给得顺,每个月一拿到利息,转手不知道从哪条裤腰带里面,又摸出些钱添上,再凑成个整数,马上加存进来,顺便觊觎一下,离下一本《刷金一行》还有多远。这部分人,好处是没有拿走资金,还在往里添,对眼前有利;坏处是利滚利,利息总额呈几何级数的增长态势,就是这部分人搞出来的结果,长远要是崩盘,大半也是崩在他们手上。
  第五十四节(上)  与此同时。水闸舱。日0:00。  只要运气不是太坏,每个月群发利息之后的几天,总能有后来者,眨巴着红通通的眼睛,扛着红彤彤的现金,在熟人的带领下,出现在财务部门口。
  只是,每个月一次的鬼门关,真的是在实实在在的消耗自己的运气。走上这条路,才知道,自己的运气是很好,比一般人好得多得多。也才知道,再怎么好的运气,也不可能确保,呈算术级数,乃至呈几何级数逐月放大的利息,不出现任何一个月的纰漏。  夜路走多终见鬼。  要不是周八,一下补充进来4个亿,好几个月早就已经过不去了。全靠这4个亿做底,过去这几年,每个月的利息,都发得漂漂亮亮。只要利息发得漂亮,自己就是咸阳全城共供奉的财神爷。  这不是说笑。
  真有一年拿到几百万利息的“储户”,把家里为“赵总”供的长生牌,拍照传给丁阳。木头的,红底,上面描“佛祖保佑赵学消灾长生禄位”什么的金字。  口味轻一点的,就更多了。送给“赵总”的刻满经文的《等观》木器钢笔、朱砂开过光的《宝彖》纯黄铜大龙龟等等护身礼品,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算得上是尊敬,但说到底,尊敬只占到二分。占了八分的,是祈求上天,保佑他们找到的这尊难得的“财神爷”,永远健康,永远兴旺。这份健康兴旺,不仅属于“赵总”,还属于他们。
  如此红红火火、精密好看的局面,应该说,在“吸引后来者”的技术上,已经达到巅峰状态了。可是,依然有好几个月,后来者不敷使用,不得不从4个亿的“底牌”里面,挖钱出来,付利息。  原以为4个亿可以撑很久很久的。不敢奢望是永远,至少以为,可以撑到各方面条件,包括资金、市场、政策等条件,都OK的那一天。然后,自己把AK146号地块一次性开发完毕。那就什么都有了。
  外贸业务,早就从金牛,变成了拖后腿的牛。目测未来也不可能恢复从前的荣光了。赵逸这个屁孩,还叫嚷生意做小一点踏实一点,废话,生意上的事,你都懂的,我会不懂吗?  关键是时代已经到了这个时代。做了几十年的外贸生意,已经没得做了,而且是永远没得做了,至少到自己死之前,是看不到可以做的希望。  自己倒是想把生意做小一点踏实一点,可是生意在哪里呢?转型。说得轻巧,转哪里?半辈子外贸的积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转”成了这家豪华大酒店,酒店旁边一块待开发地皮,和一屁股的债。
  第五十四节(下)  这座豪华大酒店,就是驴屎蛋表面光。  民以食为天?天下生意,唯吃不破?食色性也?最古老的行当?  天下哪来那么多消费能力、消费必要。虚火之下,一切都好。你请我,我请你,谈不完的“事情”,换不尽的“资源”,数不清的“人脉”,赚不了的“还没到手的钱”。豪言壮语与胡言乱语齐飞,甜言蜜语共花言巧语一色。人人都浮在虚空,个个都蒙在鼓里,蒙人和自蒙。
  好吃好玩人人爱,关键是:谁买单?  潮水再高,终归会退。最后一个轮到买单的人,发现没穿游泳裤,站在沙滩上,而且以前所有的账单,其实都没买。  外贸一旦不行,出口导向型经济一旦冷却,市面立马萧条。大的城市,小的城镇,跟出口有关的,跟外贸无关的,萧条通通传导。什么五星级房间,什么KTV桑拿,全部,统统,都没人来了。
  社会力量退得好快,把公款消费孤零零一个人扔在沙滩上。好,还有点生意做做不是?不是。公款消费只是反应慢而已,不代表它不会反应。它不可能一直当冤大头,它也撑不住春笋般密密麻麻的暴发户式高消费场所。  公款消费也在掩退,边退边还能顺便提振一下社会赢弱已久的精气神——那些只有物欲填塞没有精神享受的吃喝嫖赌,实质是社会财富的浪费,本质是人的兽性外化,凭谁再有钱也浪费不起那么多年,而且我们的品种始终还是人。
  一切的偏离航向都将是暂时的,一切的一切终归都会走上正轨。你要冒险,就得刀口上舔血。时机将是你最大的敌人。全民狂欢的暴发户式高消费的黄金时代已经过去,而且将永远过去。自己赶了个晚集,接了个最后一棒。  不要说四五线的咸阳市,搞夜场的时候,自己和丁阳、梅诚专门全国考察了半圈,一二线的大都市,四星级以上的大酒店,不用预定,那折扣打的,简直要抢快捷酒店的生意。各类场子的洋酒,只要你肯掏现钱,买一简直随便送几。可惜那时已经箭在弦上了。
  酒店,开业旺了半年,每个月发利息旺几天,除此以外,就是无穷无尽的冷清。有时候冷到要请人吃请人玩,撑个人气。就算生意好的时候,酒店都保本困难,没流水的时候,万吨大楼的万吨财务负担,马上就压下来。大酒店变成了大黑洞,每天不喂它喝血,它就要反噬主人。
  怪就怪自己,没文化。没想到,商务地产、宾馆、酒楼、KTV、桑拿,跟外贸、低端加工制造业,只是存在形态不同而已,其实是一门生意,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自己还自鸣得意,搞多元化,化解系统风险。书到用时方恨少,书到用时才发现,都读到狗肚子里边去了。这哪是把鸡蛋放在不同的篮子里啊,自己干的这是,原来养的鸡已经不生蛋了,把攒下来的鸡蛋,和跟隔壁阿二借来的鸡蛋,一起放进同一个篮子,然后篮子……底、掉、了。怎么办?什么做小一点踏实一点,都是屁话都是屁话。
  第五十五节(上)  与此同时。水闸舱。日0:00。  只有两种人,有可能会为自己的鸡蛋买单,也买得起。也就是说,有两条计,有可能拯救自己。  第一条计是:打时间差,击鼓传花。  以惨痛的代价为代价,自己现在已经想通了道理,看清了趋势。但总有很多人后知后觉。
  不见棺材不掉泪,是周围很多人明显的一个共性。这跟大的社会风气有关,但跟个人眼界狭窄更有关。  所以,要马上找到那些眼界狭窄的、后知后觉的人,用最快的速度,把花传给他们。花有两朵,枝枝有毒。
  一枝花,是那块空地,AK146号地块。自己拿到手都几百年了,要在大城市,拿了地,拖到现在还没开发,估计早就被没收。就算不没收,平事的价码也不得了。赶紧给开发成商业楼宇,趁乱剁碎卖掉。迟必生变,而且愈晚愈不值钱。  一枝花,是这幢烫手大酒店,及其裙楼。单独卖,出不了手的,要改头换面,再造主题,配合AK146商业楼宇,改造成一二线大都市时髦的城市综合体大型商业mall。两枝花相得益彰,缺一不可。  两枝花谋划好了,还要找传花的人。到哪去找眼界狭窄的、后知后觉的人,上门接花呢?
  这个好办。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在自己以前打交道的圈子里,外贸公司们,还有乡镇工厂们。那里这种人最多,也最肥。  外贸工厂的土豪(包括原来的自己),其实个个是草莽英雄,放到哪里都是一条出类拔萃的好汉。他们身上,集中了勤劳勇敢的中华传统美德。
  但是,壕们过去的几十年,在单一的外向型经济里面,沉得太久,浸得太深。他们的眼界,被世上最强大的外贸机器划定的范围所限制,长年活在外贸机器的内部世界。几十年这样的履历,让壕们,在有些事上,从比普通老百姓嗅觉灵敏很多倍的一帮人,变成比普通老百姓更后知后觉的一帮人,或者说不容易看清自己、看清环境的一帮人。  早期,壕们不甘庸碌于草莽,举于版筑之间,先天下人所不敢,三五成群,聚啸山林;中期,壕们成功转换角色,找到位置,稳定下来,忍辱负重,拼命苦干;后期,壕们终于发现一条人生规律:只要苦干,甚至只要敢干,总是能有收成。
  但他们不知道,这其实是一条偏斜了的规律,或者是只适用于外贸机器内部世界的规律。这条规律之所以不普遍适用,是因为壕们本人,其实从来就没有真正独立、完整的面对过真实的市场。一个弓箭用到巅峰的人,只适合在冷兵器的封闭世界称王称霸,若要强求他面对洋枪洋炮,就只能呵呵。不是他不勇敢,而是他做不到。
  第五十五节(下)  虽然壕们的工厂,所有权确实是自己的,而不是有关部门的,但他们以为靠经营工厂赚来的钱,其实却是外贸机器主动给的。  在壕们的蓝领工人、白领职员为他们打工的时候,壕们在为外贸机器打工。穿工装,穿西装,穿休闲装,骑自行车,坐公车,开汽车,其实都是拿工钱的人而已。  壕们钻研了一辈子的以为很精的生意经,往往只是对外贸机器的代工、进口、出口、退税、补贴甚至走私、寻租等关门过节的烂熟而已。
  壕们“拥有”几十几百几千几万人的工厂、公司,其实并没拥有一盘真正的生意。他们的利润,来自时不时从大锅里搲上的一勺子,而不来自自己煮的小锅。他们的“生意”,本质上只不过是替外贸机器代管了一座工厂或者一个渠道而已。  其实,壕们只是庞大外贸机器的一个编外螺丝钉。  关键的七寸来了——但壕们以为自己是企业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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